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正則上班了,江攸寧請假了。
陸恪洗完澡之後,緊繃的肩膀終於稍稍輕鬆了些許,整個人埋進了被窩裡,閉上眼睛試圖好好地睡一會,飛機之上,不僅一路顛簸,而且座位太過狹窄,根本無法好好安睡,從身體到神經都已經疲憊到了極致,似乎眼皮都已經睜不開了——
剛纔坐在駕駛座裡就是如此,短短的瞬間就進入了睡眠狀態。
但現在,整個人都已經困得不行了,卻偏偏睡不着。
緊緊地閉着眼睛,躺了好一會,以爲過去了半個小時,但扭過頭,瞥了一眼牀頭櫃的鬧鐘,猛然發現纔過去了三分鐘,時間的流逝前所未有得緩慢起來,那種煎熬的困頓,大團大團地塞在喉嚨裡,讓人喘不過氣來。
乾脆,陸恪直接坐了起來,盤腿坐在牀鋪之上,打量着自己的房間。
所有一切都那麼熟悉,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牀頭之上的佩頓-曼寧海報依舊沐浴在清晨稀薄的陽光之下,留在書桌之上的橡皮擦和鉛筆好像從來沒有移動過位置,就連書架之上胡亂擺放的書籍也還是保持着當時的模樣。
時間,似乎不曾踏足這片淨土,那些青蔥歲月和成長足跡,依舊鮮活而真實地保存着,栩栩如生,每一個角落都真實地記錄着歲月流逝的痕跡。
回過頭,拉開被子,然後就看到牀墊和牀頭銜接之間的木板之上,用黑色碳素筆歪歪扭扭地寫着:“我要成爲最好的四分衛!”似乎現在還可以清晰地回憶起,當時親筆寫下如此豪言壯語時的激動和亢奮。
既然睡不着,那麼就起來做點什麼。
離開房間,來到樓下,然後陸恪就發現了坐在沙發之上“靜養”的母親,“媽,你不用去上班嗎?”
“哦,今天身體有點不太方便,請假在家。”江攸寧假裝正在翻閱一本雜誌,漫不經心的回了陸恪一句,但視線餘光卻始終在偷偷打量着陸恪的狀態,“不用擔心,沒有什麼大事,你忙你的就好。冰箱裡有早餐的材料,需要的話,你自己動手吧。”
陸恪的視線落在了母親的身上,試圖張嘴說點什麼,卻又發現腦海裡亂哄哄的一片,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他知道,母親肯定在擔心自己,但現在,他着實沒有心情也沒有心思,整個人就好像無頭蒼蠅一般,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盒子裡原地打轉、四處撞牆。
站在原地想了想,他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只是沉聲迴應了一句,“嗯。”然後就徑直走進了廚房,自己動手開始準備早餐起來。
江攸寧連忙坐直了身體,朝着廚房的方向探了過去,試圖看一看兒子的動作,卻又擔心被發現,一點點聲響就連忙縮頭重新坐回來;隨後發現是虛驚一場,就再次開始探頭,馬上就看到了端着麥片和牛奶出來的兒子,慌里慌張地跌坐下去,快速整理了一下蓋在膝蓋之上的毯子,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陸恪進來了大廳,江攸寧假裝聽到響聲,擡起頭朝着陸恪露出了一個微笑,緊接着就再次低頭開始翻閱雜誌。但事實上,她甚至不知道這是一本什麼雜誌,上面的圖片到底是廣告還是採訪也分辨不清楚,唯一確定的就是,雜誌沒有拿反了。
陸恪現在沒有辦法思考,整個大腦之中亂糟糟的一團,着實太多無法理清的思緒之後,乾脆就變成了空白一片,無念無想,沒有積極的情緒,卻也沒有消極的情緒,似乎一時之間,剛剛結束的這場失利也已經漸漸遺忘在了腦後。
他只是條件反射地忙碌着,長時間規律性的作息和訓練形成了一套自然而然的系統,根本不需要思考,身體和思想似乎就已經植入了程序,按部就班地開始執行。但,用完早餐之後,他這才意識到,程序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昨天是週四,今天是週五,同時,週日沒有比賽,週五和週六不需要到訓練基地報道;下一場比賽則是遙遠的下一個週日,還有足足九天時間,整個節奏和計劃都截然不同。
一時間,陸恪的大腦有些空白:今天應該幹什麼來着?
此前從來不曾經歷過週四夜賽,對於比賽結束之後的計劃也就一無所知。忙亂之中,陸恪就這樣站在原地,愣神了好一會,這才反應過來,召喚出了系統。
沒有理會那一大堆未讀消息,而是直接打開了日常訓練計劃,尋找到了今天的恢復訓練相關項目,然後就來到了後院,按照指示,投入了訓練之中。他現在需要大量出汗、需要精疲力竭,需要暫時停止思考,需要讓大腦重新冷靜下來。
全神貫注,心無旁騖,陸恪再次開始了日常訓練,就如同過去無數個日日夜夜一般,穩紮穩打地投入基礎訓練之中;但今天的訓練卻格外艱難,注意力始終沒有辦法達到高度集中,視線餘光總是可以捕捉到江攸寧的身影。
時而,江攸寧開始打掃衛生,在窗戶之前來來回回地晃悠;時而,江攸寧專門前往後院的工具間,整理雜物;時而,江攸寧又從二樓探出腦袋來,考慮着今天的陽光適不適合曬被子;時而,江攸寧詢問着陸恪今天中午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
斷斷續續地,江攸寧的身影總是在後院附近打轉着。
陸恪知道,母親不是故意的,她僅僅只是關心而已;但他就是心神不寧,始終沒有辦法完完全全安靜下來,那種浮躁的情緒根本就壓抑不住,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被放大無數倍。
如此持續分心,不僅訓練效果難以令人滿意,而且很有可能導致不必要的受傷。
最後,陸恪放棄了正在進行的恢復訓練,只是留下了一句“我跑步去了”,緊接着就一路小跑着離開了家門,沿着自己熟悉的路徑,開始奔跑起來。奔跑,僅僅只是奔跑。
跑步,這無疑是最簡單的訓練項目之一,僅僅只是遵循着本/能,拋開所有念想,純粹地邁開腳步,大步大步地朝着奔跑;跑着跑着,大腦就漸漸開始缺氧起來,肺部猶如風箱一般呼啦呼啦地響動着,然後所有雜念所有思緒所有困惑全部都徹底清空,真正地陷入了一片空白。
那些失敗,那些擒殺,那些抄截,那些無助,所有的一切都徹底消失了,只剩下一股濃濃的挫敗感在橫衝直撞。
在集體運動之中,如果他拒絕努力、拒絕拼搏,那麼輸掉比賽就是大概率事件;但有的時候,即使他竭盡全力,即使他奮不顧身,即使他徹底爆發,所有的所有都發揮到了極致,卻也不一定能夠贏下比賽。
那種無力所帶來的挫折感,就好像一個無底深淵,浩浩蕩蕩地看不到盡頭。抄截,擒殺;擒殺,抄截,似乎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喘過氣、緩過神,兩連敗的陰影就已經籠罩在頭頂之上,這着實……着實讓人憤怒。
越來越快,陸恪的跑動速度越來越快,放棄了節奏控制,也放棄了速度控制,只是忘乎所以地全力加速,整個衝刺的節奏越來越兇猛,就彷彿整個人都燃燒了起來一般,但還沒有來得及焚燒殆盡,深深的疲憊和倦怠就洶涌而至,肺部開始尖銳得刺痛起來。
今天,陸恪的身體狀態和精神狀態都處於一個不佳的階段,甚至可以說是糟糕透頂。
平時,萬米變速跑已經成爲了一種習慣,就好像吃飯喝水一般,身體早就已經適應了這樣的強度;但今天,僅僅跑了不到三分之一,大量分泌的乳酸就開始讓四肢變得無比沉重,似乎就連腳步都已經要擡不起來了。
更糟糕的是,灼熱的肺部已經開始着火了,呼氣和吸氣都是一團灼熱的空氣,從肺部燒過喉嚨,一直在整個口腔之中蔓延開來,那種深入血液之中疼痛感彷彿溺水之中達到了臨界點一般,雙腳橫跨在生死線之上,一邊是死亡,一邊是生存。
這種感覺,簡直比死了還要更加難受。
越是如此,越是憤怒,漸漸平復消失的怒火又再次燃燒起來,一股無名火開始席捲全身,只是想要暢快地發泄出來,卻找不到一個宣泄口,又憋屈又鬱悶,整個世界都開始改變了顏色。
他痛恨失敗!他痛恨失敗!他痛恨如此恥辱、如此羞愧、如此糟糕的失敗!即使再經歷無數次,他依舊無法習慣這樣的感受。無法。
蹣跚的腳步幾乎開始踉蹌起來,膝蓋就好像柔軟的麪條一般,幾乎就要無法支撐身體的力量,他只能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着一個方向前進。這隻無頭蒼蠅,依舊沒有能夠摸清楚方向。
就在此時,一個修長矯健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遠端,站在了街角的拐彎處,順着那雙勻稱的長腿一路往上打量,然後就看到了坎蒂絲-斯瓦內普爾那張洋溢着燦爛笑容的臉龐。
不過,坎蒂絲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朝着陸恪眨了眨眼,迎面快速衝跑了過來,有條不紊的步伐迅速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然後……擦肩而過,她的腳步沒有停下,而是持續奔跑了下來,那苗條的背影就在視線之中漸行漸遠。
陸恪稍稍愣神了片刻,隨後咬緊牙關,再次開始提速,追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