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那個環節出了問題,吳超越主動奏請讓自己與湖南巡撫文格互換職位的事,竟然提前被湖南巡撫文格給知道了。
聽到這消息,文格的第一反應當然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還是在再三確認了消息絕對可靠之後,文格才狂喜過望的向報信人問道:“吳超越和花老頭的關係就好到了這地步?爲了讓那個蒙古老韃子可以安心養病,竟然能自願來湖南當巡撫,替那個蒙古老韃子擦屁股?!”
“確實很好,總督衙門的準確消息,在私下裡,花制臺和吳撫臺都是以祖孫相稱。”報信人如實回答道:“另有消息,吳撫臺在湖北做的很多不符合朝廷規矩的事,都是被花制臺出手壓了下來,替吳撫臺擋了不少的明槍暗箭。這次吳撫臺續任湖北巡撫,聽說花制臺在中間也出了不少的力。”
“老不死的,對吳超越那麼好,偏偏就對老子吹毛求疵。”這段時間沒少挨花沙納整治的文格咬牙切齒,對花沙納的偏袒偏心萬分不滿,然後又大喝問道:“那個老韃子,現在的情況如何了?有沒有可能儘快病死?”
“具體不知道,只知道病得很重,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公開露面了。”報信人又回答道:“我們安插到花制臺身邊的眼線也報告說,花制臺的親兵隊傳言,花制臺已經無法理事,臨時行轅裡的大小事務,目前都是戴文節在處理。”
“活該!報應!”
文格很是幸災樂禍,然而再細一盤算,文格又發現這時候該死的花老韃子還真不能死——死了的話自己和吳超越對調職位的好事可就要泡湯了。爲了爭取這個難得機會和增加把握,文格便提筆寫了一道勸說花沙納離開前線休養的書信,交給自己的心腹幕僚田子石,向他吩咐道:“把信送去給花老頭,隨便給他帶點什麼吃不死人的補藥,替我勸勸他以身體爲重,儘快離開前線休養,又順便替我看看那邊的情況。”
很有些鬼主意的田子石心領神會的接過差使,當天就動身趕來花沙納目前駐紮的祁陽探望花沙納,然後靠着湘江的暢通水路,只用了兩天多點時間,田子石就順利抵達了湘江河畔的祁陽城下,順利在城中見到了重病在牀的花沙納。
花沙納的確病得很重,消瘦得十分明顯不說,人還昏昏沉沉的前言不搭後語,田子石無奈,只好向侍侯在一旁的戴文節問起花沙納的情況,戴文節則唉聲嘆氣的說道:“從上次病情突然反覆以後,一直都是這樣,難得有神智清醒的時候,勸他回湖北去休養也不聽,就是要死撐着。”
“這怎麼能行?”田子石很是擔心的對花沙納勸道:“花制臺,國事雖然重要,但你的身體也很重要,還是要以保重身體爲上。”
花沙納含含糊糊的直說胡話,根本就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楚的田子石勸說,戴文節則又說道:“不過還好,昨天晚上清醒的時候,我又勸了花制臺,說天氣越來越熱,戰場上到處都是死屍,屍毒瘴氣過多,對他病情的影響只會越來越大。花制臺這才答應考慮先回長沙養病,只是沒下定決心,等他神智再清醒的時候,我再極力勸一勸。”
“先回長沙也行,前線沒了人主持大局,吳超越就更有可能被改調湖南巡撫了。”
田子石心中暗喜,趕緊又慫恿深得花沙納信任的戴文節繼續勸說,戴文節滿口答應,說話間,衛兵送來湯藥,戴文節趕緊攙扶花沙納坐起,親手爲花沙納喂藥,然而湯藥喂進口中,藥汁卻不斷順着花沙納的口角流下胸膛,戴文節手忙腳亂的替花沙納擦拭湯藥間,眼中也不由流下了淚水,哽咽道:“毓仲,毓仲,你怎麼就不聽勸?怎麼就不聽勸?你知不知道,慰亭爲了讓你安心休養,都已經上了摺子主動請求改調湖南?”
“慰亭?”花沙納突然來了一些精神,口齒不清的說道:“慰亭在那裡?慰亭,你來了,老夫就可以放心了……。”
聽到這話,戴文節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音,田子石也在旁邊陪着抹眼淚,好不容易等戴文節勉強給花沙納喂下湯藥,田子石這才起身告辭,戴文節則抹去眼淚,說道:“田師爺,等一等,祁陽這邊連遭戰亂,藥材不全,有些花制臺要用的藥,麻煩你在長沙給配一下,儘快派人送來。”
幫這樣的小忙田子石當然不會拒絕,趕緊一口答應,而戴文節取來藥材清單交給田子石後,卻又隨口說道:“田師爺,還有件小事,上次長沙府送來的軍糧,有好幾百石是發黴的糧食,押糧的官員說那批軍糧是府庫發出的,關於這點,長沙知府倉景愉是否應該給前線將士一個交代?”
“有這事?”田子石一驚,忙說道:“戴師爺放心,小的回去以後,一定向文撫臺稟明此事,請他下文詳查。”
“也用不着這麼麻煩,湖南的潮溼氣候放在這裡,糧食發黴也很正常。”戴文節搖頭,說道:“反正只有四百五十石,數量不多,叫長沙府補上就是了。正好,長沙府又該給前線供糧了,順便一起帶來補上就行,犯不着大動干戈。”
說罷,戴文節又順口補充了一句,說道:“對了,這次最好叫倉知府親自來一趟,我得和他覈對錢糧帳目了,花制臺病成這樣,我可沒辦法親自去長沙府和他覈對。”
田子石再次一口答應,然後趕緊告辭離開,帶着戴文節的口信匆匆返回長沙向文格,結果聽說花沙納病得這麼沉重,早就把花沙納恨得牙癢的文格當然是心花怒放,幸災樂禍到了極點,也對調任湖北發財撈錢更加充滿希望。
末了,田子石才又把軍糧和戴文節要求覈對帳目的事告訴給了文格,文格雖然很是捨不得把可以賣大錢的糧食往前線的丘八嘴裡扔,但是爲了調任湖北的事,文格還是隨口吩咐道:“那就叫倉景愉親自跑一趟吧,把送的軍糧送去,該補的軍糧也補上,在這個節骨眼上,千萬不能再出什麼差錯。”
做出了這個決定後,文格還又派人把親信倉景愉叫來,向他吩咐道:“你押糧去祁陽的時候,順便把花老韃子的藥帶去,也順便帶一條好點的官船,爭取勸他和你一起回長沙休養。事關重大,這點你如果能做到,本官絕不會虧待了你!”
倉景愉滿口答應,又小心翼翼的問道:“撫臺大人,聽說湖北的吳撫臺上了摺子,主動奏請和你互換職位,到湖南來主持平匪大事,讓花制臺可以安心返回湖北休養,這事是真的嗎?”
“你也聽到這傳言了?”文格露出了笑容。
光是看文格的開心笑容,倉景愉就知道那條傳言不是謠言,而是鐵一般的事實,趕緊向文格連連拱手,笑嘻嘻的說道:“恭喜文撫臺,賀喜文撫臺,祝文撫臺心想事成,順利前往湖北上任。”
“有什麼可恭喜的,平調而已,又不是升任湖廣總督?”文大撫臺輕描淡寫的一揮手,又忍不住十分得意的微笑說道:“好好去辦差吧,如果你真能幫本官把花制臺接回來讓前線無主,也讓朝廷和皇上接受吳撫臺的奏請,本官到了湖北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奏請把你調到湖北任職,讓你去漢口替朝廷徵收關稅。”
倉景愉一聽大喜,趕緊向文大撫臺連連磕頭道謝,又趕緊安排人手把供應前線的糧草裝船,準備好了和戴文節覈對的帳目,最後精心安排了一條乘座舒適的上好官船,走湘江水道趕來祁陽拜見花沙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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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軍主力是早就馮三保和湘軍、楚勇聯手攆到湘贛桂交界處,餘下的幾股偏師也是被攆得遠離了湘軍航道,有清軍護衛的長沙運糧船隊當然很順利的就趕到了祁陽,把糧草交割給了大營之後,倉景愉也趕緊進入祁陽城中,到花沙納下榻的臨時行轅拜見。
在行轅門口等了片刻時間,衛士出門宣佈花沙納召見,倉景愉忙裝出一副關心緊張的模樣,捧着送給花沙納的藥物進了行轅,然而令倉景愉頗爲詫異的是,衛士並沒有把他領進後院去探望臥病在牀的花沙納,而是把他領進了二堂等待。
“難道花老韃子根本就不想見我?戴文節要擺譜裝二總督?狗孃養的,等花老韃子斷了氣,看你還敢不敢這麼威風?”
倉景愉腹誹着肯定要擺譜的戴文節的時候,後堂突然傳來了制臺大人升堂的呼喝聲,兩旁的衛士立即收腹挺胸,做好迎接準備,倉景愉則驚詫的擡起了頭,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然後更加令倉景愉目瞪口呆的事發生了,傳說中已經病得快要斷氣的花沙納竟然穿着官服大步坐出後堂,到了二堂正中的座位上坐下,花沙納的頭號親信戴文節則奸笑着站到了他的旁邊。
“下官倉景愉,拜見制臺大人。”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倉景愉趕緊跪下磕頭,又很會拍馬屁的恭喜花沙納病情大爲好轉,誰曾想阿諛諂媚的言語,卻換來了花沙納的一聲厲喝,“拿下!”
左右應諾,立即上前把倉景愉按住,手裡還捧着藥物的倉景愉魂飛魄散,趕緊大叫道:“花制臺,下官犯了罪?爲什麼要拿下官?”
“爲什麼要拿你?”花沙納冷笑,說道:“本官督師湖南以來,長沙府供應給前線的一萬五千六百五十六石軍糧中,有九千二百二十五石上好精米被你暗中偷賣,換成陳米老米供應前線,從中牟取暴利!你自己說,本官該不該拿你?!”
“冤枉,冤枉啊!”倉景愉放聲慘叫,“花制臺,這子虛烏有的事,你是聽誰說的?下官沒做過,沒做過啊!”
“沒做過?”花沙納一聽笑了,笑道:“不見棺材不落淚是不是?替你變賣軍糧的那個師爺已經招了,口供在本官手裡,替你把上好精米變成陳年老米的商號掌櫃,也已經招了,口供同樣在那裡。這兩個人,也已經在本官麾下戈什哈的保護和押解下,秘密離開了長沙,正在往祁陽趕來,要和他們當堂對質的話,本官可以給你這個機會。”
說罷,花沙納向旁邊的戴文節一努嘴,戴文節會意,笑嘻嘻的拿出了兩份簽字畫押的口供,走到倉景愉面前出示,結果看到了那兩份口供之後,倉景愉也當場就尿了褲襠,趕緊拼命的磕頭求饒,“制臺大人饒命,制臺大人饒命,下官該死,下官該死,求制臺大人高擡貴手,饒下官一條狗命。”
“饒你一命,當然可以。”花沙納忽然放緩了口氣,微笑說道:“只要你老實替本官做些事,本官當然網開一面,饒你一命。”
“請制臺大人吩咐,下官一定盡力而爲,盡力而爲。”倉景愉趕緊磕頭答應。
“很容易的事,把你這兩年向文格行了多少賄,送了多少禮,如實交代就行了。”花沙納輕描淡寫的說道:“對了,老夫還知道,你在兼管湖南鑄錢局的期間,把銅錢的黃銅成色減了一半牟取暴利,文格也有在其中參與,把這事老實交代,也順便交出湖南鑄錢局的密帳,老夫就饒你不死。”
倉景愉全身顫抖了,也終於明白花沙納爲什麼這樣煞費苦心的誘捕自己這麼一個小小的五品知府了——從自己身上打開缺口,收拾文格!
等了片刻不見倉景愉開口,花沙納又問道:“怎麼?不想活了?想寧可死你一個,也要保住你的主子文格?”
“制臺大人,不是下官想死,是下官說了,也是必死無疑啊。”倉景愉直接哭出了聲音,連連磕頭。
“知道,在這些事上,你也不乾淨,老實交代了同樣是死路一條。”花沙納微笑說道:“可老夫可以擔保你不死,老夫可以上摺子爲你求情,求皇上念在你揭發有功的份上,饒你一命,赦你不死。”
“刑部的漢尚書趙光,滿尚書麟魁,也都是老夫在京城時的故交,關係還相當不錯,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夫開了口,他們在給你議罪的時候,自然會對你手下留情。軍機處的那幾位中堂和你無冤無仇,當然也不會爲了整你故意和刑部頂着幹。”
倉景愉顫抖着心中猶豫,可還是不敢開口出賣主子文格,也不敢完全相信花沙納的承諾——這些大人物說話,可沒幾個是真正會算話的。
“還是不肯說?”花沙納又微笑說道:“行啊,如果你以爲保住文格就可以保住你,那你就試一試。當今天下,惟以剿平長毛匪患最爲大,老夫把你貪污軍糧的事如實上奏,你看皇上震怒之下,文格有沒有本事能保住你的腦袋?”
說到這,素來溫和的花沙納難得猙獰一笑,又說道:“還有,爲了感謝你讓老夫此番徒勞無功,到了那時候,本官還要給趙光和麟魁打個招呼,叫他們下手狠點,除了砍你的腦袋之外,還要把你的全家發配到寧古塔給披甲人爲奴,遇赦不赦!”
“倉大人,你的兩個女兒一個十六歲,一個十三歲,你不想讓她們過上天天做新娘,夜夜換新郎的日子吧?說句不雅的話,她們的孃親,恐怕也要在一個炕上和她們一起侍侯男人,無數個男人!”
聽了花老狐狸這番陰損狠毒的言語,已經尿了褲襠的倉景愉徹底崩潰,癱在地上號啕大哭,“制臺大人饒命,制臺大人饒命,下官招,下官什麼都招……!”
…………
足以直接扳倒文格的證據終於拿到手了,然而倉景愉被押下堂去了以後,花沙納臉上卻沒有半點喜色,相反還敲起了二郎腿眺望着堂外的天空若有所思,旁邊的戴文節見了奇怪,便問道:“毓仲,怎麼了?事得手了還不開心,擔心還是扳不倒文格?”
“不是,皇上在批覆我的密摺上已經明白說了,只要拿到真憑實據,他必動文格。”
花沙納搖頭,說道:“老夫在想慰亭,琢磨關於他的事。文節,你說這次慰亭上摺子請求和文格互換職位,是真的關心老夫?還是別有所圖?”
“應該是兩者都有之。”戴文節如實答道:“吳撫臺垂涎兵權,當然想討好皇上和朝廷,乘機爭取接任湖廣總督的機會。但我看得出來,吳撫臺也是真心的尊敬你,不然的話,以他的手腕和靠山,想擺脫你的束縛強行掌兵,也不是沒有辦法。”
花沙納不吭聲,又沉默了許久後,花沙納突然嘆了口氣,苦笑說道:“文節,敢不敢和我打個賭?如果慰亭知道了老夫其實病情已經大爲好轉後,送來的第一道公文就是藉口皇上批准他購買三條大火輪船,要求再次擴建撫標?如果不是,老夫把心愛那幅宋代名畫《墨竹圖》輸給你,如果是,你只要把你家傳那幅前朝的《雪村訪友圖》輸給我就行。”
“不賭!必輸的事,我纔沒那麼傻,把《雪村訪友圖》白送給你!”
戴文節斷然搖頭,又好奇問道:“毓仲,那你這次答不答應?”
花沙納不答,只是又嘆了一口氣,喃喃說道:“慰亭若真無異心,必爲我大清江山的棟樑砥柱,再造社稷的千古名臣,如若不然,老夫就是大清朝廷的千古罪人,註定要遺臭萬年啊。”
言罷,一直在強撐的花沙納又覺得兩側額角疼痛欲炸,天旋地轉,好半天都緩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