餘舒出去洗了手,在院牆下頭撿了根樹枝,回來見餘小修探了腦袋在牀邊,正瞅着那小黃毛,餘舒走過去蹲下,和他一起打量它。
“姐,這麼大點,怎麼偷錢啊?”餘小修伸手比劃了一下,這小老鼠還沒他手掌大呢。
“我親眼見的,還能錯了?上回你冤枉我拿了你枕頭下面的錢,就是這小賊乾的。”餘舒拿樹枝撥了撥它的腦袋,圓圓的小豆鼻,三角形的小耳朵,指甲蓋一點的小巧,雪白的鬍鬚,左眼圈上的毛色發黑發亮,似被誰一拳揍過,她這是頭一回這麼近觀察老鼠,又覺得它不像是老鼠,哪有老鼠長得一點不討人厭的?
餘小修半信半疑道:“那它怎麼跑這兒來了。”
“誰知道呢,”餘舒又戳戳它,看着看着,忽然覺得有點眼熟,好像不只是見過它一回,以前還在哪裡看到過,小老鼠,黃毛的,嘶——
對了!她剛穿過來那一天,在紀家祠堂裡頭,供桌下頭不就是有一隻黃皮的小耗子嘛!
餘舒眼睛一亮,再看這小黃毛就覺出幾分親切來,心思一動,就擡頭對餘小修笑道:“你天天悶在屋裡無聊吧,這小東西看着有趣,留着給你做個伴好了。”
同她這樣有緣分的小東西,殺她是不忍心殺的,放了又覺得可惜,那就養着好了。
“養、養老鼠?”餘小修瞪大眼睛,“哪兒有人養老鼠的!”“怎麼不能養,有養花養鳥養蟲子的,養個老鼠有什麼,教它愛乾淨些,不要亂跑,再起個名字,”餘舒越說越覺得可行,當即就站起來,往外走:“我去燒點熱水給它洗個澡。”
“誒?姐、姐——”餘小修叫不應餘舒,欲哭無淚地瞅着牀腳的一小團,雖然一個人悶在屋裡是挺無聊的,但他不想和老鼠作伴行不行啊?
***
餘舒一個上午都在折騰那隻小黃毛,又洗又曬,當然是揹着秋香,沒把那小丫鬟嚇死。
小東西洗澡的時候就醒了過來,嘰嘰呼呼想撓人,被餘舒按在水盆裡喝了幾口水,彈了兩個腦崩兒就老實了,溼噠噠的被她拎着尾巴放到窗臺上曬太陽,連跑都不敢跑,老實地撅着屁股坐起來,拿爪子擦着臉上溼噠噠的絨毛,不時扭頭小心地瞅上餘舒一眼,生怕她再對自己做什麼。
餘舒捏着它的尾巴,扭頭和餘小修商量:“小修,你說給它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餘小修剛纔是親眼目睹了她姐怎麼欺負這小東西,心裡頭對它生出幾分可憐,就沒有之前的抗拒,看看陽光底下那金燦燦的一團,想想就道:“叫金寶怎麼樣?”
“金寶?”餘舒琢磨了一下,覺着不錯,當場就拍了板,“好,這名字吉利,就叫金寶了。”
說着就扭頭喊了它兩聲,見它不理,就拿手指戳戳它小腦袋,小東西縮起脖子,頸圈上曬乾的絨毛蓬起來,“唧”了一聲,還沒意識到從今往後它就從野生變成了家養。
餘舒到底吃不準這小玩意兒是不是真的老鼠,怕洗不乾淨,就沒直接拿給餘小修玩,曬乾了重新拴好,綁在牀腳,找了些點心餵它,金寶嗅嗅就乖乖吃了,並不抗拒餘舒餵食,吃完還自己拿爪子擦臉,很愛乾淨的樣子,餘小修看得忍俊不禁,這些天頭一回在臉上有了笑。中午劉嬸來送飯,餘舒把金寶藏在了牀底下,沒叫她發現。
下午下了一場雨,黃婆子沒來,餘小修喝了藥就睡了,金寶蜷在牀底下,背對着姐弟兩個偷偷摸摸拿大門牙磨着脖子上的繩子。
餘舒假裝沒聽見那小動靜,拿了一疊紙,把幾本跟隨青錚學習時抄錄的冊子全攤在桌上,一條條把有用的都找出來,配上餘小修的生辰八字,尋找可以動手腳的漏洞——
青錚師父和她提起過,人的面相是分爲動靜兩種,通俗的說,靜態是五官,動態是氣色,一個是生而具有,一個是隨時轉變,一個是內因,一個是外果,這兩者有時很容易混淆。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在一定時間內,讓外果變成內因,混淆視聽。
這是她那天從薛家相師身上受到的啓發,說來也巧,因爲餘小修捱打受傷,身爲胞姐的她面相上就帶了血光,氣色未散,被內行的相師看到,不能定奪是動是靜,就推遲了三天,想看若是動相,血光就會散去,則無礙於婚配。
餘舒就是想在這件事上做文章,紀家推她出去,全因爲她的狗屎命,而薛家會這樣小心,則是怕遇上寡命女,就是俗話說的喪門星。
餘舒很肯定自己不是喪門星,如青錚所說,甚至連那狗屎命都不是她的,但這不表示她沒辦法動手讓自己暫時變成一個“喪門星”。
假如薛家發現,紀家信誓旦旦推給他們的,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寡命女,差點就害了他們家香火,薛家能饒得了紀家嗎?想想當初趙慧被人冤枉是“喪門星”,判成騙婚就沒收了全部嫁妝的拿起案子,這種事情是有嘴說不清,不成仇家就該偷笑了,還妄想結什麼親!
至於那星璇小姐,沒找着合適的,就先彆強嫁了,幹嘛要禍害別人。俗話說,寧拆十座橋,不毀一樁婚,餘舒幹這缺德事,倒是半點沒有心理負擔,甚至還有遺憾,只能藉着別人的手給紀家教訓,現在她還沒能力自己親手來。
至於事成之後,紀孝谷抓不着她的把柄,根本想不到她有本事“偷天換日”,會遷怒他們姐弟是一定的,但爲了平息薛家怒火,殺是不敢殺她的,沒了利用價值,十有八成會將她這個“寡命女”趕出門,脫離了紀家,到時候她不用偷偷摸摸地跑,正大光明地帶上餘小修坐車去京城。
至於薛家大少爺……對他沒“福氣”娶紀星璇這件事,餘舒只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災樂禍。
***
三天一過,紀孝谷要帶着餘舒再到薛家別館去探訪,餘舒一早就做好了準備,讓劉嬸幫忙,把餘小修從東屋挪到了西屋,在他枕頭下頭放了菜刀,牀底下擱了一盆污水,又燒了一把灰放在他腳邊上,關好了窗子,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在半個時辰後把牀頭的蠟燭點着,仔細不能滅。
臨走前餘舒對着鏡子拍拍臉,想着青錚要是知道她用他教的本是這樣搗鬼用,不知會不會氣得鬍子翹起來。
餘舒和紀孝谷出了門,在門口故意摔了一跤,磨蹭了一刻鐘,算着時辰上了轎子,萬事俱備,她心裡頭有點興奮,哪想到了別館,卻吃了一記閉門羹——
“大少爺病了,徐總管今天沒空待客,紀老爺請回吧。”
病了?餘舒一愣,一邊鬱悶這人病的不是時候,一面又有些擔心,昨天晚上下了一場雨,莫不是着涼了?
紀孝谷先是表示了一番關心,場面話說過,才問起道:“那徐總管有說,讓我們什麼時候再來嗎?”
“總管沒有交代。”
紀孝谷探聽不到消息,悻悻帶着餘舒離開,回了紀家。他們剛一走,別館門前就又來了人,從一輛馬車,下來了一男一女,後頭跟着一個十五六歲的俊秀少年,這男的是劉家二老爺劉敬臺,另外則是現住在劉家的薛文哲母子。劉家的小/姐當年嫁了京城薛家,這在義陽城裡頭也是一件大事,薛文哲的父親是當朝薛尚書的本家侄子,關係不是很近,加上一家不管兩家事,因而這趟徐力帶着人來義陽城,劉家事先沒有聽到消息,還是昨日劉敬臺見到紀老二,酒桌上聽他說漏嘴,才曉到薛尚書家的總管來了義陽,且紀家有望攀親。“文哲,待會兒見到徐總管,一定要有禮貌知道嗎?還有你大堂兄,你一直沒見過,不可失了禮數。”
“知道了,娘,您都說了好幾遍了。”薛文哲心不在焉地回答,前天紀星璇走了,他沒能去送,一直悶悶不樂到現在。
劉氏不知兒子心思,看兄長上前敲了門,不一會兒又退回來。
“二哥,怎麼啦?”
“說是大少爺病了,不方便待客。”
“啊?那請了大夫沒有,該不是水土不服吧。”
“這倒是沒說,我想到紀家去打聽打聽,等下你先帶着文哲回去吧。”
劉敬臺在紀家門口下了馬車,劉氏和兒子坐着車回家,薛文哲起牀氣總算過了,就好奇起旁的事來:“娘,大爺爺一家來義陽做什麼,爹怎麼沒來?”
劉氏隨口道:“紀家要同你大爺爺家攀親,這是來人問禮了。”
“攀親?和誰啊?”
劉氏不察兒子心思,道:“聽說是你大爺爺相中了紀家的四小姐,想求取給你大堂兄。”
薛文哲呆住,下一刻便猛地坐起來,腦袋“咣”地一聲撞到了車頂!
劉氏嚇了一跳,忙去扶他:“這是作甚,快叫娘看看,疼不疼?”
薛文哲一把抓住劉氏的手,急頭白臉道:“娘、娘,紀家要把星璇嫁了?不行,她怎麼能嫁呢,怎麼能!”
劉氏是過來人,見兒子這樣子,愣了愣,便明白過來,苦笑一聲,伸手摟了他,聲聲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