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立昌調查自軍士兵遇害一案的時候,許宗揚這邊也開始繼續挖掘壕溝,深知壕溝戰術對自軍陣地的威脅,吳軍練勇也馬上做出了強硬還擊,先是擲彈筒又打了幾炮發現命中狗內困難,爲了節約寶貴的炮彈,周騰虎乾脆把自己帶來的江陰練勇派了出去發起突襲。
突襲的效果好得讓周騰虎都有些意外,突然出陣的江陰練勇衝到近處纔剛往壕溝裡扔出幾枚手雷彈,馬上就把正在土工作業的敵人炸得血肉橫飛,江陰練勇再端着刺刀殺進壕溝時,又把已經被炸亂的敵人捅得抱頭鼠竄,輕而易舉的就打退了掘壕敵人,並且追殺出大段距離,最後還是太平軍集結精銳發起反撲,江陰練勇才沿着壕溝迅速撤回吳軍陣地。
戰事順利得讓周騰虎都有些懷疑這是太平軍的誘敵之計,不過詳細審問了江陰練勇抓回來的一個俘虜後,周騰虎這才知道事情真相——負責土工作業的是劉麗川軍,裝備比較差單兵素質弱打仗全靠人數嚇人,乾重活牢騷滿腹士氣也不高,所以在考驗單兵戰鬥力的狹窄空間裡作戰才這麼不堪一擊。同時從俘虜口中,周騰虎還問到了壕溝挖成後將由太平軍曾立昌部承擔作戰任務的重要消息。
發現了這些情況,周騰虎大喜下馬上找到鄧嗣源,建議讓吳軍練勇以隊爲單位輪流出擊,襲擊太平軍尚未完工的六條壕溝。鄧嗣源則有些猶豫,說道:“弢甫先生,這麼做是不是冒險了點?且不說這麼做會浪費我們士卒的體力,給敵人逐漸削弱我們的機會,就算我們不去考慮這些,把劉麗川麾下那些烏合之衆殺得再多又有什麼用?”
“誰說沒有用?”周騰虎反問,又說道:“亂世之中兵爲王,有兵馬在手說話才能硬氣,劉麗川那幫人再是怎麼的草菅人命,也知道麾下士兵越多越好的道理,我們把他們的兵殺得多了,他們能不對外地長毛生出怨氣?今天外來的長毛又想把他們推在前面當擋箭牌,他們還能繼續樂意?”
遲疑再三,鄧嗣源還是決定再嘗試一下,而當正牌子的吳軍練勇以隊爲單位靈活出擊,不斷襲擊太平軍正在挖掘的六條壕溝時,確實也付出了一些死傷代價,然而劉麗川的部下死傷卻更加慘重,半個白天多點時間就被吳軍練勇打死炸死兩三百人,掘壕速度也更加緩慢,再到後來乾脆完全停止——死傷太多,劉麗川部將潘起亮既不情願,也很難再逼迫他的士卒進入壕溝繼續挖掘了。
扯了不少時間的皮,許宗揚這才決定派出精銳保護劉軍士兵挖掘壕溝,結果擅長近身戰的太平軍士兵也靠着壕溝內的狹窄空間,打退了一次吳軍練勇的進攻。周騰虎聞報猜到太平軍定然已經把精兵和輔兵混合使用,便立即對鄧嗣源說道:“長毛出動精兵了,我們用不着再去拿將士性命冒險,讓長毛挖去吧,反正壕溝挖成了以後是由外地長毛負責打主攻,我們正好多殺一些長毛精銳,爲我們的主力減輕壓力。”
靠着吳軍練勇的有意放縱,也靠着正牌太平軍精銳的保護,傍晚時,劉軍士兵終於還是把壕溝挖到了距離吳軍陣地五十米處,並且連夜向左右挖掘連通,計劃當夜就能把工程竣工。消息報告到上海城外的太平軍主力營地時,曾立昌大爲歡喜,趕緊連夜召開作戰會議,調兵遣將安排第二天的進攻。
直屬於曾立昌的太平軍衆將才剛到齊,曾立昌纔剛把壕溝即將竣工的好消息宣佈,還沒等太平軍諸將發出歡呼,不曾想一個傳令兵卻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跑到了曾立昌部將晏仲武的旁邊耳語了幾句,晏仲武也馬上變了臉色,吼叫問道:“是誰幹的?”
“不知道,只知道是洋短槍打死的。”
傳令兵搖着頭如實回答,曾立昌驚問晏仲武發怒的原因時,晏仲武答道:“稟丞相,適才末將的親兵來報,說末將派出營地門前的哨兵被人偷襲打死,用的是洋短槍。”
“開槍的人抓住沒有?”曾立昌大怒問道。
“打完就跑了,沒抓住。”晏仲武答道:“只是聽到有人喊,叫廣西狗滾出上海。”
曾立昌的臉色變了,剛想下令全力搜捕兇手,誰知嘴巴纔剛張開,就又有一個傳令兵突然進帳,向曾立昌行禮說道:“稟丞相,我軍巡邏隊與上海友軍的巡邏隊發生衝突,對方開口辱罵我軍將士,我軍將士與之爭論,對方先動手打人,我軍將士被迫還擊,對方逃回營地求援,事態有擴大跡象,如何處置,請丞相示下!”
“狗ri的!”
曾立昌大罵了一聲,也重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那邊晏仲武更是暴跳如雷,“丞相,劉麗川的人欺人太甚!我的弟兄肯定是他們殺的,你得給我們做主,得給我們做主啊!”
“是啊,丞相,劉麗川實在是太欺人太甚了。”黃生才也說道:“昨天晚上的事還沒查清楚,今天又來,不給他們一點教訓,以後我們的將士還敢不敢單獨出營?”
臉色鐵青着盤算了許久,曾立昌還是決定給劉麗川最後一個機會,派了一個人進城去傳劉麗川來見,結果讓曾立昌暴跳如雷的是,使者竟然回報說劉麗川已經喝醉無法出城,只能明天早上再來拜見。曾立昌駐紮城外也拿住在城裡的劉麗川毫無辦法,只能是大吼道:“傳令各營,今夜加強戒備,再有劉麗川部下主動挑釁,無需請令,立即還擊!餘下的事,等明天再說!”
因爲太平軍加強了戒備的緣故,當天晚上週騰虎留在外面的江陰練勇再沒能找到機會動手,同時巡邏隊衝突的事也沒有繼續擴大,所以當天晚上總算是平安渡過。然而就在曾立昌鬆了口氣的時候,劉麗川卻帶着滿身的酒氣來到了他的面前,問起曾立昌昨夜爲何下令傳見。
頗有些鄙夷的看了一眼臉上還帶着醉意的劉麗川,曾立昌把巡邏隊衝突和自軍士兵遇襲的事大概說了,結果劉麗川聽了心裡雖然叫苦,嘴上卻繼續敷衍塞責,承諾一定加強軍紀也保證一定找出兇手。而曾立昌爲了攜手抗敵的大局,也再度選擇忍氣吞聲,然後乘機說道:“劉檢點,順便商量一個事,本丞相見上海城池殘破,你的軍隊雖然加以修補,但甚不得法。爲你我兩軍長期立足上海計,本丞相想派遣一軍入駐上海城內,幫助你修繕上海城牆和修築城防工事,你以爲如何?”
“進駐上海城內?”劉麗川心中一凜,昨夜與蘇南衆將痛飲後殘餘的酒氣也頓時一掃而空,然後只稍一盤算,劉麗川馬上就是大搖其頭,嬉皮笑臉的說道:“曾丞相,不必了,不必麻煩你的弟兄動手了,你覺得城防不行我派人修就是了,用不着你的弟兄親自動手。”
“我的人經驗豐富,修補修築出來的工事要更堅固一些。”曾立昌強作微笑說道:“放心,本丞相只派五百人進城,不會給你添麻煩。”
劉麗川還把腦袋搖得象撥浪鼓,說道:“丞相,還是不必了,下官這就回去修補城牆,如果還是不行我們再商量怎麼辦。好,如果丞相你沒什麼事,末將就告退了。”
說罷,劉麗川只一抱拳,然後馬上就一溜煙跑出了中軍大帳,留下曾立昌在帳中張口結舌,許久後,曾立昌才又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臉色陰鬱的心中盤算,“上海戰場要糟!劉麗川小兒鼠目寸光,死活不讓本丞相的軍隊進駐城內,清妖一旦大舉來犯,或者超越小妖的主力回援到了上海,我軍恐怕就要凶多吉少!”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曾立昌才猛然發現,前景似乎一片光明的上海戰場,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是陰雲密佈,危機四伏。兩支友軍中劉麗川軍出工不出力,打硬仗起不了什麼作用也就罷了,對自軍還看似友好實則忌憚提防;周立春軍已經滿肚子怨氣去了閘北駐紮,雖然名義上可以起到緩衝作用和牽制吳淞口清軍的效果,但關鍵時刻能不能靠得住還是一個大問題。所以上海戰場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實際上都是自己這支軍隊在孤軍苦戰!
生出了這份危機感,曾立昌並沒有檢討自己的多疑性格和缺乏臨機專斷的魄力纔是導致這一切的主因,只是認定要想改變這一局勢,最好的辦法就是拿下吳軍兵工廠,奪得吳軍主力的彈藥庫,徹底扭轉被動局面。所以曾立昌也沒遲疑,馬上就組織發起了對吳軍兵工廠的再次進攻,並且親臨陣地督戰。
絞肉機一般的慘烈激戰再度打響,靠着壕溝的掩護,太平軍士兵得以安全進入距離吳軍陣地只有五十米左右的位置展開兵力,聽到戰鼓就羣起衝鋒,前仆後繼的殺向吳軍陣地,吳軍練勇則拼命的開槍射擊,槍彈聲,炮擊聲,衝鋒吶喊聲,垂死的慘叫聲,各種各樣的聲音匯爲一股,震耳欲聾,直插雲霄,即便站在十餘里外的上海城頭也能清楚聽到。
吳軍兵工廠那道單薄的圍牆成了太平軍最大的噩夢,吳軍練勇或是站在牆後高處,居高臨下的精確狙擊,拋出手雷彈攻擊敵人,或是站在蹲在射擊孔後開槍射擊,把一個接一個正面衝來的太平軍士兵打得人仰馬翻,胸腹飆血;也把一波接一波的太平軍將士打得象割麥子一樣的成排成排倒下,炸得死傷慘重,屍橫滿地。而太平軍將士不管如何捨死忘生的衝鋒突擊,都很難傷到躲在牆後的吳軍練勇,更加難以越過那道只有三米多高的單薄圍牆,爲此付出了慘重代價也無法殺進吳軍陣地內部。
爲了給吳軍主力回援上海時減輕壓力,雖然這樣的場面正是周騰虎和鄧嗣源所期望看到的,但是在太平軍接二連三的瘋狂衝擊面前,吳軍練勇的傷亡還是不可避免的開始擴大,體力消耗過多又得不到充足休息,好幾次都出現疏忽,先後讓幾個太平軍士兵爬上圍牆頂端,最後還是靠着左輪槍的連續射擊和預備隊的補漏,這纔沒給敵人殺進陣地後方的機會。
激戰中,很擅長思考的太平軍將士想到了新辦法對付吳軍練勇的工事,就是拿來了許多厚門板居前,頂着門板前進去堵吳軍練勇的射擊孔。而吳軍練勇因爲射擊孔是開在圍牆中下方的緣故,一度有些手忙腳亂,火力密度迅速下降。好在周騰虎也是一個很擅長隨機應變的人,一邊讓吳軍練勇大量拋出手雷彈,一邊指揮預備隊搬來迅速雜物堆在圍牆下方,讓吳軍練勇站上雜物趴在圍牆上對外開槍,這才又把火力密度給重新提了上去。
激戰至下午,陣亡的太平軍士兵已然超過五百人,且全都是精兵戰兵,輕傷重傷不可計數。見主力傷亡過大,曾立昌和許宗揚不得不調整戰術,把精兵和輔兵混合編制繼續發起進攻,結果精兵的傷亡數字雖然大爲下降,但總的傷亡數字還是達到了一千六百人以上,佔到了曾立昌軍總兵力的七分之一還多,而且除了留守營地的軍隊外,前沿陣地上的太平軍都已經輪番上陣了一次。
天色全黑時,吳軍練勇已然筋疲力盡,曾立昌和許宗揚也打得是心驚膽戰,萬沒料到吳軍練勇會如此頑強,更沒想到自軍將士在可以安全推進到陣地五十米內再發起進攻,居然還拿不下吳軍的圍牆陣地。迫不得已之下,曾立昌和許宗揚只能是匆匆商量新的攻堅戰術。
“曾丞相,我認爲我們最好還是繼續連夜進攻。”許宗揚分析道:“我們的傷亡雖然大,可妖兵那邊也打得不輕鬆,如果繼續連夜打下去,就算今天晚上還是拿不下妖兵的圍牆,就算累也能把妖兵累垮,明天我們得手的希望就可以大很多了。”
“當然,不能再讓我們的人繼續打了。”許宗揚又趕緊補充道:“我們的傷亡太大,士卒也需要休息,必須找一支軍隊替我們承擔夜戰任務,給我們爭取休息時間。”
曾立昌緩緩點頭,先是讓自軍士兵繼續在壕溝中開槍,不給吳軍練勇放鬆休息的機會,然後曾立昌吩咐道:“派人去見劉麗川,叫他帶三千軍隊來這裡見我。告訴他,我們這裡得手的希望已經很大,打下了妖兵的彈藥庫,繳獲的彈藥我六他四。”
關鍵時刻,劉麗川如果乖乖依令行事的話,太平軍或許真的有希望拿下吳軍兵工廠,然而很可惜,劉麗川雖然一直在躲在上海城裡沒出來過,卻一直都派人嚴密監視着前線這邊的各種情況,早就知道吳軍陣地這邊已經打得是天翻地覆,殺得是血流成河,也早就料到曾立昌肯定會打他的主意。所以曾立昌的使者抵達城外後,受命守城的劉麗川部將李咸池乾脆連城門都不開,只是大聲說道:“不好意思,吳淞口來報,那裡駐紮的清妖有異常舉動,劉檢點擔心清妖連夜來襲,下令今夜不許開城,也不許放任何人進城,以免出現不測意外。”
消息傳回曾立昌面前,差點吐血的曾立昌破口大罵之餘,也開始後悔把周立春軍強行派到閘北去駐紮——自行浪費了一支上好的炮灰軍隊。不得已之下,爲了不至於白天陣亡的將士白白犧牲,也爲了不讓這些天的辛苦準備前功盡棄,曾立昌只能是咬牙說道:“繼續攻堅,傳令我的守營後軍,叫他們做好明天出戰的準備!不管付出多少代價,都要在超越小妖回來前給我拿下這裡!”
非常象石帥走麥城的關家堖血戰,在裝備和訓練都不及敵人的情況下,太平軍將士拿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勇氣和鬥志,日夜不停的猛攻敵人的堅固據點,然而很不幸的是,近代戰爭中士氣和鬥志已經很難抵消武器裝備上的劣勢,吳軍練勇是疲憊不堪不假,地利優勢也確實被太平軍的壕溝戰術抵消了許多,但數量充足的苦味酸武器卻成了吳軍練勇的救命法寶,每遇危機就大量拋出手雷彈和打出擲彈筒炮彈,熊熊燃燒的苦味酸火焰引燃了太平軍士兵的屍體衣服,在吳軍陣地的外圍形成了一圈火海,發出了火又同樣抵消了太平軍的夜戰優勢,讓太平軍士兵幾乎沒有任何乘夜摸到圍牆下方的偷襲的機會。
天色即將黎明,雖然吳軍練勇的槍聲已經明顯的稀落了許多,但吳軍的陣地還在,灑滿鮮血的圍牆也還被吳軍練勇牢牢控制。在望遠鏡中看到這一情景,曾立昌窩火之餘也別無選擇,只能是拍着桌子大聲下令道:“給大營傳令,只留三百人守營,餘下的人,全給我過來助戰!”
曾立昌的話音未落,傳令兵還沒來得及抱拳答應,北面的遠處卻突然衝來了一個腦袋上包着紅布的太平軍士兵,高舉着令牌大聲表明身份,說他是周立春派來的人要見曾立昌。而那人被領到了曾立昌面前後,只說得一句話,曾立昌就騰的站了起來,臉色頓時一片鐵青,旁邊的許宗揚和黃生纔等將,更是個個面色一片灰白…………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南方黃浦江南岸的蘆葦叢中,突然飛出了幾團煙火,飛上天空炸開,綻放出了幾朵美麗的巨大花朵。看到那些煙花,雙眼中已經盡是血絲的周騰虎臉上也隨之露出了微笑,喃喃道:“吳大人,你可總算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