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容閎回國後是先到其他城市,親眼看一看滿清野蠻愚昧統治下中國其他城市的真正情況,也切身瞭解一下這個時代的中國在工業方面有多麼落後原始。那麼不用說,看到吳軍兵工廠裡已經小具雛形的武器生產線,還有看到吳軍武器試驗室裡那些先進的儀器設備,容閎肯定二話不說就要留在吳超越的身邊,幫着吳超越努力把先進的西方科技帶入中國,提前開啓中國的工業時代,實現他的生平夙願。
但是很可惜,容閎回國後的第一站是香港,第二站是上海,對這個時代中國的工業化程度的瞭解是從香港和上海開始,容閎除了感嘆這個時代中國科技水平與西方列強的巨大差距外,也先入爲主的認爲這個時代的中國工業科技已經有一定基礎,其他的城市也許更好基礎更紮實,只要有合理的先進制度,再獲得自己從美國帶回來的先進技術與學識,那麼中國的工業化時代就一定能夠更快開啓。
所以和歷史上一樣,容閎也就更加嚮往太平天國,總覺得信仰上帝耶穌的太平天國怎麼都比相信三清佛祖的更容易溝通,更容易接受西方的先進科技與制度,同時還因爲水謙益的緣故,容閎又相信見到太平天國的君主洪秀全後,自己一定有很大希望說服洪秀全接受西方的先進文化與科技,乾綱獨斷把太平天國建設成真正的人間天堂,與歐美列強比肩的強大中國。
也正是這種強大的信念與崇高的理想驅動,容閎毅然決定跟隨水謙益前往南京拜見洪秀全,隨着水謙益與一大票外國傳教士商議,也是討論如何前往南京傳播西方的文化科技。結果也是湊巧,正好英國前任駐華公使老包令的兒子小包令不日就將抵達上海,還要率領一支規模不小的使節團前往南京求見洪秀全,力求與太平天國建立正式外交關係,也展開更爲廣泛的商業貿易往來,水謙益和各國傳教士都打算藉着這個機會前往南京,而容閎猶豫再三之後,也終於還是招架不住水謙益與一些狂熱傳教士的蠱惑勸說,點頭答應了隨着水謙益同去南京。
對容閎來說也還算好,在此之前,吳超越雖然在書信中也流露過招攬他的意思,卻並沒有直接提出邀請,更沒有強行給他封個什麼官職硬要他留下,仍然還是自由身,所以容閎也就採納了水謙益的建議,打算藉口去香港經商拒絕吳超越的一切邀請和任命,等小包令的使節團一到,就和小包令去南京。
下定決心的第二天上午,吳超越果然派人來邀請容閎去和他見面,受過吳老買辦恩情的容閎本想答應,無奈水謙益卻怕容閎被吳超越洗腦出現反覆,力勸容閎婉拒,還自做主張的告訴吳超越使者,說是容閎已經接受了租界洋神父的邀請無法應邀,打發走了吳超越的使者。容閎見了雖然覺得水謙益有些過份,但抹不過朋友之間的面子,也就隨他去了。
正午時,吃完了午飯後,水謙益正想拉着容閎與自己再去教堂,不曾想容閎當初的留美同學黃勝卻找上了門來,邀請容閎隨自己到外面去走一走。結果這一次容閎當然是無法拒絕,水謙益心中再是不樂意可也動搖不了容閎和黃勝之間的同窗友情,但水謙益仍然還是不肯放心,又死皮賴臉的繼續硬纏住容閎,厚着臉皮強行參加了容閎與黃勝之間的同學聚會。
黃勝一直把容閎帶出了租界,直接把容閎帶到了上海東門外的黃浦江外洋碼頭上,然後指住了碼頭旁的一座茶館說道:“純甫兄,我們進去喝杯咖啡如何?”
“進茶館喝咖啡?”容閎一聽笑了,說道:“平甫,上海的茶館還賣西方的咖啡?”
“以前的上海茶館當然沒有咖啡,但是因爲吳大人,現在上海碼頭上的茶館裡幾乎都有賣咖啡。”
黃勝笑着一邊引路,一邊又隨手指着正在碼頭上大聲整齊背誦聖經的工人說道:“還有這些碼頭工人,也是因爲吳大人,才這麼賣力的背聖經,他們中間很多人已經入了教,還有許多窮苦工人的孩子,進了吳大人捐資創辦的教會學校,學習西方文化和知識。”
“吳大人還創辦得有教會學校?”容閎驚訝問道。
黃勝點頭,又隨手指出了教會學校所在的方向,說道:“吳大人不但出資創辦了學校,還曾經先後好幾次進學校講課,向學生傳送物理化學和英語地理。”
“吳大人這麼熱心教育?還這麼精通西方學識?”容閎更加驚訝。
“純甫,說了你肯定不敢相信。”黃勝淡淡說道:“吳大人對西方物理化學的精通,還在我這個留學生之上,他親手研究出來的新式火藥,就連英、美、法和普魯士諸國都要出高價購買配方。”
“有這事?”容閎張口結舌,水謙益卻是悄悄撇嘴,暗道超越小妖的走狗真敢吹。
說話間,黃勝已經把容閎和水謙益給領進了茶館,還把容閎等人直接領到了一個雅間門前,推開門時,容閎頓時就無比尷尬了——不久前才被他拒絕會面的吳超越竟然就在房中,正和兩個金髮碧眼的洋人神父在有說有笑。
還好,吳超越並沒有提起剛纔的事,只是微笑着起身邀請容閎等人入席,又主動給容閎介紹那兩個洋神父,說道:“純甫兄,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麥都思麥神父,英國人,他已經來到中國十一年了。這位是北美長老會的馬丁馬牧師,美國人,是我最好的美國朋友。”
容閎趕緊與麥都思、馬丁擁抱,馬丁還擁抱着容閎說道:“容,早就聽吳說過你的名字,了不起,能從我們美國的耶魯大學畢業,還取得了優異成績,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奇蹟。”
容閎禮貌的謙虛,與吳超越的兩個西洋狐朋狗友極盡客套,接着各自落座又讓夥計送上咖啡後,吳超越這才又開了口,微笑說道:“純甫兄,請平甫兄把你騙到這裡,我也沒其他意思,除了想介紹你認識麥神父和馬丁牧師外,我還想讓你再見一個人。”
說罷,吳超越向侍侯在旁的吳大賽做了一個手勢,吳大賽會意出門,片刻後就領着兩個親兵把一個五花大綁的太平軍士兵給押了進來。吳超越指着那俘虜對容閎介紹道:“純甫兄,也順便介紹一下,這個長毛叫做張少強,曾經做到過太平天國師帥的位置。只不過前段時間曾經被我軍俘虜過,被我軍用做籌碼換出了我的義嫂和小侄女,所以被貶成了普通士兵,我軍光復上海時,也第二次抓到了他。”
打量着滿臉傷痕和怒容的張少強,容閎滿頭霧水,向吳超越問道:“吳大人,那你把他押來做什麼?”
“讓你知道真正的太平天國。”吳超越微笑說道:“這個張少強,曾經做過太平天國的中級將領,也是在湖南時就加入了太平天國的老人,對太平天國的內部情況十分了解,我想讓他告訴你,什麼纔是真正的太平天國。”
說罷,吳超越也不管容閎是否同意,直接就向張少強問道:“我問你,天父是誰?天父的二兒子是誰?”
對太平天國頗爲忠心的張少強當然拒絕回答,吳超越則又微笑說道:“張少強,本官明白告訴你,這可是你回到長毛軍隊裡的唯一機會,只要你老實回答了我的問題,完事後我馬上放你走,還給你路條讓你直接回蘇州。”
張少強一聽當然是大爲動心,將信將疑問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吳超越微笑說道:“這麼多人在這裡,本官那有言而無信的道理?還有,本官可以明白告訴你,本官只是問你一些簡單問題,絕不會涉及你們的機密,如果你覺得我問的問題對你們不利,你也可以拒絕回答。”
張少強將信將疑,但是爲了爭取這個獲釋機會,張少強還是老實答道:“天父是上帝,天父的二兒子是我們天國的天王萬歲。”
“什麼?!”容閎的眼珠子差點沒瞪出眼眶,驚叫道:“上帝有兒子?二兒子是洪秀全?”
吳超越微笑點頭,那邊的馬丁和麥都思則是滿臉苦笑,衝容閎說道:“容,第一次知道這個答案時,我們比你更驚訝。但是千真萬確,太平天國的士兵確實相信上帝有兩個兒子,二兒子就是他們的天王洪秀全。他們在被吳趕走前,我們多次試圖扭轉他們的錯誤思想,結果不但沒有絲毫作用,還捱了他們的打。”
容閎更加張口結舌的時候,吳超越又衝張少強問道:“那麼天父上帝下凡時,是附身在誰的身上?你們太平天國裡,誰又是天兄耶穌的轉世?”
“天父下凡,當然是附身到我們東王九千歲的身上!”張少強昂首回答道:“我們天國的西王八千歲是天兄耶穌轉世,已經蒙天父之召昇天!”
吳超越笑笑,又問道:“既然天父下凡時是附身在你們的東王九千歲身上,那麼你們太平天國裡,天王和東王誰說了算?”
“平時天王說了算,天父下凡時東王說了算。”張少強如實回答。
“很好。”吳超越滿意點頭,又問道:“那麼你們的天王洪秀全,在永安建國時有多少王妃?現在又有多少王妃?”
張少強遲疑着不吭聲,吳超越則微笑說道:“這是我的最後問題,你回答完了,你就可以回蘇州去了。”
招架不住自由的誘惑,張少強還是如實回答道:“聽說在永安建立天國時,天王萬歲冊封了三十六位王娘。現在天王有多少王娘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少,在武昌的時候,許丞相就帶着我們在民間挑選了許多美女獻給天王。”
吳超越點點頭,很守信諾沒有再問張少強問題,只是把目光轉向了容閎,微笑着欣賞容閎的震驚表情,然而令吳超越大爲狐疑的是,此時此刻的容閎雖然確實是目瞪口呆,滿臉的難以置信,可是坐在容閎旁邊水謙益卻是沒有半點驚訝表情,相反還有些膽怯和畏懼,還不斷的偷看容閎的驚訝表情。
沉默了片刻後,更讓吳超越生疑的事發生了,容閎居然突然轉向了水謙益,厲聲喝問道:“這些事,你怎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水謙益的表情頗是哭喪,答道:“我也不知道,從沒聽說過。”
憤怒的瞪了水謙益一眼,容閎才又轉向吳超越,說道:“吳大人,感謝你讓我知道這些事,我是真沒想到,洪秀全和楊秀清他們竟然是這樣的人。”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吳超越笑着揮揮手,一雙綠豆大的三角眼,卻始終盯着額頭已經汗跡的水謙益,突然問道:“水先生,天很熱嗎?你怎麼出汗了?”
“沒……,沒啊?”水謙益趕緊否認,手上卻飛快抹了一把額頭。
“水先生,你是香港佈道師,那你是那個會的?爲你受洗的神父是誰?”吳超越又追問道。
“巴色會。”水謙益老實回答,說道:“爲我受洗的是韓山文神父。”
聽到回答,吳超越當然是馬上去看麥都思和馬丁兩個內行,結果對水謙益來說還算好,麥都思馬上就點頭說道:“對,香港是有這麼一位韓山文神父,瑞典人,受瑞士巴色會委派來中國傳教,還和我是很好的朋友。”
水謙益鬆了口氣的時候,不曾想麥都思卻又笑着說道:“說起來,韓山文神父和太平天國也很有淵源,洪秀全的族弟洪仁玕就是接受他的洗禮成爲了教徒,他還把洪仁玕口述的太平天國起義經過寫成了一本書,準備在香港出版發行,還說出版後要送我一本,讓我幫着他在上海租界裡推銷。”
聽到麥都思的無心之語,吳超越的歷史就算再稀爛也知道面前這個水謙益是誰了,而水謙益、也就是洪仁玕,則是臉色發白,額頭上冷汗滾滾,還悄悄的按住了桌子,隨時準備起身而逃。
容閎同樣也是緊張萬分,悄悄注意吳超越的反應和表情,然而令容閎和洪仁玕都無比奇怪的是,吳超越竟然一直都是不動聲色,就好象沒有留心到麥都思的話語一樣。過了半晌後,吳超越還微微一笑,說道:“可惜,如果這個洪仁玕是躲在上海租界裡就好了,那我只要想辦法把他騙出租界一抓,那可就是大功一件。”
吳超越的玩笑話並不好笑,只有笑點比較低的馬丁嘿嘿笑了一聲,說道:“吳,如果真出現了這樣的情況,那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去上海縣衙告狀逼着你放那個洪仁玕。相反的,我還要到大牢裡去痛揍那個洪仁玕一頓,看他還敢不敢篡改我們西方的教義。”
馬丁的這個玩笑話總算是逗樂了衆人,連洪仁玕都跟着衆人乾笑了幾聲,這時,一直被冷落到一旁的張少強怒吼了起來,“超越小妖,你答應放我的,你到底守不守信用?”
吳超越笑笑,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路條,讓自己的親兵把張少強押出去秘密釋放。見此情景,麥都思和馬丁等人當然是大力稱讚吳超越的言而有信,遵守信諾,吳超越含笑謙虛,然後才向容閎說道:“純甫兄,藉着這個機會,我也順便和你說一件正事。你是人才,中國罕見的西學人才,我希望你留下幫我,我也可以保證,我一定不會虧待你,你在我的幕府之中,也一定有機會一展所長,把你從美國學來的先進知識傳播到華夏土地上,生根發芽,發揚光大!”
容閎萬分動搖,也萬分猶豫,而那一邊的麥都思則也說道:“容,我認爲你不必考慮,你在美國生活多年纔剛回國,不知道中國各地對西方文化和現代科技的抵制仇恨程度,在這一點上,我和雒魏林都吃了無數的苦頭。只有吳是例外,他是真正懂西方的人,也是唯一懂得如何把西方文化與科技在中國傳播的人,你如果幫他,吳就可以獲得一個重要助手,你也可以少走無數的彎路。”
馬丁和黃勝也在旁邊力勸容閎加入吳超越的幕府,但容閎雖然萬分心動,卻還是有一點顧慮,盤算了許久後,容閎這才說道:“吳大人,你要我留下幫你,我願意,但我有一個條件,希望你能答應。”
“純甫兄請說。”吳超越微笑答道。
“允許我隨時辭職。”容閎答道。
“當然可以。”吳超越一聽大笑,說道:“純甫兄放心,你在我的帳下,如果發現與我理念不和,或者發現我是扶不起來的阿斗,不值得你效力,甚至是你覺得如果其他地方更適合你,那你隨時都可以走!我不但不強留,還送你路費,派人保護你離開!”
吳超越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容閎當然是再沒有其他話說,馬上就起身向吳超越行拱手禮,恭敬說道:“臬臺大人,學生容閎,今後就給你調遣了。”
吳超越哈哈大笑,趕緊起身向容閎還禮,還馬上決定讓容閎同時兼任自己教會學校的校長與兵工廠副廠長,開出的薪水則比僅留學了一年的黃勝高出兩倍。容閎謙虛謝了,滿心歡喜的吳超越又馬上邀請衆人到自家用宴慶祝黃勝入職,衆人都一口答應,唯有洪仁玕堅持拒絕,說道:“吳大人,純甫兄,實在不好意思,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喝不了酒,想先回租界休息。”
裝模作樣的又邀請了幾句,見洪仁玕堅持拒絕,吳超越也沒勉強,點頭同意讓洪仁玕先回租界休息。洪仁玕如釋重負的趕緊道謝時,卻全然沒有發現,吳超越的三角眼中,正在閃爍着無比陰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