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王都的宮殿內,周運孤身一人居住在偏殿之中,兢兢業業地處理着境內的政務,幾乎就沒有停歇的時間。
周運每日睡眠的時間就有短短的兩個時辰,儘管如此,還是有數不清的政務來不及處理,若非是前期培養馬王爺的工作起到了效果,幫他分擔了不少,大梁的正常運轉可能都會是個問題。
說起周運,大梁的子民總是會心生崇敬地在心底稱呼一聲周相,沒有誰可以取代他一國丞相的地位,哪怕是大明界舊國遺民,以及歸附大梁的共計十一個界,對周運的敬佩俱是不含一絲的水分,甚至難得的,連一句攻訐他的話都沒有在大梁境內出現過。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周運用他幾十年如一日的辛勤換取了所有人的認可。
一個丞相,能夠做到這個程度,非常的不容易。
他,知足了,這一生,沒有虛度。
自復國以來,周運默默地爲這個新生的大梁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大臣們才意識到周運一直以來肩負着多麼沉重的政務。
周運居住的偏殿很是簡樸,一如他的人。
沒有如其他地方那樣種上靈株靈草,周運親手種下了兩棵臘梅,這個時節已經花開滿樹,隔着很遠的距離就能聞到臘梅的清香,這種金黃色的花朵如同周運他人一樣,給看到的在心中留下一絲的溫暖,巡遊的宮殿內的侍衛,總是願意每天在着兩棵臘梅旁多走兩遍。
病倒的周運再沒有去召醫師,自己的身體他自己知道,走到今天,已經是油盡燈枯了。
他拒絕了所有大臣貴胄的看完,而是隻留了馬王爺陪他走過最後的一段時光。
一生未娶,父母早亡,周運視馬王爺爲自己的弟子,其他人,他不想見了。
馬王爺跪坐在周運的病榻前,執弟子之禮,對周運,馬王爺是發自內心的愛戴,不僅僅像是他的老師,更像是他的父親一樣,難得的,給他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這對人到中年的馬王爺來說,是尤其的可貴。
感受到周運的虛弱,馬王爺中心格外的難受,看着周運慈祥的笑臉,馬王爺再沒有露出半分的匪氣,而像是做錯了事的半大小子在聽父親的訓誡。
“爾達啊,我走之後,這大梁的政務就要交給你了,殿下那裡我也已經派人去聯繫,相信殿下很快就會歸國,你不要有什麼負擔。”周運早前就做了不少的安排,等到現在自己已經下不了牀的時候,也沒有忙亂,給馬王爺交待着後事,沉默片刻,周運又問道:“爾達,如今大梁中興,朝堂之內魚龍混雜,告訴我,你執政之後準備怎麼對付朝臣?”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周運似乎格外地在意,一雙眼睛睜得很大,只是說話間微微有些喘息,一口氣說那麼多話,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了。
“拉攏一批,打壓一批,扶植一批。”馬王爺對周運的這個提問不敢大意,回答得很快。
這件事他之前也是想過,心裡有些不成熟的想法,但是還沒有下定決心,他也想聽聽周運會交待他怎麼做,不管周運說什麼,他都會照做,他相信周運臨終前的交待會是他一生智慧的結晶。
“爾達啊,你這麼做,是沒有錯的,我之前也都是這麼做的,那個時候,大梁初復,外憂內患不得不如此,我不能寒了一幫老臣的心,然而此一時彼一時,我離死已經不遠了,我死之後,看似一團和氣的朝堂必然會陷入明爭暗鬥之中,到了那個時候,肯定會出不少的問題,甚至爲他人所趁,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大概是聯想到自己死後那些平日裡強壓着脾氣蟄伏起來的朝臣一個個跳將出來搞風搞雨的場面,周運感到了無奈。
“那我該如何處理?”
馬王爺忙追問道,他早就意識到現在的朝堂是畸形的,只因爲周運的威望太高,所有人都服他,所以看起來欣欣向榮,而實際上,積壓的矛盾也快到爆發的地步了,而周運的死,就會成爲這個契機。
“殿下信任你,勝過信任我。”
周運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來,但是馬王爺從他的話中卻沒有聽到半分的不滿,彷彿樑曦信任自己超越信任周運是一件讓周運高興的事,周運說的時候十分坦然。
馬王爺不知道怎麼接周運的話,樑曦更相信他只是因爲他們之間更熟悉一些,而周運卻是樑王的老臣,甚至如今的大梁內最主要的一系朝臣就是以周運爲首的,樑曦對周運的信任已經很高了,遠高於其他一些玩弄權力的君王,至少對權力極爲看重的君王是不會讓一個丞相把持朝政的。
周運輕輕一笑,他當然知道樑曦對他的尊重和信任,他說樑曦更信任馬王爺只是想告訴馬王爺,他擁有比自己更強的一項優勢,那就是樑曦的信任,有些政令他不適合實施,但是馬王爺卻可以。
“我的意見就是強腕清洗,所有不肯聽從你的朝臣悉數逐出朝堂,絕不姑息!”
周運眼眸中精光閃爍,這是他對馬王爺的厚愛,換了是其他的接班人,他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件事如果被一些有野心的人知道了,帶來的後果是無比嚴重的,甚至可能會毀去他一生的清譽。
但是,他還是這麼說了,他不僅說了,而且無比迫切地希望馬王爺可以真的這麼做,如此強勢地清洗雖然痛在一時,但是對大梁以後的發展將是非常有利的。
馬王爺欲言又止,他終於明白周運爲什麼會先說樑曦信任他了,如果周運這麼做,無疑是會傷了很多老部下的心,而且還容易惹來各種罵聲,畢竟周運已經達到了那種功高蓋主的地步,只要露出那麼點要進行清洗的意思,馬上就會有人跳出來煽風點火,到時候就會有人要問問周運了,是不是想要自己當君王了?
當然,明眼人都知道周運不可能篡位自立,且不說有沒有那個能力,就算可以做到但是他有那個必要嗎?
只是啊,人言可畏,周運也知道,自己把名聲有些看得重了,他希望可以爲自己的人生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所以,這件事,就交給更適合做的馬王爺來吧,也算了卻他的一件心事。
看着周運灼灼的目光,馬王爺終於咬了咬牙,答應下來:“好!”
馬王爺一個好字咬得很重,可見他答應下來的時候是如何的鄭重,他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哪怕有千千萬萬的人擋在前面,他也要義無反顧地去做,因爲這不僅關係着大梁的今後,還是周運最後的心願。
周運笑着閉上了眼睛,似是睡了過了,他太累了,他的身體已經無法承擔如此繁重的工作。
馬王爺一直守在周運的牀榻邊,傾聽着周運薄弱的呼吸聲,一動不動,直到深夜的時候,那細弱遊絲的呼吸徹底斷了,馬王爺緊緊地握住了周運已經有些褶皺的手,流下了兩行熱淚。
偏殿外,雪花漸漸飄落,蓋上臘梅的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