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結束了,夜幕降臨了,但蘭迪-莫斯依舊沒有離開。
莫斯不是笨蛋,相反,他十分聰明。
常規賽已經過去了五場比賽,但他幾乎沒有贏得什麼表現機會;即使偶爾以輪換球員的身份登場,作爲傳球目標的次數也着實有限,更多時候,他只是作爲一枚戰術棋子,用來牽制防守球員的跑動路線。
用莫斯的話來說,就是一個稻草人。擺放在稻田裡,用來吸引或者喝退烏鴉,卻沒有真正的實質效果。
問題就在於,他不是一個稻草人,他不應該是一個稻草人!他是一名戰士,即使他已經不再年輕,即使他渾身傷痕累累,即使他狀態不復當年,但骨子血液裡,他依舊是真正的戰士,他渴望戰鬥、渴望鮮血、渴望廝殺!
退役之後再次選擇復出,他可不是爲了在替補席之上當稻草人的!
那些乳臭未乾的死小孩,他們都以爲他已經完了,他已經結束了,一個個都以爲自己了不起,彷彿已經擁有了全世界,但真正地曾經觸碰過世界之巔的人,是他,應該是他纔對!他們都應該仰慕自己、臣服自己,而不是把自己當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外接手。
見鬼的上帝!他纔不是普通的外接手,他是蘭迪-莫斯!獨一無二的蘭迪-莫斯!
莫斯知道他必須站出來,爲自己爭取,爲自己拼搏,爲自己奮鬥,他的榮耀和勳章,不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默默守候得來的,而是主動出擊,經歷了血與火的考驗之後,用自己的傷病和痛苦實打實地贏下的!
於是,今天日常訓練結束之後,莫斯離開了訓練基地;而後又偷偷地重新繞了回來,在停車場等候着,等待着所有球員全部離開之後,他準備和哈勃面對面地促膝長談:
他需要在更衣室之中贏得一席之地,他需要在球隊之中建立自己的權威,他需要在比賽之中獲得證明自己的機會;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四分衛重視自己的存在,他需要四分衛配合自己的比賽方式,他需要贏得更多出場時間和接球機會——
他不是什麼垂垂老矣的老頭!他也不是什麼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菜鳥!他更不是什麼隨隨便便任何人都可以指揮的無名小卒!
他,蘭迪-莫斯,即使已經三十二歲了,他依舊是這片球場的國王!
等待的時間無比漫長而困頓,百無聊賴之間,莫斯還是打開了平板電腦,開始觀看比賽錄像。
但是,寧靜時刻卻被打破了!
那個鬍子都沒有幾根的菜鳥四分衛,居然跑過來大喇喇地教訓自己應該如何跑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確,他認爲這個小傢伙頗爲有趣,過去這幾周時間裡展現出了一些值得討論的亮點,但這並不意味着這個毛頭小子就可以站在自己面前大膽狂妄地指手畫腳。
那個傢伙的話語真正地惹毛了他!前所未有地!
壓抑了又壓抑,等待了又等待,對方的干涉和質問終於扣動了扳機,於是,滔滔不絕地,莫斯完全火力全開,粗鄙而犀利的粗話源源不斷地蹦了出來,將自己內心的苦悶和憋屈全部都爆發了出來。
“真的嗎?”陸恪揚聲說道,沒有絲毫猶豫和恐懼,就這樣直挺挺地撞擊了回去。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莫斯居然就這樣愣住了,根本不明白怎麼回事,也不理解這句話的來源,稍稍停頓了片刻之後,他正準備再繼續咒罵,陸恪又接着開口了,打斷了他的說話節奏。
“2007年,常規賽第九周,新英格蘭愛國者對陣印第安納波利斯小馬。”
陸恪的開篇製造了更多問號,莫斯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伴隨着話語的進行,莫斯的記憶盒子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打開。
“第三節比賽的第二次進攻,同樣的內切跑動路線,左側跑向中央區域,一個六碼到七碼左右的短傳。布雷迪快速開球、快速出手,當時,你的跑動路線就沒有那麼花哨,面對一名角衛和一名內線衛的聯防,還有一名安全衛正在快速補防,你以戰術手冊上的跑動路線抵達了位置,完成了接球。”
相似的狀況,相似的進攻,相似的場景,但結果卻截然不同。一次,莫斯完成了接球;一次,莫斯錯過了接球。
莫斯徹底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陸恪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爲什麼,他對那些進攻的細節和架構記憶如此清晰?
正當莫斯試圖反駁,陸恪卻又補充說道,“需要我再講述一下當時角衛、線衛和安全衛的名字,以及他們的跑動路線嗎?”
莫斯閉上了嘴巴,再繼續下去,那也是自取其辱而已。
陸恪站立着,腳步沒有移動,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莫斯,沒有繼續說話,而是放任那股沉默在緩緩地蔓延。
這讓莫斯變得侷促不安起來,但稍稍的冷靜之後,莫斯又再次感受到了憤怒,惱羞成怒的情緒在汩汩沸騰着,“草!”粗話再次蹦了出來,以成倍、三倍、四倍的聲勢,雄壯而磅礴地爆發出來,甚至有一種揮拳上步的衝動。
“所以,真的嗎?你的跑動路線真的沒有問題嗎?戰術手冊的路線選擇真的不能改變嗎?布雷迪和你的連線真的沒有提前完成溝通嗎?球隊戰術的運用遲遲無法找到你的位置,真的是我的問題嗎?你所堅持的跑動真的是最佳選擇嗎?”
一連串的反問,瞬間打斷了莫斯的說話節奏,啞口無言,那股無名之火開始熊熊燃燒,他現在只想要掐死那個傢伙,用自己的雙手,狠狠地掐住那個喉嚨,把所有的話語全部都掐斷,腦海裡只剩下唯一的想法,“閉嘴!閉嘴!全部都他/媽/地閉上嘴巴!”
但陸恪卻依舊窮追不捨。
“讓我告訴你答案?”陸恪持續開口說道,“因爲那是新英格蘭愛國者,因爲那是比爾-比利切克,因爲那是湯姆-布雷迪;而這裡,什麼都不是。如果我說錯了,請盡情糾正我或者反駁我。”
在莫斯職業生涯的三支球隊之中,唯一能夠壓制他的主教練就是比利切克。
莫斯不是不願意跑動相對固定的路線,而是因爲舊金山49人沒有能夠馴服這匹野馬。
一番話,刺痛了莫斯的敏感神經,他無法反駁。那股恥辱感一點一點地滋生開來,睚呲欲裂,在揮拳相向和控制脾氣之間,他選擇了後者——今天,他還需要和主教練談話,最好還是避免惹是生非,於是,他轉身離開了。
筆直地挺起胸膛,高高地擡起頭顱,即使狼狽即使羞愧即使憤怒,但莫斯依舊堅定不移地保持着自己的驕傲,屬於“蘭迪-莫斯”的驕傲,不會因爲年輕也不會因爲傷病更不會因爲狀態而選擇低頭,這是漫長職業生涯所得出的結論,因爲在職業聯盟之中、在殘酷社會之中,沒有人會憐憫弱者。
陸恪還是太過年輕。他無法理解莫斯的堅持和心態,也無法理解莫斯的頑固和倔強,但他可以在莫斯的背影之中解讀出驕傲,寧折不彎的驕傲,即使滿身狼藉遍體鱗傷依舊拒絕投降認輸的驕傲。
“蘭迪-莫斯,你爲什麼選擇了復出?”
陸恪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年輕人的青春和朝氣,在空蕩蕩的停車場之中悠悠迴盪着,肆虐的狂風也無法撼動那股蓬勃的生機,這讓莫斯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你是一個傳奇!真正的傳奇!你知道嗎?’蘭迪-莫斯’這個名字到底意味着什麼?對於角衛來說,這就是一個可怕的噩夢;而對於四分衛來說,這就是一個美妙的仙境。你創造了無數歷史,你擁有了輝煌的生涯,即使就此退役,你也可以輕輕鬆鬆地進入名人堂,毋庸置疑的。”
“你不需要證明自己。”
不自覺地,莫斯又一次挺了挺脊樑,哪怕脊椎骨已經完全筆直,但他還是擡起了下巴、打開了肩膀,那股由內而外迸發出來的傲氣,讓他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你不需要證明自己。
這一句話,對於莫斯來說,如此沉重,也如此珍貴。
窮其一生,他都在試圖證明自己,因爲人們認爲他始終不如傑瑞-萊斯(Jerry-Rice),那纔是歷史上的最佳外接手,不僅僅是場上表現優異,而且場外口碑也無比優秀,更因爲超級碗的數量天差地別——傑瑞-萊斯足足贏得了三次超級碗!同時還是一屆超級碗的MVP!
他永遠都無法追趕上傑瑞-萊斯的腳步。
他的痛苦,他的掙扎,他的使命,其他人永遠都無法明白。
“你知道嗎?我嫉妒你,因爲你擁有天賦,令人嫉妒到發狂的天賦。只要站在球場之上,你似乎就擁有天生的敏銳觸感,總是能夠嗅到機會,打開局面;這是我所夢寐以求的東西,我必須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勉強追趕你的腳步……”
突然之間,陸恪的話語就改變了調性,莫斯不由皺起了眉頭,猛地轉過身,嫌惡地咒罵到,“所以呢?這又意味着什麼呢?你現在是在試圖博得我的同情嗎?這一套不管用,你知道,如果你有一對大/胸/部的話,我可能還會考慮一下。”
面對莫斯的吐槽,陸恪沒有生氣,反而是輕笑了起來。
果然是莫斯的一貫作風,永遠都無法預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