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陽光輕盈地落在了紅色楓葉之上,漾起一圈一圈淺淺的漣漪,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那些繽紛色彩在光暈之中抹了開來,斑斕而絢爛,讓邁爾斯-斯科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掌心,捕捉着穿過窗櫺灑落下來的一縷光線,那淡淡的溫暖讓掌心的皮膚有些瘙癢,俏皮地跳動起來,忍不住就想要收攏指尖,把這縷溫暖珍藏下來,但他卻做不到。
剛剛完成最後一次腰穿刺,那種所有力量全部從脊椎之中抽走的痛楚讓他徹底喪失了對身體的控制權,只能這樣安靜地躺在牀鋪上,就如同媽媽所說的一樣,乖乖地、靜靜地休息,然後一切就會好起來。
他會好起來的吧?
窗外隱隱約約傳來了歡樂而喧鬧的嬉笑聲,在璀璨而溫柔的陽光之中涌動着,邁爾斯不由就慢慢地擡起了眼睛,捕捉着陽光斑駁的軌跡,似乎正在追逐着那些笑聲一般,幻想着自己能夠站立起來之後,他就能夠加入那些小夥伴們,開心地奔跑着,到渾身大汗淋漓,然後踩着地面噴泉把自己淋得溼透。
可是,想着想着,眼睛裡的明亮就黯淡了下來,因爲媽媽說,那樣會感冒,他會生病,很嚴重很嚴重的病,然後,他就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看不到爸爸和媽媽了。他不明白,爲什麼那些孩子們就可以,而他卻不行。
他有點想看電視了。他今天的腰穿刺表現很好,甚至沒有喊痛,他的表現那麼好,媽媽可不可以讓他多看一集蝙蝠俠呢?就算只是多十分鐘也好,他想要看到蝙蝠俠和謎語人的戰鬥,他希望蝙蝠俠能夠打敗謎語人。
右手手指微微收攏起來,然後陽光就在指尖輪流跳動着,就好像是舞蹈一般,他想起了陸恪在口袋保護裡的腳步,輕盈而靈動,總是能夠擺脫防守球員的衝撞和擒殺,不屈不饒地尋找到傳球空檔,最終擊敗對手,嘴角的笑容不由自主就上揚了起來,“戰鬥不息!”低聲嘟囔着,每次呼喊這句口號都格外亢奮。
“叩叩。”
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請問,邁爾斯在家嗎?我現在可以進來嗎?”
邁爾斯微微愣了愣,沒有多想,奶聲奶氣地呼喊到,“誰在那兒?媽媽說,不能隨便讓陌生人進來!”
“……”門口的那個人顯然沒有預料到如此回答,微微停頓了一下,而後纔回答到,“我的名字叫做陸恪,我是舊金山49人的四分衛,聽說這裡有一名叫做邁爾斯-斯科特的小傢伙,他是一名忠誠的九人,我今天專程過來拜訪他,表示真誠的感謝!”
“斑比?斑比!”邁爾斯瞪圓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斑比,真的是你嗎?”卻也沒有邀請陸恪進來,只是轉頭看向了病房門口,不斷探頭探腦地尋找着,看了一圈卻依舊沒有能夠找到陸恪的身影,“斑比?你在哪裡?”
此時,陸恪才推開了病房門,探出了一個腦袋,一下就看到了虎頭虎腦的邁爾斯,主動揮手打起了招呼,“嘿,邁爾斯!”
“啊!”耳邊頓時就響起了邁爾斯那亢奮到無法抑制的尖叫聲,但喊着喊着,他就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開始劇烈咳嗽起來,虛弱的身體甚至讓他有些反胃,直接就乾嘔了起來,如此突發狀況讓陸恪有些手忙腳亂,快速將手中的球衣和橄欖球放到了牀尾,在病牀旁邊找到了一個痰盂,連忙擺放到了邁爾斯的面前。
看着眼前那胖乎乎的稚嫩臉龐完全糾結在了一起,眉宇之間的痛楚和苦澀根本無法掩飾,身體內部的翻江倒海讓渾身上下都表現出了強力抗拒,在某個瞬間,身體似乎就不是自己的了,徹底失去控制。
僅僅只是坐在旁邊,眼前這一幕就讓人於心不忍,陸恪只覺得一陣心疼。
但緩過神來的邁爾斯卻率先鎮定了下來,嘴角的口水還沒有來得及擦拭乾淨,就連連擺手搶着說道,“我沒事。我很好。不用擔心。”他擡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陸恪的表情,有些怯弱又有些拘謹。
陸恪不明所以,他只是以爲,因爲看到了陌生人,又或者是因爲看到了偶像,邁爾斯不想要麻煩他,於是,他也就快速恢復了常態,再次展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這樣的初次見面真是令人印象深刻。”陸恪小小地打趣了一句,卻發現邁爾斯根本就沒有反應,依舊是羞澀而謹慎地偷偷注視着他,似乎不理解陸恪的幽默,這讓陸恪有些吃癟,他只能改變戰術,直來直往地說道,“很高興認識你,邁爾斯,我是舊金山49人的十四號,陸恪。”
邁爾斯沒有說話,真正看到了陸恪之後,似乎有些害羞,不知道應該如何準確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但眼睛卻明亮了起來,亮晶晶地注視着陸恪,雙眼之中寫滿了亢奮,那掩飾不住的雀躍就是最好的迴應了。
其實陸恪也有些緊張,但此時看到了邁爾斯的表情,內心稍稍鬆了一口氣,笑容也就跟着綻放了開來,“聽說你是一名忠誠的九人,所以今天我作爲球隊代表,專程過來向你表示感謝,謝謝你的支持,我還帶了一點點小禮物。”
轉過身,陸恪在牀尾找到了球衣和橄欖球——其實,陸恪本來準備購買蝙蝠俠周邊產品的,這纔是邁爾斯最爲喜歡的東西,同時也是最爲實用的;但爲了避免泄露天機,他最終還是放棄瞭如此誘/人的想法,選擇了球衣和橄欖球。
邁爾斯沒有立刻接過來,還是有些猶豫。
陸恪一開始不明白,但隨後注意到了邁爾斯正在周圍不斷打量搜索的迫切眼神,他這才明白了過來,接着解釋到,“我已經提前徵求了媽媽的意見,得到了肯定答覆,這才把禮物帶了過來。”
果然。
邁爾斯的表情立刻就變得明亮起來,雙手把橄欖球和球衣接了過來,語氣無比亢奮地呼喊了起來,“這裡居然還有洛根的簽名!還有帕特里克的!哇哦!然後這個是……馬庫斯!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他。”
第一句話的時候,陸恪還準備接話,但隨即就明白過來,邁爾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直接無視了他的存在。陸恪有些哭笑不得,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安靜地坐在旁邊,讓邁爾斯先享受着剎那的喜悅,沒有必要強迫邁爾斯把視線集中在他的身上——畢竟,今天的真正主人公就是邁爾斯,而不是陸恪,不是嗎?
五歲的世界其實非常簡單,一部動畫片、一個漢堡包,一次外出遊玩,乃至於一次萬聖節的糖果遊戲,就可以讓生活變得多姿多彩,如此純粹而真誠的快樂與幸福,似乎長大之後就再也找不到了。
邁爾斯愛不釋手地把玩着橄欖球,嘟起了嘴巴,有些遲疑,但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擡起頭看向了陸恪,“斑比,你總是相信自己能夠取得勝利嗎?”那童言童語的稚嫩,卻在無意間透露出了一絲生活的哲學,孩童的世界往往能夠看到更多真理,“我是說,你可能遇到非常非常強大的對手,還可能遇到自己狀態非常非常糟糕的時刻,不管什麼時候,你都相信自己能夠取勝嗎?”
“嗯。”陸恪重重地點點頭,給出了肯定的回答,“邁爾斯,你知道嗎?從我第一次接觸橄欖球開始,所有人都在告訴我,我做不到。”
面對着邁爾斯,陸恪儘可能把自己的語速放慢,並且用相對簡單的詞彙來表達意思,但神情卻絕對專注認真,絲毫沒有因爲邁爾斯年幼就隨便糊弄對方。
“也許,他們是正確的,因爲生活裡的確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是努力了也做不到的;但換一個角度來說,如果就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你又怎麼能夠要求別人相信你呢?更重要的是,你又怎麼能夠做到呢?不管結局如何,我總是相信着自己,然後全力以赴,戰鬥到最後一刻!”
“嘻嘻。”邁爾斯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戰鬥不息!”說完之後,他自己就害羞了起來,似乎不敢在陸恪面前大聲說話一般,然後就緊緊地抱住了橄欖球,把腦袋深深地埋了下去,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卻可以明顯感覺到明亮的情緒一點一點低沉了下去,“可是,如果你感到害怕呢?害怕自己也做不到……”伴隨着情緒的失落,他的聲音也逐漸低沉了下去,最後就演變成爲嘴邊含糊不清的嘟囔,根本聽不清楚。
但意思卻是明白了。
陸恪沒有立刻回答,和孩子的溝通,需要表示出尊重和真誠,同時也需要尋找到一個正確的方式,他認真想了想,然後才說道,“那是正常的,每個人都是允許害怕的,事實上,現實生活中存在着無數恐怖的事情,每個人都可能害怕,而如何面對那些自己害怕的事情,這纔是定義一個人的核心。”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屬於自己的怪獸,永遠不要因爲別人的膽怯和恐懼而嘲笑對方,因爲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面對的戰役。大人是如此,孩子也是如此,即使是那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小怪獸,在某些人的世界裡也是永遠都無法戰勝的對象。
比起怪獸來說,更重要的是應該如何面對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