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迫決定了全面退守秦淮河東岸,但是因爲吳軍仍然還在猛攻夾崗門戰場上的太平軍鄧光明部營地,李秀成卻不敢直接下令撤退,只能是遣使聯絡秦淮河西岸的各處營地主將,叫他們組織軍隊暗中做好棄營撤退的準備,等待命令統一撤退,並嚴格要求各營主將保守秘密,不得泄露太平軍即將放棄秦淮河西岸陣地的計劃。
李秀成要求保守秘密當然是爲了避免動搖軍心,也爲了防範吳軍乘機出兵追擊劫殺,在太平軍渡河時又給江浙太平軍來一下重的。可是這麼一來,李秀成卻又面臨一個棘手難題——如何安排正被吳軍猛攻的鄧光明?叫他秘密準備撤退已經是不可能了,再派援軍給他幫忙也不可能,叫他直接棄營而逃的話,既有可能被吳軍發現蛛絲馬跡,還有可能導致吳軍就勢追擊攻打其他的太平軍營地,給太平軍造成更大損失,讓李秀成到了晚上也不敢下令讓各營一起撤退。
“算了,爲了多保住一些軍隊,叫鄧光明受點委屈吧。給他去令,叫他全力死守,我會盡快給他派去援軍。”
迫於無奈,爲了不連累其他的太平軍,李秀成只能是狠下心來決定對愛將鄧光明保守秘密,不但沒有告訴他準備撤退,還乾脆騙他說會有援軍,結果這麼一來,自然也就苦了可憐的鄧光明軍。
如果是換成了其他的太平軍或許還好點,即便是被上面騙了,實在扛不住的時候也可以自己撒開腳丫子逃命,寧可挨軍法也先保住腦袋要緊。然而做爲李秀成麾下的精銳主力之一,鄧光明軍卻是一支相對來說比較頑強的軍隊,鄧光明本人更是李秀成親手提拔上來的心腹愛將,對李秀成不但絕對信任還十分的忠誠和充滿愛戴,所以收到了李秀成的欺騙命令後,鄧光明軍不但沒有叫苦喊累,相反還咬緊了牙齒苦苦支撐,不斷的互相鼓勵……
“堅持住!忠王千歲的援軍就要來了!”
“頂住!頂住!我們的援軍就要來了!給我頂住妖兵,等援軍來救我們!”
“弟兄們,跑也是死!咬牙齒頂住,我們的援軍馬上就來了!”
指望着其實根本並不存在的援軍,鄧光明所部的太平軍將士在吳軍的猛烈炮火覆蓋下,憑藉早已經是殘破不全的營防工事苦苦支撐,也靠着在防禦戰中相對來說比較有利的米尼槍,連續好幾次打退了裝備精良的吳軍進攻,以無數的鮮血和生命爲代價,一次又一次的穩住了搖搖欲墜的營牆防線,也一直在苦苦等待李秀成所承諾的援軍到達,幫助自軍分擔壓力。
事態也因此向着李秀成預料之外的方向發展,原本李秀成從汪海洋軍崩潰的時間推算,覺得鄧光明最多隻是能撐到天黑就會被吳軍攻破營地,屆時攻堅吳軍疲憊,無力繼續作戰,其他的吳軍也不可能在黑夜中有什麼大動作,到了半夜時太平軍突然撤退,被吳軍大舉追擊劫殺的可能也就比較小。
可是鄧光明軍的頑強表現卻大大出乎了李秀成的意料,吳軍方面也因爲遲遲拿不下鄧光明的營地而被迫調整戰術節奏,不但負責攻堅的吳軍畢金科部提前做好了夜戰準備,雨花臺上仍然還有一戰之力的吳軍馮三保部也未雨綢繆,早早就安排了夜間出戰的預備隊,防範太平軍在入夜後出擊增援鄧光明。所以到了天色全黑時,遠遠看着仍然還在不斷傳來槍炮聲的夾崗門方向,李秀成甚至還有些抱怨,道:“這個鄧光明,該賣命的時候不賣命,該早放棄的時候,偏打得這麼頑強。”
“忠王千歲,是不是該直接叫鄧光明棄營撤退了?”李書香十分擔心的說道:“現在是夏末,晝長夜晚,鄧光明再不趕緊放棄,讓妖兵停止作戰,三更時我們再想從容撤退怕是就難了。”
打開懷錶一看見時間已是晚上七點過半,考慮到吳軍還要打掃戰場耗費時間,李秀成點了點頭,說道:“去給鄧光明傳令吧,就說我對他今天的表現很滿意,會替他向天王萬歲請賞,但是軍情有變化,我抽不出軍隊來增援了,叫他棄營,到七橋甕去過秦淮河,到秦淮河西岸侯命。”
還是那句話,鄧光明和他的所部人馬都是對李秀成既忠心且愛戴,約半個多小時後,當李秀成的信使把消息送到了鄧光明的面前,鄧光明等太平軍將士不但沒有抱怨李秀成的言而無信,相反還十分感激李秀成沒有把他們往死裡用,毫不猶豫的就紛紛撤離陣地,鄧光明親自率軍殿後,有條不紊的向七橋甕方向撤退,十分光榮的成爲吳超越親臨南京後唯一一支成編制撤離戰場的太平軍。
壞事就壞事在這點光榮上,看到敵人竟然能在自己的猛攻下支撐了這麼久還能成編制轉移撤退,年輕的吳軍大將畢金科就是再怎麼的少年老成也有些動肝火,不但沒有見好就收拿下營地就休息,還一邊命令前線軍隊全力追擊,一邊親自率領預備隊發起追擊,大吼道:“追!讓這股長毛就這麼跑了,老子沒臉回去見鎮南王!”
太平軍的悲劇從此拉開了序幕,看到之前一直在苦苦支撐的鄧光明軍突然棄營撤退,大步向着七橋甕這邊衝過來,後面還有大隊吳軍緊追不捨,之前已經暗中做好了撤退準備的太平軍七橋甕駐軍頓時就慌了手腳,從上到下都懷疑這是西岸太平軍全面撤退的信號,守將段存東更是擔心李秀成逼着自己斷後,沒做多想就果斷下令全軍撤退。結果命令纔剛頒佈,軍心惶惶的七橋甕太平軍就已經爭先恐後衝上橋樑,連滾帶爬的逃向秦淮河東岸。
悲劇正式開始,爲了活命,倉皇撤退的太平軍人羣和輜重車輛不但迅速堵塞了過河石橋和所有浮橋,還在慌亂中你推我搡,自相踐踏,還沒等吳軍殺到面前就已經徹底大亂,倒地和落水無數。而再等鄧光明的軍隊逃到七橋甕渡口時,橋面上不但已經沒有任何的立錐之地,渡口前還已經密密麻麻都是驚慌失措的太平軍士兵。
看到這樣的情景,中了大將的畢金科當然是毫不客氣,想都不想就大吼着命令軍隊全力衝殺,成編制奔逃至此的鄧光明軍再無戰心,一窩蜂的只是搶橋逃命,擁擠在渡口處的段存東軍更是徹底大潰,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考慮什麼回頭阻攔,扔下輜重車輛只是爭先恐後的擁擠上橋,推搡間落水者更是衆多,人擠人,人壓人,人踩人,自相踐踏至死者不計其數。而從後方殺來的吳軍將士則根本不需要瞄準,只管對着太平軍人羣開槍開炮就一定能打中敵人,混亂中太平軍士兵的火把還不慎引燃了輜重車上的火藥,造成火藥車輛爆炸,造成了更多的太平軍將士無辜慘死不說,也讓本就已經無比混亂的太平軍人羣更加混亂到了徹底不可收拾的地步。
“快跑啊!妖兵來了!快跑啊!”
“快!快!妖兵來了!前面的快走啊,我要過橋!”
“啊!不要踩我!不要踩我!”
七橋甕太平軍的崩潰還直接影響到了鄰近的雙橋門太平軍,看到七橋甕那邊大亂,雙橋門這邊同樣已經做好了撤退準備的兩支太平軍軍心大慌之下,也是先後主動棄營撤退,連滾帶爬的衝向七橋甕下游的秦淮河渡口,搶橋過河逃命。而在雨花臺上隨時準備出兵給畢金科幫忙的吳軍馮三保部預備隊看到戰機出現,也是毫不猶豫的馬上發起了追擊,嚎叫着殺氣騰騰的衝下雨花臺,氣勢洶洶的追殺主動棄營撤退的太平軍,然後很自然的,雙橋門的兩支太平軍到了秦淮河渡口後,自然也就變成了七橋甕這邊的段存東和鄧光明兩軍。
事還沒完,再緊接着,因爲軍心慌亂又缺乏統一指揮的緣故,上新河、江東門、柵欄門和三汊河等地的太平軍在探得消息後,也是擔心自軍被孤立在秦淮河西岸被吳軍包圍,同樣是紛紛選擇了主動棄營而退,爭着搶着的逃向各處渡口搶橋撤退。而吳超越在收到這些報告之後,則是毫不猶豫的派遣騎兵先行出擊,全力追擊上新河和江東門等地的太平軍,促使他們混亂自退,又命駐紮在江心洲的水師緊急出動,負責追擊三汊的太平軍,並且派遣舢板船隊殺入秦淮河,搗毀太平軍的過河橋樑,無比貪婪的想要一口吃掉所有秦淮河西岸的太平軍!
“還有東岸!那邊也是機會!”吳超越又突然想起了秦淮河東岸的戰場,馬上拍着桌子吼道:“用最快的馬,給我們在方山的軍隊傳令,叫他們馬上出兵北上,乘勢攻打土山!再拿下土山,長毛就沒多少蹦達空間了!”
走了狗什麼運的吳超越手舞足蹈得意洋洋了,而與此同時的李秀成卻是已經快要急瘋了,大吼大叫着不斷逼迫信使出動,聯絡西岸太平軍,逼着他們原地駐守不得慌亂。然而黑夜之中本來就聯絡極不方便,戰場又過於混亂,李秀成的信使就是想找到西岸統兵的太平軍將領都是難如登天,所以那怕是李秀成都已經急得口吐白沫了,卻還是改變不了秦淮河西岸太平軍各部徹底崩潰的命運,更阻攔不了西岸太平軍哭着喊着向橋樑渡口逃難的人潮。
還有讓李秀成吐血的事,與他的中軍大營只有一河之隔的上方門太平軍劉肇均部,在沒有遭到任何吳軍進攻的情況下,竟然也軍心慌亂毫無鬥志,早早就向李秀成請示是否趕緊過河,結果李秀成一聽當然是氣得幾乎發瘋,大吼道:“妖兵還沒打來就守不住了?他劉肇均是幹什麼吃的?告訴劉肇均,沒有本王的命令,誰敢上橋一步,立斬不赦!”
“忠王千歲,要不就讓劉肇均趕緊撤過來吧。”李書香戰戰兢兢的說道:“今天晚上我們的慘敗已經是不可避免了,再讓劉肇均留在西岸也沒任何作用,不如乘着妖兵還沒來,趕緊讓他成編制撤過秦淮河,好歹保住他的軍隊。”
“不行!”憤怒和疲憊徹底粉碎了李秀成的冷靜,也粉碎了李秀成的理智,讓李秀成再次做出了錯誤決定,怒吼道:“誰說劉肇均留在西岸沒用?叫他出兵去救七橋甕,衝擊妖兵背後,掩護我們的敗兵過河!”
“忠王千歲,這個時候我們的軍心……。”
“閉嘴!這個本王的鈞旨,違旨斬!”
李書香最終還是沒能勸得李秀成回心轉意,軍心慌亂的太平軍劉肇均部也只能是硬着頭皮分兵北上,心驚膽戰的趕來七橋甕這邊救援,結果很自然的,畢金科軍只分出部分兵力用一個衝鋒就擊潰了劉肇均軍不說,然後還尾隨着劉肇均的敗兵,一路追殺到了上方門這邊的太平軍營地。接着雖說因爲李秀成就在橋對面的盯着緣故,劉肇均所部的太平軍倒是沒敢立即棄營撤退,被李秀成逼着死守上方門的營地,可依然還是惹火燒身,招來吳軍的進攻、牽制和注意,再沒有任何機會從容撤過秦淮河。
秦淮河各處橋樑渡口戰場的情景已經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橋上密密麻麻都是太平軍的士兵,水面上密密麻麻也是太平軍的士卒,岸邊的太平軍士兵更是層層疊疊,如波似浪,吳軍拋射打進太平軍人羣的擲彈筒爆炸後,炸出的也不是火光,而是片片的血浪血光。而當吳軍炮隊緊急送來了一些後裝膛線炮加入戰鬥後,吳軍的屠殺也就變得更快更加有效率。
緊急出動的吳軍水師也加入了戰鬥,猛烈的舷炮炮火把三汊河這邊太平軍炸得是血肉橫飛,屍橫遍野,吳軍水師的舢板船隊則如同條條游魚一般,逆流衝入秦淮河,以各種焚燒型武器縱火焚燒太平軍搭建的木橋和浮橋,橋樑起火冒煙間,橋面上的太平軍絕望的號哭聲也隨之衝上了雲霄,“救命啊!橋起火了!”
越來越多的浮橋被過於擁擠的人羣踏斷壓沉,太平軍將士慘叫落水,中槍中炮的太平軍士卒或是從橋上掉落水中,或是被同伴從岸邊推進河水,直將梨花似雪柳如煙的秦淮河,變成了屍滿水面血如泊。而在陸地上,靠着吳軍追兵和太平軍自家敗兵的共同努力,渡口橋樑旁邊的太平軍士兵屍體一層疊一層,積血成窪。
是夜,秦淮河西岸的太平軍幾乎全部覆滅,包括與李秀成大營近在咫尺的太平軍劉肇均部,也因爲撤退過晚,在吳軍後援的追擊下損失慘重,付出了過半傷亡才勉強撤過秦淮河。而在同一個晚上,受到西岸慘敗的巨大心理影響,土山的太平軍也沒能擋住方山吳軍匆匆發起進攻,丟下了營地狼狽逃回了上方橋,殘餘的江浙太平軍主力,也被吳軍徹底壓縮在了土山以北、青龍山以西和秦淮河以東這片狹小的區域中。
順便再普及一下歷史,和歷史上比起來,江浙太平軍主力已經算是輸得不那麼丟臉和憋屈了,歷史上的江浙太平軍主力,是在李秀成率領下從長江北岸發起了一次徒勞無功的西征後,在回到江浦準備南渡長江時,在渡江期間遇到江水突然暴漲徹底淹沒九洑洲,被淹死衆多,被困在一片汪洋的九洑洲上餓死衆多,幾乎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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