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心而論,荊州的八旗兵打得其實不算差,即便和這個時代的大部分清軍和八旗兵一樣,荊州的八旗兵也非常害怕刀刀見血的近身白刃戰,給了吳軍敢死隊用飛梯衝上城牆的機會,可是真被逼到了絕境之後,八旗兵血管中流淌的殘暴鮮血還是有了一些復甦,拿出了勇氣和鬥志向吳軍城頭陣地發起了猛烈反撲。
率軍發起反撲的是荊州駐防八旗右翼副都統貴升,帶着預備隊衝上城牆後,貴升先是親手砍死了帶頭逃命的一個佐領和幾個旗兵,然後一邊帶頭殺向吳軍陣地,一邊紅着眼睛大吼道:“八旗好男兒,就當奮死殺賊!”
還別說,看到貴升帶頭衝鋒,周圍的八旗兵馬上就象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樣,紛紛扔下老掉牙的擡槍火繩槍,拔出腰間馬刀大步衝向吳軍士兵,吼叫着揮刀亂砍,勇猛猶如平時街頭鬥毆欺負手無寸鐵的漢人百姓,也多少找回了一些當年清軍入關時的兇悍威猛。
很可惜,荊州八旗兵這次觸底反彈找錯了對手,他們再是如何的鼓起勇氣和獸性復甦,也彌補了經驗和訓練方面的巨大差役,以李家兄弟的親兵爲骨幹組建的吳軍敢死隊不但常年接受嚴格訓練,很多人還是跟着李續賓兄弟征戰多年的湘軍老人,經驗豐富且鬥志頑強,最擅長打的就是硬仗惡仗,所以八旗兵也就註定了要爲這次反撲付出慘重代價。
血花飛濺中,號稱荊州駐防八旗頭號勇將的貴升不負威名,接連砍傷了兩名吳軍士兵,然後還逮到機會,一刀砍斷了一名吳軍士兵的左手。可就在貴升得意萬分的時候,那名失去了左手的吳軍士兵卻怒吼一聲,反手一刀劈在貴升的臉上,當場劈飛了貴升的三顆牙齒,貴升嗷嗷號叫着退後間,那受傷更重的吳軍士兵緊追不放,刀刀直往貴升身上要害招呼,說什麼都要當場砍死貴升爲自己的左手報仇。貴升東躲西逃,全賴親兵保護方纔躲開那吳軍士兵的亡命追殺。
與之完全相反的是,吳軍的敢死隊統帥李續宜在身着輕裝的情況下,簡直就象是一隻下山猛虎一樣的八旗兵人羣中殺進殺出,殺得全身是血身上輕重傷口無數,仍然奮力衝殺在第一線,不到片刻就已經親手砍死了三個八旗兵,重傷數人。而在李續宜的帶動下,吳軍勇士個個爭先,個個奮勇,提着大刀象趕鴨子一樣的趕着八旗兵肆意砍殺,沒用十分鐘時間就打退了八旗兵的這次反撲,勝利保護住了城頭陣地,爲後續軍隊登城贏得了空間和時間。
與此同時,裝備着擊針槍和苦味酸手雷的一個營吳軍精銳也已經衝到了鎮流門下,靠着先登勇士的保護迅速登城,而再等這些吳軍精銳陸續衝上城牆開槍投彈之後,鎮流門城上的八旗兵也就永遠沒有了反撲得手的機會,貴升再次所組織的第二次衝鋒反撲,被吳軍士兵僅用了幾枚手雷彈就輕鬆炸退,貴升本人也被手雷彈的碎片射傷腰腎,野獸般哀嚎着被迫退出戰鬥。
啪一聲響,李續宜重重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因爲李續宜這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忘了自己現在已經是吳軍戰將,還在用湘軍的老套路打仗,此前沒有想到給敢死隊使用數量十分充足的苦味酸手雷,還在以湘軍的習慣打仗把苦味酸手雷打成救命法寶,不到最後時刻絕對捨不得使用——不然八旗兵就是連和吳軍敢死隊打近身白刃戰的機會都沒有!
懊悔過後,李續宜馬上大吼道:“扔手雷,往反賊軍隊頭上扔手雷!儘管用不着節約,咱們現在用不着節約手雷了!”
聽到李續宜的號令,吳軍敢死隊勇士再不客氣,馬上紛紛拿出手雷砸向敵人的密集人羣,接二連三的爆炸聲中,鎮流門上的八旗兵鬼哭狼嚎,爭先恐後的下城逃命,你推我搡間還把幾個同伴給推下了城牆。而吳軍後續營隊則靠着飛梯繼續迅速登城,一邊開槍射殺城上殘敵,一邊迅速擴大城頭陣地,很快就控制了鎮流門的城頭,開始居高臨下的對着城內射擊投彈。
鎮流門進展順利的情況報告到了王孚面前後,王孚先是罵了一句真不經打,然後也沒客氣,立即命令水師陸戰隊登陸靠岸,向公安門發起進攻。同時集中所有炮火猛轟公安門,掩護水師陸戰隊攻城。
與此同時,荊州滿城裡的八旗守軍當然早就已經亂成了一團,綿洵帶着親兵躲在已經中炮多處的鎮守將軍府裡瑟瑟發抖,求神拜佛的祈禱上天保佑讓荊州八旗挺過這次難關。事實上指揮守城戰事的錫齡阿則幾次派兵增援鎮流門妄圖奪回陣地,都被吳軍將士以排槍和手雷輕鬆擊退。而幾次吃了大虧後,本來就很聰明的八旗勇士很快就變得更聰明瞭,一被要求進攻鎮流門就撒腿逃命,還有許多更聰明的八旗勇士乾脆直接逃回了家裡變換衣衫,盼望着能夠熬到天黑乘亂出城逃命。原本組織嚴密的八旗兵徹底大亂,不斷出現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和甚至找不到本隊旗幟的情況,指揮近乎癱瘓。
混亂還影響到了八旗兵的隔離牆陣地,儘管吳軍水師爲了避免誤傷到西城的漢人百姓,開炮轟擊間儘可能集中在東城,幾乎沒有什麼炮彈打到隔牆陣地上。然而在隔牆上看到滿城大亂,八旗兵爭先恐後的逃到隔牆這邊來躲避炮彈,還有聽到這些敗兵帶來的離奇傳言說什麼鎮流門已經被攻破,公安門已經被轟塌,以閒散旗人居多的隔牆守軍還是個個心驚膽戰,惶惶不可終日。
“鎮流門已經被打破了,快逃啊!”
也不知道是那個被嚇破了膽的旗人喊了這麼一聲,本就人心惶惶的隔牆守軍頓時一片大亂,無數士兵哭着喊着衝進城內逃命,大喊鎮流門已破的聲音此起彼伏。而多隆阿雖然從槍聲炮聲判斷吳軍並沒有大量進城,大喊大叫阻止,卻根本無濟於事,不要說友軍隊伍,就是剛劃分給他統屬的旗兵都不斷下城逃命。
西面突然傳來的巨大喧譁聲讓多隆阿立即扭頭西看,再接着,多隆阿的瞳孔也猛烈收縮了——西面漢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就象突然爆炸了一般,忽然涌出了無數的漢人男女,舉着各種各樣的雜亂旗幟,拿着各種各樣的簡陋自制武器,象潮水一般的撲向了隔牆,憤怒的吼叫聲震天動地,直接壓過了吳軍的炮聲槍聲。
“殺滿賊——!”
多隆阿根本就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面,更不敢相信荊州漢人對八旗滿人的仇恨會深到了這個地步。只憑着以菜刀和木棍爲主力的簡陋武器,只靠着幾根連樹皮都沒有剝去的粗大木頭,還有一些明顯是臨時趕造出來的脆弱飛梯,荊州的漢人和無數的苗彝百姓前仆後繼,頂着八旗兵匆忙打出的子彈,踩着雜亂的廢墟和同胞的屍體,義無返顧的衝到隔牆城下,擡木撞擊隔牆的南新門和北新門,踩着簡陋的飛梯衝擊隔牆城上,瘋狂的而又徒勞的刀砍斧劈城牆城門,發自肺腑的怒吼聲也一直在人羣中迴盪不休…………
“殺滿賊!殺滿賊!殺光滿賊————!”
“綿愉和錫齡阿他們到底是做了什麼孽?怎麼就讓荊州漢人把我們旗人恨到了這個地步?恨到就好象有殺父之仇一樣?”
多隆阿心中閃過無數疑問,可多隆阿已經來不及去求證這些答案了,在荊州漢人火山爆發般的滔天怒火面前,隔牆上的八旗士兵沒有一個不是雙腿瑟瑟發抖,沒有一個不是在四處張望尋找逃命道路,多隆阿也早已被四個打虎兒親兵簇擁在了中間,隨時準備奪路而逃——不逃不行了,隔牆下的漢人百姓那怕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多隆阿等人給淹死!
終於,一個拿着生鏽柴刀的漢人百姓第一個衝上了隔牆,周圍的旗兵趕緊開槍,也打中了他,可那漢人百姓卻仿若不覺,紅着眼睛只是撲向一個裝備精良的八旗兵,狂吼着揮刀亂砍,周圍的旗兵趕緊幫忙,還把他手裡的柴刀打飛,可那漢人百姓卻又一把抱住了面前敵人,張口就咬在了他的咽喉上,直到脊背被八旗兵砍爛都沒有鬆口,硬生生的咬穿了那旗兵的咽喉,和他同歸於盡。
更多的漢苗彝百姓衝上城牆,儘管他們手裡的武器都簡陋粗糙得近乎可憐,基本上很難對穿着棉甲的八旗士兵造成致命傷害,可他們還是飛蛾撲火一樣的撲向八旗士兵,刀砍斧劈棍砸,用拳頭用牙齒和八旗兵拼命,甚至還有人抱着八旗兵滾下城牆,和八旗兵同歸於盡。
面對着荊州漢人百姓的滔天怒火,不要說養尊處優的荊州駐防八旗兵了,就連常年在戰場上刀頭舔血的多隆阿都心生怯意,知道隔牆被攻破只是時間問題,更知道這些漢人百姓一旦衝進了滿城,等待荊州旗人的唯一下場,就是一場殘酷血腥的滅城屠殺!
“得去勸綿老將軍和錫齡阿他們投降,不然荊州旗人就完了。”
得出了這個結論,多隆阿第一次在戰場上丟下了士卒先行撤退,帶着自己的四個打虎兒親兵艱難穿過逃命人羣,從隔牆上下到了更加混亂的滿城之中,又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穿過更加混亂的人羣,找到了荊州駐防將軍的衙門所在。
守衛將軍府的八旗兵當然拒絕讓多隆阿直接進去,多隆阿費盡口舌,甚至還使出了賄賂手段,也這才求得門子入內通報。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隔牆的南新門那邊卻突然傳來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音,還有無數八旗兵的哭喊聲音,多隆阿也頓時心裡明白,“南新門被撞開了!”
沒有了城門的阻隔,荊州漢人的岩漿烈火也就象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一樣,頓時洶涌衝入滿城之中,滿城裡的八旗寄生蟲哭喊益盛間,守衛將軍府的八旗兵也爭先恐後的逃向了北面沒有受敵的古槽門方向。多隆阿毫不遲疑,馬上就衝進了荊州將軍府,四處尋找綿愉的所在。
很可惜,多隆阿還是沒能找到綿愉,不管多隆阿如何的見人就問,將軍府的丫鬟和僕役都不知道綿老將軍躲到了那裡,大堂上空無人一人,簽押房裡也盡是滿地的公文書信,不見綿愉的半點人影。
殺滿賊的吶喊聲越來越近,不想被荊州漢人活生生撕成碎片和砸成肉醬,多隆阿也只好急匆匆的逃出了荊州將軍府,也很有頭腦的逃向此刻反倒最安全的吳軍主攻戰場鎮流門,看到了第一個吳軍士兵就舉手跪地投降。
主動投降後的多隆阿很快就見到了吳軍先登主將李續宜,也立即提出要去拜見王孚,李續宜急着殺敵立功不肯答應,只說呆會再說,多隆阿卻一把抱住了李續宜鮮血淋漓的雙腿,帶着哭腔哀求道:“克讓,我求你了!我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見王孚,求你看在以前的交情份上,馬上派人帶我去見王孚。”
猶豫了一下,李續宜還是點了下頭,派了兩個親兵押解主動受縛的多隆阿去拜見王孚。而等多隆阿從鎮流門出了城,又南下到了江邊乘船登上曾國藩號時,天色已然微黑,荊州滿城之中也已經到處都是火頭,還有遠播數裡的怒吼哭喊聲音。
“王孚兄弟,我求你了!救救滿城裡的旗人!讓荊州的漢人不要濫殺無辜,不要殺那些投降的旗人,更不要殺那些女人和孩子!”
撲通一聲跪倒在王孚面前,多隆阿一邊拼命磕頭,一邊嚎啕大哭着哀求。王孚則親自攙起了多隆阿,神情爲難的說道:“多大哥,不是我不想攔着荊州的漢人百姓,是我攔不住啊,我們和他們事前沒有聯繫,不知道他們的帶頭人,你叫我怎麼攔?”
“荊州的漢人,爲什麼就這樣恨我們滿人?!”多隆阿絕望的號哭。
王孚又沉默了,半晌才說道:“多大哥,荊州漢人爲什麼這麼恨滿人,我聽親戚說過幾件事,都是千真萬確的真事,一件是道光年間,荊州的滿人故意在漢人賽龍舟時搗亂,被漢人打走以後,荊州的滿人就衝進了漢城又打又殺,燒了好幾十間房子,後來荊州將軍反倒說是漢人不對,奏請朝廷又殺了一些漢人。”
“另外還有一件,荊州這邊的地勢低窪,每年都會鬧洪水,滿人住在東城地勢高,受洪水影響不大,可荊州漢人住的西城地勢矮,每年都會被淹死人。有一年暴雨特別大,連滿城都被水淹了些房子,荊州滿人爲了泄洪,就打開了隔城的城門和水道,把滿城的洪水排進漢城……。”
說到這,王孚頓了一頓,問道:“多大哥,你知道那年淹死了多少荊州漢人嗎?”
“不知道,淹死了多少?”多隆阿搖頭又問。
“兩千多荊州漢人。”
王孚的回答讓多隆阿如遭雷擊,也讓多隆阿緩緩跪坐在了王孚的面前,再不吭一句聲,更沒有再哀求一句請王孚阻止屠殺……
天色全黑時,前線送來報告,說是因爲天色太黑,加上吳軍將士仍然還是之前的清軍裝束容易被百姓誤會,大量出現了被荊州百姓誤傷的情況,李續賓等前線將領爲了保護吳軍士卒,不得不請求王孚允許吳軍將士先登上城牆集結,待天色全明後再進城打掃滿城戰場。
王孚盤算了一下,先是同意了李續賓等人提出的要求,然後才向多隆阿十分無奈的說道:“多大哥,別怪我,我必須得爲我們的將士負責。”
多隆阿默默點頭,許久後,多隆阿又突然說道:“王孚兄弟,能不能帶我回去見吳制臺?”
“你想做什麼?”王孚警惕的問道。
“我想繼續爲吳制臺效力。”多隆阿聲音沙啞的說道:“我要讓全天下都看一看,我們滿州人是混蛋多,可我們中間也有好人,能夠識大體知輕重。我覺得只有這樣,纔可以讓漢人少報一些仇,多救一些無辜的旗人……。”
第二天,綿愉和錫齡阿等荊州八旗的重要將領屍體被送到了王孚面前,多隆阿花了很多的力氣,才認出面前這幾堆爛肉是綿愉和錫齡阿等人的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