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因爲氣溫突降後帶來的土地凍結問題,擔心施工進度更受影響的大名府總兵傅振邦還連夜找到了長慶,再次要求長慶日夜趕工搶挖壕溝和搶築外郭,還好意提醒長慶道:“長府尊,不是末將催你,是土地一旦凍硬之後,照你之前那個施工速度,即便是到了臘月底也絕不可能順利竣工。”
然而還是很可惜,堅信清吳和談一定能取得成功的長慶還是把傅振邦的好意警告當成了耳邊風,只是打着呵欠說道:“知道,傅總兵放心,本官保證在月底前一定順利竣工。夜深了,本官今天忙了一整天,實在太困了,就不留你了。”
言罷,又冷又困的長慶端起茶杯在嘴皮上碰了碰,走了端茶送客的過場,然後就迫不及待的回房去找新納小妾貼身取暖,留下傅振邦在客廳中頓足長嘆,也不得不暗暗祈禱,“但願吳賊別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兵偷襲,不然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無比寶貴的一夜時間就這麼白白浪費,而到了第二天清晨時,放心不下的傅振邦又頂着風雪來到工地查看施工情況,結果把傅振邦鼻子當場氣歪的是,諾大的工地上竟然沒有一個人在幹活,只有一些差役和民工在材料堆旁邊的草棚中烤火。傅振邦再衝上來質問原因,這才知道是因爲風雪太大和天氣太冷,負責監工的大名知縣決定給民工放假半天,打算等風雪停了再繼續施工。
拖沓敷衍到了這個程度,傅振邦脾氣再好也忍不住大發了一次雷霆,大罵着就要進城去找知縣算帳,誰知陪同而來的副手龔耀倫卻攔住了傅振邦,說道:“傅大哥,算了吧,你雖然是二品總兵,但只是武職,沒有權力直接干涉地方政務,去城裡鬧既取不了任何作用,還會授人以柄,伊興阿那個狗雜種也肯定會利用這個機會故意整你,讓你在直隸的日子更難過啊。”
在龔耀倫的提醒下想起自己和伊興阿那些仇怨過節,又想想自己現在的尷尬處境,老好人傅振邦也只能是嘆了口氣,無奈的放棄了進城鬧事的打算。龔耀倫則又勸道:“傅大哥,回去休息吧,天太冷,養好身體將來才能殺吳賊。反正朝廷現在正在和吳賊和談,河南吳賊大舉北上的可能不大。”
默默接受了龔耀倫的好意勸解,傅振邦垂頭喪氣的回到了大名鎮營地,然而回營之後,傅振邦卻沒有進到生着炭火的營房休息,而是在校場上脫光了上衣,赤膊提着一把九環刀在風雪中演武,直將一把三十餘斤重的九環刀舞得是刀光閃閃,虎虎生風,花團錦簇,也招來了在場衆人的一起喝彩。
“好刀法!”
一套祖傳刀法剛剛練完,校場大門處又傳來了一個陌生的大聲叫好聲,傅振邦不理不睬,只是緩緩收刀,直到調整好身體節奏。傅振邦才扭頭去看來人是誰,卻見是張國樑領着幾個親兵不知何時來到了校場上,還正在連連鼓掌,“好刀法,早就聽說傅將軍武藝過人,身手不凡,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苦澀一笑後,傅振邦先穿上了外衣,然後才和張國樑互相見禮,又直接向張國樑問道:“殿臣,是不是爲了外郭工地的事來的?”
張國樑很讓龔耀倫意外的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知道你沒權力過問地方事務,也聽人說過你和伊興阿那個狗雜種的事,不會讓你爲難。”
體諒完了傅振邦後,張國樑又說道:“我來找你,是想和你商量另外一件事。大名府這一帶地勢太過開闊,處處都無險可守,也處處都適合馬步兵急行軍,如果河南的吳賊軍隊輕裝北上,不打沿途城池直取大名府,只怕我們就算能提前收到報警,恐怕也沒有多少備戰應變時間。”
“所以我覺得,我們最好在南面的丘陵土山上建一些烽火臺。”張國樑說道:“這麼一來,一旦發現吳賊軍隊大舉北上,烽火臺馬上點燃狼煙報警。如此一來,不管河南吳賊來得再快,我們也能爭取一兩天的應變時間。”
“好主意。”傅振邦點頭,頗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道:“我這就去找長慶,讓他依計行事,這麼做花不了他幾兩銀子,想來他也不會拒絕。”
事情到了這步,如果大名府的地方官吏能以最快速度依計行事的話,那傅振邦和張國樑就肯定還有機會。但還是很遺憾,雖然長慶滿口答應這麼做,道路地圖和驛站快馬也是現成的,全力而爲建起烽火臺實際上也就是一天的事,可是傅振邦前腳剛走,長慶後腳就把這件事給忘得乾乾淨淨…………
…………
與此同時,蓄勢已久的河南吳軍則早已經開始了偷襲行動,在朱洪章和李臣典的率領下,兩千河南吳軍精銳在頭天夜裡就已經秘密渡過了黃河,連夜趕到了此前主動投降吳軍的長垣城中潛伏,等待夜間再繼續北上。河南吳軍的主力則在曾國荃的親自率領下秘密備戰,隨時準備渡河北上參戰。
在此期間,開州的清軍斥候其實也有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同時清軍安插在長垣一帶的細作也向開州清軍報告了長垣城白日閉城的重要消息,然而早就與河南吳軍有着密切經濟往來的清軍開州協領瑞連卻根本不以爲然,既沒做任何的防禦準備,更沒派人向大名府告警,只是躲在溫暖的住房中享受美酒美女,盤算如何的走私賺錢,又替大名府清軍白白浪費了一整天的寶貴應變時間。
冬天晝短,纔剛到下午六點左右,天色就已經全黑,結果就在開州清軍迫不及待的回營睡覺的時候,在長垣城裡休息了一天的兩千吳軍卻突然出城,打着密集火把走平坦官道大步北上。而與此同時,曾國荃也親自率領着河南吳軍的主力從開封出發,直奔陳橋鎮浮橋渡河,一前一後聯手北上。
四更時,清軍斥候快馬終於把吳軍北上的消息送到開州協領瑞連的面前,瑞連卻根本不敢相信河南吳軍會突然動手,還大罵斥候誤報,結果還是在斥候賭咒發誓說如果誤報情願領死後,瑞連纔將信將疑的說道:“難道說,吳賊真的突然動手了?不可能啊?不是說朝廷正在和吳賊談判,吳超越那個逆賊也正在對長毛落井下石麼?”
“瑞將軍,不管吳賊是不是真的動手,這消息都得馬上給大名府送去。”旁邊的部下趕緊說道:“還有,我們也必須立即出兵攔截,給大名府那邊爭取時間。”
“放屁!”瑞連沒好氣的呵斥道:“我們這裡纔多少兵馬,出兵攔截拿着洋槍洋炮的吳賊軍隊,你是想找死?”
呵斥過後,瑞連做出的決定是一邊派快馬給大名府送信,一邊讓所屬軍隊嚴守營地和開州城池,提防吳軍向自軍發起攻擊,同時瑞連又早早開始轉移財產和妻眷不提。
天色微明時,吳軍兵臨開州城下,然而卻沒有向開州城和清軍營地發起攻擊,選擇了直接繞開繼續北上——托地勢開闊的福,輕裝上陣的吳軍將士即便不走官道也可以輕鬆行軍。在此期間,雖然部下再次建議瑞連出兵攔截,爲大名府的清軍主力爭取應變時間,然而卻遭到了瑞連的再次拒絕,“放屁!我們打得過吳賊不?堅守待援!”
過了開州之後,吳軍本來還可能遭到清豐和南樂兩地清軍的攔截,統率吳軍前部的朱洪章和李臣典也早早就做好了武力突破的準備,然而因爲吳軍來得太快太突然,開州北面的清豐清軍是既沒做任何的事前準備,又實力比較薄弱,不敢出兵攔截,同樣是眼睜睜的看着吳軍繞城而過,繼續北上,結果還是在吳軍逼近南樂時,南樂清軍才硬着頭皮出兵,會同千餘名南樂團練聯手攔截吳軍前部。
南樂清軍的攔截沒有收到任何的作用,急於北上的吳軍前部剛一接陣,馬上就祭出了隨軍帶來的五十門擲彈筒,只用了兩輪齊射,馬上就把南樂清軍炸得是鬼哭狼嚎,土崩瓦解,南樂的地方團練一看正規軍都這麼快崩潰,更是爭先恐後的四散奔逃,眨眼之間就逃得漫山遍野都是,吳軍前部也不追殺,只是乘着天色還沒前黑,又向前急行了二十里路才停下來,在大名府東南面十五里外的龍王廟一帶休息,準備過夜之後再繼續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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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說,河南吳軍是以步兵爲前隊發起奇襲,無論速度再快也無論如何快不過清軍的快馬,所以實際上還沒等吳軍與南樂的清軍接陣交戰時,開州這邊發出的報警,就已經送到了大名府,也頓時就驚呆了大名府的清軍文武。
“吳賊真的來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其中反應最精彩的當然是知府長慶長大人,先是滿臉的難以置信,然後突然的破口大罵,“無恥的狗賊啊!竟然真的來了,真的來了!我們上當了,我們這次上當了啊!”
“上當的不是我們,是你長大人!”張國樑鐵青着臉說道:“我和傅總兵一再苦勸,勸你早修外郭,早修外郭,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我們這一仗有得打了!”
“修修!我馬上修!”長慶再不敢提什麼錢糧問題,只是大吼道:“快來人,去工地傳令,叫民工馬上全力搶修外郭,再發動城外百姓,一起到工地去挖壕溝夯城牆!快快!”
“閉嘴!”張國樑怒吼,“現在才搶修外郭,還來不及不?閉上你的鳥嘴,等我和傅總兵商量!”
喝住了驚慌失措的長慶,然後張國樑纔對傅振邦說道:“傅總兵,現在搶修外郭是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不過就這麼放棄已經初具雛形的外郭又實在可惜。我的意思是,我們不妨利用吳賊遠來疲憊的機會,聯手和吳賊的前軍一戰,爭取殺退吳賊前軍,如果能夠成功,吳賊主力必然不敢放棄糧道直接北上,只能是先取沿途城池,徐徐北上。”
“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爭取到足夠時間備戰,就算修不成堅固的土石外郭,也可以建起一座柵欄、羊馬牆加壕溝的外圍屏障。”
盤算了片刻之後,傅振邦搖頭拒絕了張國樑的提議,道:“不能冒險接戰,就我之前掌握的情報,河南吳賊手裡不但有快射洋槍,還有快射小炮和掌心雷,南來這支吳賊軍隊竟然敢繞過開州、清豐和南樂三座城池孤軍北上,肯定帶着這些厲害武器。正面決戰,我們的把握並不大,還有可能在野戰中被吳賊擊潰,士卒離散過多,無法再繼續守城。”
覺得傅振邦的分析有理,張國樑也馬上改了主意,改口問道:“那怎麼辦?”
“最好的辦法,你我軍隊的其中之一,退回城中守城。”傅振邦答道:“另一支軍隊以現有的營地爲依託,抓緊時間加強防禦工事,與城中守軍互爲犄角,只守不戰。如此一來,沒有攜帶重武器的吳賊前軍就拿我們沒有任何辦法,我們就可以爭取到時間召集周邊的官軍和團練增援府城,也可以等到官制臺派來的援軍。”
“這……。”張國樑有些爲難,說道:“傅將軍,我是客軍,營地雖然也建有工事保護,但是不夠堅固……。”
“殿臣,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傅振邦再次搖頭,說道:“我不是讓你在城外駐紮,你進城,我在城外守營。”
“你在城外?”張國樑一驚,脫口驚叫道:“那你豈不是太吃虧了?”
“都是爲了大清江山,說什麼誰吃虧誰佔便宜?”傅振邦溫和一笑,又微笑說道:“你麾下的山東新軍,是我們大清朝廷目前最後的依仗,這種時候不優先讓你的軍隊進城駐守,難道還叫我麾下這支拿着鳥銃的軍隊先進城逃命?”
“維屏兄!”張國樑握住了傅振邦的手,用力搖晃。
…………
朱洪章和李臣典之所以選擇急行至龍王廟休息過夜,其實並不是心血來潮的隨意安排,而是早就摸清楚了大名府周邊地理情況的曾國荃事前的精心安排——龍王廟距離大名府城只有十五六里路,吳軍前部又是長途急襲而來,無論換成是誰指揮大名府清軍,都一定會打以逸待勞乘夜偷襲的主意。
而大名府的清軍一旦這麼做了,那麼吳軍前部只要再咬牙堅持一個晚上,憑藉着龍王廟地勢較高,又有硝河可守的優勢,絕對能在野戰中重創敵人,爲吳軍下一步的攻城戰事打下堅實基礎。
很可惜,不擅長出奇制勝的曾國荃雖然也盡了自己的努力安排誘敵戰術,卻不幸碰上了以智勇雙全又性格堅忍的清軍名將傅振邦。儘管探得吳軍前部在距離不遠的龍王廟露營過夜的情況後,也有不少清軍將領自告奮勇要率軍發起夜襲,然而傅振邦卻斷然拒絕,率領所部將士只是抓緊時間全力加固自軍位於城南豆腐營的營地工事,同時組織百姓轉移城外物資入城,拼命做好長期守城戰的準備,死活不肯主動出兵與近在咫尺的吳軍疲憊之師交戰,帶着士卒輪流睡覺休息的吳軍大將朱洪章和李臣典空耗體力,最終卻一無所獲。
事還沒完,在龍王廟休息了一夜之後,白白辛苦了一夜的朱洪章和李臣典不肯死心,又率軍殺至大名府城下,向傅振邦的營地發起了一次進攻。結果因爲沒有帶來重武器的緣故,單兵裝備精良的優勢又被清軍的營防工事徹底抵消殆盡,所以吳軍不但沒能攻下傅振邦的營地,相反還在攻堅戰中付出不少死傷,連續兩次進攻都被打退。
迫於無奈,孤軍深入的朱洪章和李臣典只能是執行曾國荃的備用計劃,率軍重新退回龍王廟建立營地立足,等待主力趕來增援。傅振邦和張國樑則繼續堅守營地和城池不出,一邊抓緊時間加固防禦工事,一邊耐心等候各地援軍。
前軍進展不利的消息傳回曾國荃面前後,正率領着主力大步北上的曾國荃當然是眉頭緊皺,憂心忡忡,無比擔心主力趕到大名府城下後,同樣無法迅速攻破大名府城。更擔心聶士成率領的後軍無法迅速疏通糧道,爲大名府前線送來軍糧,讓自軍陷入斷糧苦境。
結果到了這個時候,曾國荃自然又突然想起了張之洞之前放出的狂言,趕緊找來了張之洞,把前軍進展不利和大名府清軍堅守不戰的情況告訴給了張之洞。結果還沒等曾國荃向張之洞求計,張之洞就已經大模大樣的說道:“正常,這是最明智的選擇,沒有外郭可守,傅振邦和張國樑只要不犯傻,就一定會只守營地和城池不出戰,儘量拖延時間等待援軍。”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曾國荃趕緊問道。
“繼續北上。”張之洞語氣輕鬆的回答道:“到了大名府城外,自然會有人打開城門,迎接我們的軍隊進城。”
“有人會打開城門?誰會這麼做?”曾國荃傻眼問道。
“當然是收了你十顆珍珠那個人。”張之洞微笑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