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載濤站在門口,皺眉問道:“你說什麼?”
侍衛低着頭,又重複了一遍:“貝勒爺,宮裡來了傳旨的公公,皇上宣您即刻進宮覲見。”
載濤心頭一跳,略一沉吟,立刻道:“全忠,準備進宮”
“喳。”全忠不敢耽擱,立刻轉身向外走去。
載濤跟在他身後。皇帝宣召可不能等閒視之,必須換上朝服,打點妥當才行。
“爺……”在他走過自己身邊時,周佳氏低低叫了一聲,似有若無。
他皺了皺眉頭,腳步頓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說完,再不停留。
周佳氏愣愣地看着他大步遠去,酸澀的感覺在心中慢慢擴散開來,黯然垂下了眼簾。
載濤卻根本沒有關注她的感受,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在意。他如今的心中已經完全被皇帝召他入宮的事情給佔滿了。
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又如何不知皇帝最近這些日子是刻意對自己避而不見?至於原因,不外乎就是那一個,也因此讓他憂思百結、一籌莫展。而今天卻突然主動召見他,難道……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跳就忍不住亂了好幾個節拍。回到臥室,在全忠的服侍下穿好了朝服,他捨棄了行動緩慢的馬車,騎上快馬,一陣風馳電掣,便來到了皇宮。
有了小太監的領路,他一路來到養心殿,站在殿門前深深吸了口氣,這才大跨步走了進去,身子一矮,跪拜道:“臣弟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光緒擡起頭來,看着眼前的這個弟弟,風華正茂、意氣風發,年輕而俊朗,身上有着自己沒有的朝氣和活力。
是啊,年輕,這是自己永遠也無法比得過他的地方。而,婉貞,是否也因此而更加喜歡他多一些?畢竟,他們年齡相仿
似乎被那股青春活力晃花了眼,他微微閉了閉眼睛,嚥下心頭突生的一股苦澀,啞聲說道:“平身吧。”
載濤站了起來,看了他一眼,自是沒有漏過他臉上的疲憊,心頭一驚,忍不住說道:“皇上,雖然國事繁忙,您也要多加註意保重龍體纔對。”
光緒一愣,看了看他。只見他的神情一片肅穆,眼中的關懷貨真價實,不由多了幾分感動和愧疚,差點就想把嘴裡的話咽回去了。
但是不行他想了想如今仍沒有清醒的婉貞,太醫說,她是因爲憂思過重,又在夜裡受了風寒,所以纔會暈厥不醒。
除了失去她,他再沒有什麼可怕的,爲了她,他甘願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乾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他打起精神,看着載濤一字一句地說道:“七弟,這次朕能夠平安脫險,你與老五、老六他們都出力頗多,朕心甚慰,私下裡,也是多有感謝。”
“不敢,臣弟只不過做了份內的事情罷了。”載濤忙道,有點心驚肉跳。
光緒看了看他,拿起手邊的一本奏摺,緩緩說道:“朕回宮之初,就有人上奏保舉你們三兄弟,你們勞苦功高,理應褒獎。只是朕一直忙於穩定國政,便疏忽至今……”他頓了一下,忽又展顏笑道,“不過如今大事已定,也該是時候做這件事了。就加封你郡王銜,與鐵良等一起擔任總司稽察。前些日子朕下旨新設禁衛軍,如今正缺乏一個信得過、有能力的人去統轄,朕希望你來擔任專司訓練禁衛軍大臣,你看可好?”
加官進爵,更有實質上的權柄,袁世凱以小站練兵起家,如今讓他來做這訓練禁衛軍的大臣,說不得又將重複袁世凱崛起的老路,這份恩典,着實有些過了,載濤聞言,非但不覺得高興,反而疑雲頓生,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他自認資歷不比載灃和載洵,光緒今日單獨召見他,宣佈了這些重要任命,是否意味着什麼?
腦子裡迅速轉動着,他的行動卻也不慢,趕緊跪下來說道:“臣弟多謝皇上的信任和恩賞只是臣弟久不涉政務,資歷、經驗有限,怕是無法勝任如此重大的任務,懇請皇上三思”
光緒笑了笑,說道:“你的經驗確實缺了些,但誰不是在歷練中成長起來的?朕明白你的意思,但一來朕可以信任的人不多,你五哥和六哥還有其他要事,分身乏術,朕可用之人也就剩下了你,二來這禁衛軍朕意圖仿製歐美列強軍隊,需要有個腦子靈活不僵化的人前去統領。你的聰明和見識朕是知道的,以朕看來,你是個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載濤低着頭聽着,發現皇帝的這番話在情在理、滴水不漏,一時之間也找不出什麼破綻來,只得沉聲應道:“既然皇上對臣弟如此厚愛,臣弟自當赴湯蹈火,爲我大清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光緒聽他應承,心裡大大鬆了口氣,親自走下了御座,扶起他道:“如此就對了七弟,如今一切掣肘因素皆已消除,正是你我兄弟同心協力、固我社稷的重要時刻,朕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你們協助,切不可妄自菲薄,須得竭盡全力纔是。”
載濤沒想到他竟然會親自來扶自己,當下更是心頭惴惴,急忙側過身子,不敢讓他扶實了,嘴裡說道:“臣弟明白了。皇上放心,臣弟一定盡力去做。”
光緒滿意地笑笑,說道:“好,這樣朕就放心了。你跪安吧,聖旨朕不日就會發出,然後就看你的了”說完,轉身向着殿後走去。
載濤一愣,猛地發覺今日進宮,最想做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做,見此時皇帝要走了,顧不得許多,趕緊單膝下跪道:“皇上,臣弟還有一事相求”
光緒頓住了腳步,如何不知他想說的是什麼?沒想到方纔所做的一切竟然還不能讓他歇了心思,是真的不懂還是假意不顧?
攏在袖口的雙手捏成了拳,他淡淡地問:“什麼事?”
聲音沒有了先前的親切,載濤聽在耳中,卻無暇細思,只知若是今日不說,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纔有機會,於是趕緊說道:“啓稟皇上,婉貞與臣弟乃是結髮夫妻、鶼鰈情深,如今卻分離多時,臣弟甚爲掛念。還請皇上寬容,讓婉貞回家與臣弟團聚,臣弟感激不盡”
那句“鶼鰈情深”卻深深刺痛了光緒的心。想到昨晚婉貞對他的抗拒,一股妒火更是在胸中愈燒愈旺,忍不住冷冷一笑,道:“哦?讓她回家,你便對朕感激不盡,若是不讓她回家,你便要怨恨於朕了?”
載濤一驚,趕緊說道:“臣弟並無此意皇上對臣弟恩寵有加、恩重如山,臣弟又豈會有任何的怨恨?是臣弟失言,請皇上恕罪”
所謂怒不擇言,一句話說出,光緒便自己也知道有些過火了。此時聽到有臺階下,趕緊撿了起來,緩和了聲調,說道:“罷了,自家兄弟,說什麼恕罪不恕罪的。”轉頭看了一眼跪伏着的載濤,咬了咬牙道,“至於婉貞……朕已經決意封她爲貴妃,賜住永壽宮,你就不要惦記了。”
彷彿晴天一個霹靂,載濤心中巨震,幾乎整個人都懵了
忍不住眼前一黑,他卻知道此時不是震驚失神的時候,顧不得許多猛地直起了身子,盯着光緒,難以置信地大聲說道:“皇上,她是臣弟的福晉、我的妻子”
光緒利如鷹隼的眼光在他臉上一掃,冷冷說道:“可她也是朕的女人你以爲朕寵幸過的女人,還有放出宮去的道理嗎?”
載濤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得乾乾淨淨,整個人似乎也搖搖欲墜,只是下意識喃喃地說着:“不……不可能,你們……不是說一切都是假的麼?”
光緒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和不忍,但爲了能留住婉貞,他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哪怕撒下如此彌天大謊
放緩了語調,他正視着載濤,第一次說出了自己內心的真意:“婉貞的好,你知道,朕也知道。剛開始確實是假扮夫妻,可後來朕卻是真真切切喜歡上了她,所以……如今全天下都知道她是朕的女人,朕不會放她走的,不管你們以前是什麼關係,今後她便是朕的後宮之一,你的主子,那些不該有的想法,你最好都收起來,否則……”
語帶威脅地說完,他再深深地看了載濤一眼,不再說話,轉身慢慢地走了出去,獨留下還未從震驚和衝擊中回過神來的載濤,仍然靜靜地跪在地上。
鍾德全在一旁聽着,心中的震撼也絕不比載濤來得小。他終於知道昨天晚上皇帝和福晉都發生些什麼了,也明白皇帝終究是做出了抉擇,決定將福晉永遠留在身邊。
私心裡,他是希望事情這樣發展的。畢竟皇帝自從珍妃娘娘去後,好不容易又才找到了心愛的人,無論對大清國還是皇帝自身而言,這都是件好事。可如此一來,原本對皇帝忠心耿耿的濤貝勒……如今的鐘郡王又會變得如何?看得出來,鍾郡王和皇帝都是至情至性的人,萬一他不肯放手……
垂下了眼簾,掩去眼中的憂慮,他緊跟上皇帝的步伐,同時不忘向一旁的小太監甩了個眼色,示意他注意載濤的一舉一動,然後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