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快要絕望,以爲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突然間出現了曙光,變得似乎觸手可得,載濤和載洵自然心情大好,連帶的這趟令人厭惡的行程也變得開始有趣起來。之前他們一直憂心忡忡,以至於根本無法靜下心來好好欣賞一下歐洲迥異於大清的風景和民俗,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們也開始有心情邊走邊參觀,爲那許許多多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風土人情而嘖嘖稱奇。
婉貞卻有些失望了。
如今的歐洲,人們的素質普遍還比較低,並沒有後世那麼發達的文明景象,無論是市容市貌,還是人際間的交往,都跟後世有着很大的差距。別的不說,單就那污髒的街道就大大減弱了她參觀的興致,更不用說那些高傲的洋人對他們的蔑視,更是令她極爲反感與洋人們的交往。
於是,在載濤和載洵遊走於洋人中間,四處參觀訪問、取經學習的時候,她就把自己關在了公館裡,悶頭起草即將簽署的、標新立異的軍火採購合同文本。她並不是法律專業出身的,但卻曾經在大型的跨國公司裡任職,各種各樣貿易的合同看過了不少。沒吃過豬肉至少看過豬走路,她照葫蘆畫瓢,倒也不存在太大的困難。唯一的麻煩就是事情相隔太久,好幾年的時間過去了,後世的一些記憶變得有些模糊不清,尤其是許久不曾接觸過的業務上的事情,更是記不大清楚了。對於這些缺失的地方,她也只能憑藉自己的理解,用自己的方法儘可能來完善,反正現在這個社會還沒有過類似的合同,也沒有健全的合同法來規定它的合法性。
就這樣,兩天之後,一份比較完善的合同面世了。她也不敢擅專,畢竟這是代表朝廷跟洋人們簽訂的合同,不但不能有損中國的利益,而且必須符合朝廷的法律,否則會在具體的執行上遇到許多的困難。她原是一名深閨的婦人,多年來不曾理會過政事,自然也對朝廷的各項規定不甚熟悉,因此需要先拿給載濤和載洵看看,確定在朝廷可以執行,才能夠拿給洋人們做進一步的確認。
當載濤和載洵拿到這份以後世標準制定的幾乎是面面俱到、無懈可擊的合同範本時,心中的震驚和欽佩完全無法用言語來描述。如此完整的一個合同,令交易雙方的權益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障,以至於他們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逐字逐句閱讀,也找不出一個可能的瑕疵來,這樣的能耐簡直聞所未聞,兩兄弟只能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婉貞本來對自己的心血還是有幾分把握的,雖然有些自己拼湊的內容,但也不至於一無是處纔是。可見了他們的反應,卻又不那麼確定了——難道在他們眼裡,這份合同根本就通不過?
“爺,六爺,你們看怎麼樣?還需要修改什麼?”她不由得惴惴地問道。
如果這份她嘔心瀝血的工作成果被否定,她怕是真的要吐血了
載洵怪異地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道:“修改?不用了,這已經很完善了,沒什麼需要修改的地方。”
載濤也苦笑着搖搖頭,道:“若是能早些有這樣的合同,那我們以前跟洋人們做生意的時候,也不至於吃那麼多的虧了”
婉貞鬆了口氣,不禁有些埋怨他們的一驚一乍,沒事擺那麼嚴肅的一張臉,害她還以爲自己的合同有多大的缺陷呢
不過這話自然是不能跟他們說的,她笑了笑說道:“再完善的合同其實也是有漏子可抓的,做生意歸根究底有賴於雙方的誠信,若是存心欺詐,還怕找不到藉口嗎?這次的買賣咱們也算是摸着石頭過河,如果能成功,就能成爲以後類似事件的範本,日後咱們再有類似的交易就可以省事了。”
載濤和載洵點點頭,合同在他們這裡也就算通過了。接下來還要看洋人們的反應。
跟載濤兄弟相同,當奧斯頓依約來到英國,跟婉貞匯合的時候,看着手裡那份從未見過的,堪稱典範的合同,也不禁驚訝得目瞪口呆。他做生意十幾年了,見過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合同樣式,卻從沒有一個像這個這樣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他自然不會對此有任何不滿,恰恰相反,他知道一個全面周到、能夠切實保護各方權益的合同對一次成功的交易有多重要,這份合同雖然繁複,卻也最大可能地將他們的風險降到了最低限度,沒有一個商人會反對這樣的事情,除非他是個白癡。
合同的事情很快就得到了雙方的同意,當載洵和載濤代表清政府,跟洋人們一起在合同上籤下自己的名字,蓋上印鑑的那一剎那,所有人都大大鬆了口氣。合同簽了,也就意味着生意正式成立了,他們這次的使命總算是完成了其中一部分,壓在婉貞等人心頭的大石也落了地——至少,回去之後不必擔心無法向光緒交代了
接下來的日子,就連婉貞都放開了心懷,趁着還未繼續出發的時間在英國閒逛起來。英國人一向自詡是最正統的紳士,不管心底如何的鄙視,至少在表面上將所謂紳士的風度表現得淋漓盡致,對中國的使節團拿出了最周到的接待服務。
載濤和載洵忙於官方的應酬,婉貞則在英國貴族女眷的陪伴下玩遍了整個倫敦及其郊區。當然,身爲使節團身份最高的女人,她需要出席一些公開場合,以及進行參觀福利院等等一系列親善活動,但對她來說,這一切都不困難,權當是另類的遊玩行程了。
經過六天的訪問,他們在英國的活動也接近了尾聲。即將結束訪問之際,英國人爲他們精心準備了一場獵狐活動,邀請整個使節團的成員參加。
自從法國的諾曼底公爵征服英格蘭,諾曼人的打獵傳統也隨之來到英國。而十七世紀末十八世紀初,有組織的獵狐活動逐漸發展起來,併成爲英國上流社會喜愛的休閒娛樂活動。
英國獵狐作爲王室貴族最熱衷的運動,並不是幾個人帶着槍、騎着馬到樹林裡去轉一圈就算完了的,名貴的駿馬、血統純正的獵犬、自己領地內的獵場、還有複雜的禮儀和遊戲規則,要舉辦一場好的獵狐活動可不容易。
在後世的時候婉貞就曾經聽說過英國獵狐的鼎鼎大名,只可惜條件所限,從未曾親眼見過。沒想到在這百年前的世界裡倒有了機會,自是不會放過,興致勃勃地跟着載濤他們就來到了狩獵場。
抵達狩獵場沒多久,她正在跟一些認識的貴族女眷們聊天呢,卻聽到旁邊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婉貞,你居然也會來獵狐?”
她愣了一下,循聲望去,原來卻是奧斯頓,不由吃了一驚。
“奧斯頓?你怎麼也來了?”她好奇地問道。
雖然奧斯頓也是貴族,但卻是法國的貴族,怎麼會出現在英國獵狐的狩獵場中?
他笑了笑說道:“我是受到邀請來的。倒是你,怎麼會喜歡這種殘忍激烈的運動?”
婉貞忍不住吐了吐舌頭道:“我只是來看熱鬧的。其實在中國也經常會有類似的狩獵活動,不過並不限於狐狸罷了。我想看看,英國的獵狐跟中國的狩獵有什麼不同。”
奧斯頓理解地點點頭。相處久了,他也知道婉貞一般來說都是穩重成熟的,但也不乏有的時候會有些小性子和好奇心。尤其她對外國景緻、人文地理的興趣高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若不是身份和時間所限,他毫不懷疑她會親身上演一遍《環遊世界八十天》。
也正是這樣的她令他不知不覺地着了迷。一會兒是沉穩淡定的貴族夫人,一會兒是老謀深算的政治家,一會兒是狡黠聰慧的商人,一會兒又是天真爛漫的女孩兒,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的面目?而,哪個纔是真正的她?
一旁的貴族女眷們好奇地看着他們倆,其中一人年約二十來歲,跟婉貞相仿的年紀,自忖跟她最是談得來,詭異地笑着湊上前來,問道:“婉貞夫人,這位是誰啊?”
婉貞聽得懂,但是等翻譯說完了之後,才笑着答道:“他是我的朋友,來自法國的奧斯頓?雷德先生。”
“奧斯頓?雷德?”那女人驚訝地掩住了嘴,“他就是那個雷德家的奧斯頓?”
婉貞吃驚地看了奧斯頓一眼。從那女人的話語中,不難聽出他在她們中間還挺有些名氣的,這倒有些奇怪了她怎麼從未聽說過?
“很高興認識您,尊貴的夫人。”奧斯頓微微笑着,一舉一動無不顯示出優雅的氣質,看得一衆女眷們兩眼放光,吃吃地笑起來。
另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見婉貞一臉的莫名其妙,悄悄湊了上來,說道:“婉貞夫人,雷德家的奧斯頓在我們貴族的女性中間可是鼎鼎有名的哦你看他那俊俏的外表、優雅的風度,還有據說對女性無微不至的體貼,不少人都對他神魂顛倒、魂牽夢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