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婆媳母子說話的時候,寧壽宮裡,慈禧已經洗漱過了,斜靠在炕上,半眯着眼,吸着水煙。
李蓮英從外間走進來,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站在一邊。等慈禧“吧嗒吧嗒”吸了好幾口,過癮了之後,才微微睜開了眼簾。
“小李子,皇上確實是那麼說的?”她淡淡地問,聲音平靜,然而那聲音中卻有着說不出的詭異和危險的感覺。
李蓮英不敢怠慢,躬身答道:“是的,老佛爺。奴才仔仔細細問過了,皇上確實是那麼說的來着。”
慈禧又不說話了,繼續“吧嗒”了幾口煙,忽然“噗嗤”一聲笑起來,問道:“方纔我跟婉貞說話那會兒,皇上的表情你看見了嗎?唯恐我難爲她似的,那擔心的模樣兒……”
李蓮英涎着臉兒,笑道:“是的,老佛爺,奴才看見了。多少年了,沒見皇上有過那樣的表情啊!”他頗爲感慨地說。也就珍妃還在的時候,光緒會有那麼多情緒的表現。
慈禧臉色一變,冷哼了一聲,怒道:“不就是爲了個騷蹄子麼?他竟然給我擺了那麼多年的死人臉!”
慈禧喜怒難測,李蓮英立刻閉上了嘴,再不敢多說什麼。
不過須臾之間,慈禧忽又嘆了口氣,怒氣全無,說道:“罷了罷了,他既然怨恨我奪去了他的心頭寶,如今我還他一個就是了。那件事,就這麼定了吧。”
“是。”李蓮英應着,心裡卻一個“咯噔”,看了看慈禧,委婉地道,“可是……老佛爺,這件事情未免有違人倫大禮,萬一傳了出去……”
“哼!”慈禧擡起了頭,“就算傳出去又怎麼樣?誰敢說半個‘不’字?”
李蓮英唯唯諾諾,忙道:“那是。有了老佛爺您的旨意,誰敢違抗?不過,這種事情總得要你情我願才能成功,若是當事人不願意……”
慈禧打斷了他,冷冷地說道:“不願意?他有什麼不願意的?若是他肯有半點兒聽我的話,早些跟皇后或是瑾妃生下個皇子,我至於冒這天下人之大不韙做出這種事情來麼?!他是皇帝,生兒育女不是可有可無的事情,那是他的責任,關係到我大清的千秋萬代!他說他不喜歡皇后和瑾妃,那我就找個他會喜歡的給他,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她越說越怒,不自覺地坐起了身子,水煙杆兒在炕桌上重重一砸,頓時裂成了兩半。
服侍的宮女頓時嚇得半死,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李蓮英急忙上前,給慈禧奉上一碗清茶,勸慰道:“老佛爺息怒。皇上不是個不明理的人,這些年的反思應當也明白了老佛爺當日的用心良苦,只是太過重情重義,邁不過心裡的那道坎兒罷了。這次老佛爺如此苦心安排,皇上一定能體會得到的,必定會對老佛爺感激不盡,您和皇上也儘可以恢復到以前的那種和睦。”
慈禧的怒火漸漸平息下來,眯起了眼睛。光緒小時候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那時的他們,也算得上母子和諧、共享天倫之樂的啊!
嘆了口氣,她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求他感激我,只要能在我有生之年,看到大清國後繼有人,那就足夠了。否則,我用什麼臉面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啊!”
李蓮英看着她頹喪的樣子,忍不住心中難受,勸道:“老佛爺,您何必擔心呢?您不是早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打算了麼?”
慈禧嘆息着搖頭道:“那不過是權宜之計,爲的不過是萬一皇帝真的沒留下個一男半女,也好有個準備,終歸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若是這次一切順利,皇上能夠留下個一男半女的,那這後招自然也就用不上了。不過,對他們,該做的工夫還是得做到,不能輕易放棄。多多籠絡着,萬一以後有變,才能隨時派得上用場。人心,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到了,得從長遠着手。”
李蓮英靜靜地聽着,道:“老佛爺英明。”
慈禧想了想,最後說道:“至於她,身爲皇室宗親,應該知道皇嗣的重要性。不管他們夫妻倆有什麼想法,保證皇室血統的延續是高於一切的,他們必須有這樣的覺悟。”她畢竟年紀大了,說了這會子話,便也感覺到乏了,說完這些,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呵欠。
李蓮英見狀,急忙說道:“老佛爺,時辰不早了,您早些歇着吧。”
慈禧“嗯”了一聲,由他扶着走上牀榻,在宮女的服侍下睡下了。
李蓮英待她睡熟了,這才走出門來。不當班的太監宮女們都去休息了,他卻還不能,照例是要在門邊守一會兒的,以防待會兒萬一慈禧有什麼吩咐,能夠隨叫隨到。他擡頭看了看今晚的月色,因爲是月初,只看見一彎新月,但天空明朗,不見一絲雲霞,繁星滿天,倒也清新得緊。
剛纔的對話不經意間又浮上他的腦海,對於慈禧那瘋狂的念頭,他至今仍舊感到一絲不可思議。即便是服侍了她幾十年,他有時候仍舊摸不準她心裡頭究竟在想些什麼。對於那兩人未來的命運,也算是多舛了,只不知最後是否能像今晚的月色那樣,守得雲開見月明呢?
算了算了,想那麼多幹什麼?他不過是個奴才,照着主子的吩咐去做就行了,其他的,不敢管,也管不了。多少年了,就是靠着這明哲保身的法寶,他才能獲得如今這高高在上的地位。雖然對那些被命運所捉弄的人有所同情,但也僅只如此了。
他閉上眼睛,微微打起了盹兒,不過一隻耳朵仍然高高地豎着,聆聽着來自裡間的任何可能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