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源不斷的採訪簡直沒完沒了,絡繹不絕的祝賀也完全應接不暇,無數噪音就在耳膜之上不斷迴旋激盪,陸恪強烈懷疑——
這難道不是客場嗎?到底哪裡冒出了那麼多前來祝賀的人?那些客場工作人員卻專程跑過來表示恭喜,這樣真的好嗎?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他們好像是同區死敵來着,而且還是怨念糾結源遠流長的那一種,那這到底又是怎麼回事?
好不容易,陸恪這才擺脫了記者的糾纏,回到了更衣室,噪音全部都被阻隔在了門板之外,世界終於清靜了。
從薩姆-布拉德福德的最後一記傳球被抄截到現在,轉眼之間就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小時,腎上腺素的持續爆發就不曾停下來過,那種亢奮到了極致之後的虛脫感,瞬間侵襲而來,他現在需要一點點屬於自己的時間。
不是爲了思考,而是爲了放空。
整個漫長的賽季,腦海之中塞滿了各式各樣的戰術,就連做夢都正在觀看比賽錄像——字面意義上的真實體驗,現在他需要享受片刻的空白,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就這樣徹底放空。
偌大的客隊更衣室裡空無一人,所有人都還在外面接受採訪、肆意慶祝,隱隱約約可以聽見球場之內的嘈雜聲順着水管管道、穿過水泥牆壁暗暗地震盪着空氣,卻絲毫不顯得吵鬧,反而越發襯托出寬敞空間裡的安靜。
眼睛的焦點和焦距一點一點地散開,然後就慢慢地出神了。
“咿呀”,門板推開又關閉的聲響在更衣室之中悄悄地涌動着,激盪起微弱的迴音,小小的聲音似乎都被放大了數十倍,這讓陸恪的思緒瞬間重新回到了腦袋裡,順着聲音投去了視線,然後就看到了出現在眼前的艾利克斯-史密斯。
艾利克斯往前邁開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就僵硬在了原地,彷彿慢動作一般,緩緩地放下來,愣愣地看着陸恪,臉上的表情還沒有來得及完全恢復,更是增添了一絲尷尬。
顯然,艾利克斯完全沒有預料到,陸恪居然獨自一個人待在更衣室裡,而不是站在外面接受掌聲和鮮花,一時間,思緒就這樣卡住了,指了指後面,又指了指前面,試圖說些什麼,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那比手畫腳的動作只是帶來了一陣空虛感。
意識到自己的尷尬和生澀之後,艾利克斯閉上了眼睛,鬱悶地輕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窘迫。
艾利克斯沒有預料到,陸恪也同樣沒有預料到。
不過,看着艾利克斯的動作,陸恪還是率先回過神來,出聲詢問到,“怎麼,那些記者願意放你離開了?”
今天的下半場比賽,對於艾利克斯來說至關重要,他的表現不能算是頂尖,卻依舊保持了良好的狀態,在即將到來的季後賽之中,艾利克斯勢必將會迎來更多矚目的視線。剛纔記者就詢問了陸恪,想必他們也同樣不會放過當事人。
“不,他們就如同一羣蒼蠅,怎麼趕都趕不走。”打破了僵局之後,艾利克斯也恢復了常態,輕輕揮了揮手,微笑地說道,“我最後不得不把邁克爾和弗農推給了他們,這才能夠脫身,你呢?我可以確定,記者們肯定不願意讓你離開。”
“至少,他們的擒抱不會比巴爾的摩烏鴉來得更加兇狠。”陸恪聳了聳肩,自我吐槽起來,讓艾利克斯輕笑出了聲。
笑過之後,氣氛就漸漸沉澱了下來。艾利克斯沒有接話,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雖然他們不是敵人,但他們也不是朋友。
常規賽第四周輸給費城老鷹的比賽之後,他們之間的隔閡和疏離就已經打破了,伴隨着賽季的推進,兩個人的交流漸漸增多起來,艾利克斯十分樂意將自己的比賽經驗傳授給陸恪,而陸恪也十分樂意與艾利克斯一起討論戰術手冊。
不過,這一切只侷限於訓練場和賽場之上。
兩個人的所有交流都只限於橄欖球,無比專業,無比投入;關於比賽之外的私事,他們則從來不曾交流過,對於彼此的瞭解,無限趨近於零。
在49人隊伍之中,三名替補四分衛與陸恪的關係格外清晰,科林-卡佩尼克最爲疏遠,只是默默訓練,幾乎沒有任何溝通;斯科特-托爾辛最爲親近,他們一羣新秀球員經常聚會,也經常召開戰術會議,私底下都是朋友。
艾利克斯的位置則不遠不近,恰好居中,其實就是簡簡單單的同事關係。友好,但不親近。一旦話題離開了橄欖球之後,氣氛就會變得生澀起來。
“我先去沖澡。”艾利克斯生硬地轉變了話題,乾巴巴地開口說道。
陸恪點點頭表示了肯定,“我再坐一會兒。”
“應該不是爲了翻看戰術手冊吧?”艾利克斯難得一見地開了一個小玩笑,打趣起來。
陸恪卻也不在意,反而是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到,“怎麼樣,一起加入嗎?”
“哦!不!”艾利克斯連連擺手,然後滿臉敬謝不敏的表情,連連後退,繞了一個大圈,似乎想要避開陸恪一般,那簡單的感嘆和誇張的表情形成了巨大的落差,兩個人雙雙大笑起來。
小小的玩笑過後,艾利克斯徑直朝着浴室方向走去,但腳步卻在門口猶豫地停頓了下來,想了想,艾利克斯轉過身,面對着陸恪揚聲說道,“賽季結束之後,我應該會轉會離開。”
這暫時還是一個秘密。
對於每一位職業球員來說,在轉會完成之前,儘可能地保守秘密,這不是硬性規定,卻是約定俗成的慣例。當然,如果和球隊撕破臉了,又或者是爲了漲薪而故意放出風聲,諸如此類的特殊情況,那就另當別論了。
艾利克斯屬於前者。
轉會事宜,現在暫時還沒有完全確定下來,只有他和他的經紀人知道,並沒有放出風聲。
儘管艾利克斯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此刻想要告訴陸恪,他們甚至不能算是朋友;但直覺就是這樣認爲的,於是他就坦然地說了出口。
也許,因爲他們是戰友,而陸恪始終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以自己的實力和努力贏得了球隊的尊重,包括他在內。
有時候,內心深處,艾利克斯悄然地滋生出一股羨慕。不是因爲技術或者戰術之類的能力,而是因爲陸恪的果敢,在比賽關鍵時刻的大膽和決絕,總是迸發出一股一往無前的魄力,殺伐果決之間的毅力和氣場,成爲扭轉劣勢的關鍵。
這正是他所不具備的。
俗話說的好,性格決定命運。艾利克斯也忍不住想着,如果他能夠像陸恪一樣果斷堅決,那麼他的職業生涯是否也會截然不同?
突如其來地,陸恪有些驚訝,轉過身看向了艾利克斯,眉宇之間難言自己的意外,“你確定?”
艾利克斯點點頭表示了肯定,而後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還是說,你願意把首發位置交給我?”
陸恪攤開雙手,誠懇而堅定地說道,“球場之上,以實力決勝負。”
就是這樣一副坦然自信的姿態,就是這樣一副全力以赴的姿態,潛移默化之間,讓人爲之折服。
艾利克斯輕笑了兩聲,沒有回答,而是轉移了話題,“在這裡,即使我竭盡全力,也不一定能夠拼搏到一個屬於我的位置;但是,聯盟還有其他三十一支球隊,不少球隊都需要四分衛,我還年輕,我還可以尋覓到機會,我還可以以首發的身份站在球場之上。”
話語稍稍停頓了片刻,艾利克斯似乎欲言又止,接下來的話語並不符合他的個性,但猶豫之後,他還是咬了咬牙,堅定地說道,“我還想要再次站在球場之上,和你面對面地交鋒,然後堂堂正正地擊敗你。”
終究,艾利克斯還是不甘;終究,艾利克斯還有野心;終究,艾利克斯還在嘗試。
這是好事。
因爲對於競技體育的職業球員來說,這是一個殘酷的勝負世界。當放棄了競爭,當放棄了拼搏,當放棄了野心,他們所享受的、所追逐的東西就已經不一樣了。
本賽季的佩頓-曼寧就是如此。所有人都選擇了放棄,沒有人看好他的未來,但他卻始終拒絕繳械投降,一直在復健一直在恢復一直在努力,因爲他知道,如果就連他自己也選擇了放棄,那麼他的職業生涯也就走到了盡頭。
艾利克斯-史密斯也是如此。
離別和相聚,開始和結束,告別和新生,這都是職業聯賽的一部分。
當初在大學賽場,他告別了約翰-沃德,也告別了棕熊隊的大部分球員,各奔東西;現在在舊金山49人,賽季結束之後,他們也必須面臨同樣的問題,這不是童話故事,所有人都可以相親相愛地並肩作戰一輩子。
只是陸恪沒有預料到,離別來得如此之快,而且第一個選擇告別的居然是艾利克斯。
但回過頭認真想想,卻也不應該意外。今年艾利克斯僅僅只有二十七歲而已,剛剛進入四分衛的職業生涯黃金時期,既然在舊金山49人尋找不到自己的機會,那麼選擇其他球隊作爲出路,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決定了。
換位思考的話,陸恪可能也會選擇離開。所以,離別前奏就這樣奏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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