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矛望明月,何時照骸骨?追隨白鳥翱天去,空留骸骨在人間。”
垂垂夕陽下,嘹亮而又整齊的和歌聲在遼闊的海面上回蕩,緊隨在日本幕府海軍船隊背後的長州藩船隊中,無數的日軍長州藩將士擊劍而歌,高聲誦唱讚美武士捨身取義精神的和歌。歌聲慷慨,曲調激昂,彷彿是一種令人熱血沸騰的魔力,帶動得日本海軍艦船上的許多水兵也是放聲高歌,不由自主的加入合唱,軍心士氣也因此大爲振奮。
就連日本海軍現在的旗艦朝陽丸船上也是如此,然而傾聽着這樣的歌聲,聳立在艦橋上的日本海軍主將、日本幕府的軍艦奉行勝海舟,臉上卻沒有任何的讚許之色,絲毫沒有因爲日本海陸軍隊的士氣高昂而沾沾自喜,相反的,勝海舟還突然長嘆了一聲,無比遺憾的說道:“無奈啊,同樣是亞洲國家,爲什麼非要刀兵相見,打這一場不該打的仗呢?”
統帥日本海軍的勝海舟是真不想打一仗,因爲與絕不大部分只知道盲目排外和欺軟怕硬的日本軍人不同,勝海舟在軍隊中是十分罕見的親華派,頗有些天真的夢想能與中國聯手抗衡歐美白人,還一再反對日本幕府接受薩摩藩的求援請求,主張通過和平談判解決薩摩藩和琉球問題,避免現在還處於小規模狀態的中日戰爭更進一步擴大化。
然而很可惜,目前的勝海舟在日本幕府中的政治地位還不夠,沒有達到歷史上實現江戶無血開城時的高度,沒能夠說服現在的幕府將軍德川家茂改變增援薩摩藩的決定,雖然十分不情願,卻還是無奈的帶着海軍艦隊出征,先是在下關與激進排外的長州藩軍隊會師一處,然後聯手南下,趕來鹿兒島增援闖了大禍的薩摩藩。
即便如此,在內心的深處,勝海舟卻依然還是不願打這一仗,仍然還是希望能夠通過談判解決爭端。所以勝海舟也早早就拿定了主意,決心在這次戰事中只是讓日本海軍發揮牽制作用,讓吳軍的艦隊不敢登陸作戰,然後再指望陸師能夠穩住局面,就有希望把吳軍逼到談判桌前坐下來和談。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到了太陽落山天色全黑的時候,長州藩軍隊主帥桂小五郎的親信愛將山縣有朋,突然乘坐快船來到了日軍旗艦上,代表桂小五郎向勝海舟提出要求道:“奉行閣下,我藩執事小五郎閣下委託我知會於你,他決定讓我們的運兵船隊連夜行進,夜間不做任何的停留,爭取在明天日出之前趕到江口濱登陸,請閣下務必率領海軍幫助我們完成這一行動。”
“何必那麼急?”勝海舟隨口問道:“薩摩藩是希望我們在明天之內趕到江口濱登陸,時間還十分充足,爲什麼一定要在明天日出前就趕到江口濱?”
“小五郎閣下認爲很有必要加快行動。”山縣有朋振振有辭的說道:“想必奉行閣下還記得薩摩藩最新告急信件的內容,前天晚上,清國人無恥的偷襲了他們的本陣千眼寺,許多薩摩藩的大和勇士遭到了清國人的殘酷屠殺,千眼寺也被清國人攻佔,薩摩藩藩主島津忠義閣下和國父島津久光閣下被迫把本陣轉移到了伊敷別院,情況十分危急。”
“倘若再讓清國人攻佔了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的伊敷別院,那麼我們長州藩的軍隊在戰術上就將處於被動下風,戰場主動權也將盡歸清國人所有。所以小五郎君希望我們能夠加快速度,爭取在明天日出時就趕到江口濱登陸,那麼順利的話,我們的軍隊明天傍晚就能趕到伊勢別院,幫助薩摩藩諸君抵擋清國人。”
山縣有朋轉達的桂小五郎意見頗有道理,勝海舟無法反駁,再加上十分熟悉這一帶的洋流水文,勝海舟便也沒有反對,點了點頭就表示同意。山縣有朋歡天喜地,趕緊告辭離去,結果看着山縣有朋匆匆離去的背影,勝海舟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道:“幫你們爭取在明天日落前趕到伊敷別院增援,這點我可以幫你們,但你們也別讓我失望,別一到戰場就迫不及待的和清國人決戰,到時候勝了還好,輸了的話,這一場仗就很難收場了。”
事還沒完,天色全黑後,安排好了連夜進兵的諸項事務後,勝海舟正準備就寢休息時,旗艦士兵卻又領來了一個自稱是薩摩藩使者的日軍士兵,還向勝海舟呈上了一份薩摩藩的最新急件,勝海舟開始還沒怎麼在意,剛接過急件就向薩摩藩使者問道:“又出什麼事了?”
“稟奉行閣下,昨天下午四點左右,我們的忍者發現清國人的八條蒸汽炮船和兩條風帆船突然啓錨,離開了臨時錨泊地向南開走。”薩摩藩使者如實答道:“我們薩摩藩的國父擔心清國人的艦隊是因爲你們離開鹿兒島灣,會對你們造成威脅,所以特地派小人前來送信,請執事閣下做好防範準備。”
聽完報告,勝海舟的臉色不由有些微變,趕緊拆開了島津久光的書信細看,見情況與薩摩藩使者介紹的一般無二,又大概掐算了一下時間,勝海舟難免更是擔憂,趕緊喝道:“快,請長州藩的桂小五郎閣下過來與我見面,就說有重要軍情。”
半個多小時後,日本著名激進派代表桂小五郎被請到了朝陽丸上,勝海舟先是把最新收到的薩摩藩急件拿給了桂小五郎觀看,同時提出擔憂,擔心突然消失的吳軍艦隊作戰主力是準備繞過南九州半島奔襲江口濱,殺日本海軍和長州藩的運兵船隊一個措手不及。然而讓勝海舟意外的是,激進好戰的桂小五郎不但對他的擔憂完全不以爲然,還大模大樣的說道:“勝君,你太膽小了,先不說目前還沒有任何報告證明清國人的艦隊是衝着江口濱來的,就算清國人真的來了,不是還有你的海軍在嗎?”
“可我的蒸汽炮船沒有清國人的多,不敢保證一定能夠攔得住清國人的艦隊。”勝海舟警告道:“到時候只要有一兩條清國人的炮船衝進你的運兵船隊,你的船隊就慘了。”
“我們可以立即靠岸登陸。”桂小五郎輕描淡寫的回答,又說道:“再說了,最重要的是,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清國人的艦隊是衝着江口濱來了,也許清國人的艦隊是去了別的地方,比方說大隅,進攻大隅搶奪軍糧和作戰物資。”
“但我們也沒有證據表明,清國人的艦隊是去了攻打大隅。”勝海舟仍然還是憂心忡忡,再度警告道:“桂君,這事可不能開玩笑,你的運兵船隊,實在是太脆弱了。”
“那怎麼辦?”桂小五郎攤手反問,說道:“我們總不能因爲害怕清國艦隊的威脅,現在就掉頭返回長崎或者橫濱吧?如果我們這麼做了,清國艦隊又沒有出現在江口濱,那我們豈不是要被全日本的武士嘲笑?”
勝海舟皺起了眉頭,這纔想起自軍的確不能因爲一個無法證實的危險掉頭返航,不過還好,稍一盤算後,勝海舟想出了一個主意,說道:“這樣吧,我帶着五條蒸汽炮船先走,剩下的風帆船和你一起行動,和我保持距離隨後行動,我如果遇到危險就發出信號向你告警,你馬上掉頭或者靠岸,同時我能戰就戰,不能戰就趕緊撤退,這樣做對你和都十分安全。”
勝海舟的建議畢竟是替長州藩的軍隊着想,所以桂小五郎就稍一盤算就接受了勝海舟的好意,約定與勝海舟的前隊互相保持十里的距離一起行進,遇到危險就用炮聲和快船告警,然後桂小五郎的船隊立即靠岸避險,勝海舟則與吳軍的船隊機動纏鬥,給桂小五郎爭取時間,情況不對時再率軍撤退。除此之外,桂小五郎還十分面勉強的接受了勝海舟的要求,決定一起放慢航速,不再堅持在第二天的日出前趕到江口濱登陸。
按照約定,日軍的聯合艦隊很快就互相拉開了距離,然而接下來的整個晚上,勝海舟卻再沒有一刻安眠,不止一次的祈禱天照大神保佑吳軍艦隊不是衝着江口濱而來,最好是象桂小五郎猜測的一樣去了其他地方搶奪糧食物資。不過還好,整整一個晚上日軍艦隊都沒有遇到任何危險,也沒有遇到任何可疑船隻,以警戒陣形緩緩南下到了第二天上午的十點將至時,勝海舟所率領的五條日軍蒸汽炮船便順利的抵達了江口濱附近。
諾大的江口濱海面上空空蕩蕩,只有一些漁船在近海處捕魚作業,不敢放心的勝海舟又派人和這些漁船及江口濱碼頭聯繫,得知都沒有聽到其他的蒸汽鍋爐聲音後,勝海舟也這才放下心來,趕緊命令船隊在江口濱碼頭南面的海面上一字排開,準備掩護運兵船登陸,然後再又過了約一個小時,桂小五郎率領的運兵船隊便在變化不定的海風中趕到了江口濱海面。
“還好,我最擔心的事總算是沒發生。”
“八格牙路!勝海舟這個膽小鬼,白白浪費我的寶貴時間!”
Wωω⊙тt kдn⊙¢ ○ 對此,生性謹慎的勝海舟倒是長鬆了一口氣,桂小五郎卻是破口大罵,很是怨恨勝海舟的神經過敏,浪費自己的登陸進兵時間,今天已經基本上很難趕到伊敷別院。然而就在日軍海陸統帥心思各異的時候,西面遠處的一條日本漁船上,卻突然升起了一個火點飛上半空炸開,綻放出了一朵巨大的美麗火花,勝海舟正好看見頓時心中一沉,驚叫道:“出什麼事了?那條漁船,怎麼象是在發信號?”
與此同時,桂小五郎也在部下的提醒下發現了那朵天上的火花,結果激進歸激進,狂妄歸狂妄,桂小五郎的反應還是十分之快,趕緊大吼道:“快,傳令全軍,立即靠岸!情況有古怪,馬上靠岸!”
桂小五郎沒有猜錯,勝海舟最擔心的事也終於成爲了現實,看到信號後,靠着英國技術兵幫忙用風帆動力行進,在夜間提前埋伏到了江口濱西面遠處的吳軍艦隊,立即全軍啓航,蒸汽炮船鍋爐全開,風帆戰列艦全部張帆,努力藉着變幻不定的風向和蒸汽動力,全速向再江口濱殺來。而當吳軍艦隊衝到預定戰場時,日本海軍的五條蒸汽炮船,纔剛轉移到江口濱西面排開陣勢,桂小五郎率領的日本運兵船隊和日軍輜重船隊,也只有不到一成的船隻靠上海岸開始登陸。
“打旗號,按原定計劃打。蒸汽炮船負責對付倭寇的蒸汽船,風帆船對付倭寇的運兵船,狠狠的打,不用給倭寇留什麼面子。”
吳軍遠征艦隊並沒有因爲對手的主將之一是親華派而手下留情,旗艦曾國藩號將總攻旗號打出之後,由八條蒸汽炮船、兩條風帆戰列艦和十餘條武裝海船組成的吳軍艦隊全速衝鋒,如同餓狼一樣撲向羊羣日軍運兵船隊。勝海舟慌忙指揮艦隊迎戰,搶先用大口徑船首炮轟擊吳軍船隊,結果靠着嚴格的訓練和島國士兵天生對海洋的熟悉,五發炮彈還真有一發打中了一條吳軍的蒸汽炮船,可是到了吳軍船隊開火還擊時,靠着同樣嚴格的訓練和多年實戰經驗的積累,吳軍同樣有兩發炮彈命中目標,其中一發還恰好打中了日軍蒸汽炮船鹹臨丸的船樓,給日軍造成了巨大死傷。
蒸汽炮船速度極快,互相纔剛打出三輪炮彈,吳軍蒸汽炮船就已經衝到了日軍蒸汽炮船的近處,不知道吳軍舷炮火力的勝海舟爲了離開距離發揮大口徑船首船尾炮的威力,也爲了搶佔上風和避免與數量佔優勢的吳軍蒸汽炮船近舷作戰,果斷命令日軍蒸汽炮船全部加速前進,妄圖與吳軍船隊擦肩而過,衝入遼闊海域。
勝海舟很快就爲自己的這個決定悔青了腸子,原因當然是吳軍蒸汽炮船威力最大不是發射實心炮彈的船首炮,而是全部裝備後裝膛線炮還專打苦味酸炮彈的小口徑船舷炮!——這裡必須再得詛咒一下英國對後裝炮的技術封鎖,不然吳軍的舷炮威力只會更大。
船隊擦肩而過間,早有準備的吳軍後裝膛線炮紛紛開火,在不到兩百米的距離內把苦味酸炮彈轟向敵船,結果只有三磅口徑的苦味酸炮彈轟中敵船時,開始日軍還不以爲意,以爲最多就是船舷受些損傷,可是看到吳軍炮彈打中自船不但能夠爆炸,還能爆發出水澆不滅的火焰時,日軍上下很快就鬼哭狼嚎了,“開花彈!清國人用的是開花彈!天照大神啊,我們的船起火了!”
轟隆轟隆的炮聲連綿不絕,在至近距離內,冒着誤傷自軍戰船的危險,吳軍的後裝膛線炮接連轟鳴,將一發發苦味酸炮彈轟向敵船,不管是打中敵船的任何位置都會爆炸起火,五條日軍蒸汽炮船接連升起火頭,噴涌青黃色的有毒煙霧,日軍水手在火焰煙霧中奔跑喊叫,驚惶有如喪家之犬。最後僅一個擦肩而過,五條日軍蒸汽炮船就有兩條受了不輕的傷,還有一條蒸汽炮船的一側明輪被吳軍炮火炸燬,機動力大減,餘下兩條船上也是烈火熊熊,撲之不滅。
當然了,至近距離的近舷炮戰中,吳軍也受了一定損失,一條蒸汽炮船的明輪受損,機動力下降,又有四條船的船舷被日軍炮彈擊穿,包括旗艦曾國藩號也在其中。好在這些傷害都在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同時吳軍蒸汽炮船還有數量優勢,仍然還是牢牢佔據着海戰上風。
與此同時,形同海上移動炮臺的兩條吳軍三級風帆戰列艦也衝進了戰場,開始向着日軍運兵船隊瘋狂傾瀉炮火,日軍方面則除了少數的武裝海船可以勉強開炮迎戰外,餘下的運兵船和輜重船則毫無還手之力,只能是眼睜睜的看着吳軍的炮彈轟向自船,把自船打傷打沉,交戰不到十分鐘,兩條滿載着長州藩勇士的日軍運兵船就在一片驚叫聲中逐漸傾瀉,日軍士兵紛紛跳水逃命,在海面上隨波起伏,哭喊求救。
順便說一句,爲了增加殺敵效果,吳軍蒸汽炮船還在海戰中使出了越來越形同雞肋的康格里夫火箭,結果這種處於淘汰邊緣的火箭在屠殺中倒也收效不小,隨便蒙中一條敵船就能給敵人造成重傷,既直接炸死甲板上的許多敵人,又隨帶着引燃船帆,削弱敵船的機動能力,害得無數的日本長州藩勇士還沒能登上陸地就直接葬身在大海之中,日軍士兵或是驚慌喊叫,或是憤怒咆哮,可誰都拿火力恐怖的吳軍風帆戰列艦毫無辦法。
屠殺還在持續,緊隨着風帆戰列艦行動的吳軍武裝海船隻負責保護戰列艦近舷,用炮彈加槍彈再配合手雷迎擊亡命衝來的日軍風帆戰船,巨大笨重卻炮口密佈的吳軍風帆戰列艦則火力全開,不斷用鐘擺法對着日軍的運輸船隊傾瀉炮火,還因爲日軍運兵船運輸船爭着搶着靠岸而隊形密集混亂的緣故,炮彈命中率奇高,只把日軍船隊轟得是木屑橫飛,血肉亂濺,船帆起火桅杆倒塌,甲板舷板支離破碎,日軍士卒在炮火中瑟瑟發抖,膽怯過甚主動跳水逃命者數不勝數,再也沒有了之前整齊高歌時的瀟灑得意,慷慨激昂。
見此情景,日軍海軍主將勝海舟也只能是徹底死了掩護運兵船隊登陸的心思,只能是一邊祈禱着天照大神保佑,讓日軍陸師勇士少死幾百上千人,一邊帶着五條蒸汽炮船努力與吳軍蒸汽炮船拉開距離,方便在戰事不利時撒腿逃命,妄圖儘量保住日本花高價買來的四條蒸汽炮船和一條美國人發善心送給日本幕府的蒸汽炮船。
但是很可惜,吳軍艦隊對日本蒸汽船隊的重視遠在對日軍運兵船隊之上,王孚一聲令下後,旗號打出,八條吳軍蒸汽炮船緩緩掉頭,努力追向了正在拼命拉開距離的日本蒸汽船隊,早早就擺出了不把日本蒸汽炮船全部幹掉絕不罷休的架勢,逼得勝海舟不得不提前考慮這麼一個可能——實在扛不下去的時候,能否主動打出白旗投降,先保住寶貴的蒸汽炮船,然後再想辦法在談判桌上要回這幾條蒸汽炮船?
勝海舟的決定還導致了另一個後果,那就是看到他的船隊放棄近戰掩護逐漸遠離戰場之後,以桂小五郎爲首的日軍長州藩勇士紛紛破口大罵,盡情問候他的父母和祖先十八代,桂小五郎和山縣有朋等陸軍制勝派還很有超前性的這麼罵道:“懦夫!可恥的懦夫!勝海舟馬鹿!海軍馬鹿!日本的海軍都是馬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