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空陡然發出一聲尖叫,那叫聲即淒厲又慘烈,可怕而瘮人。
顏若彤倒在血泊中,渾身是血。她被車撞到道牙上,凌空摔下,身上扒皮一般難受。可是,最令她疼痛的地方還是雙腿,那裡幾乎沒有一點知覺。
十幾米開外,魏爵趴在方向盤上,腦袋磕上風擋玻璃,適才一時衝動,眼下終於清醒過來。他看了一眼女人又瞧了瞧自己的雙手,彷彿那裡沾滿了鮮血。
他都做了什麼?顏若彤雖然可恨,卻罪不至死。難道自己真的要做殺人兇手嗎?
魏爵不再多想,掏出手機,顫抖地按着鍵子,“你好,這裡發生了交通事故……”
一醫院,精神科病房。
不出尼克所料,睡醒後的安安果然同往常不大一樣,她瞪大眼睛,不讓任何人靠近,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你們是誰?走開,離我遠一點。”極度警覺令任何人無法靠近。
謝嘉篪站在人前,試圖靠近,卻被她丟來的枕頭砸中,不敢靠前,“安安,我是你的老公,你怎麼了?”
“老公?開什麼玩笑,我還沒結婚呢!”
餘博然讓林偉祥推着輪椅來到病牀前,“安安,你不認識嘉篪嗎?”
“嘉篪是誰?你又是誰?”
“我,我是你外公啊!”
“胡說,我外公比你年輕多了。”
“到爸爸這兒來,安安。”聶維綸試着叫她。
卻見安安冷冷別過頭,好像根本不認識一樣。
晴天霹靂,陡然炸響。謝莛和謝文暉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她,她怎麼了?”餘博然無法接受如此事實。
李開放驚道,“小安安好像失去記憶了。”
“咦!”安安環着雙臂發抖,“這位老筒子,你叫誰小安安啊!噁心死了。”
李陌急了,“安安,你連外公也不記得了,那你看看我,還有印象嗎?”
安安蹙着眉想了片刻,指了指對方的肚子,“你長得很像我一個好朋友——陌陌,不過,你這麼胖,她可比你苗條多了。”
“我的小安安,陌陌不是胖,是要生孩子了。”
“陌陌?你真是李陌?你你你,你怎麼懷孕了,是誰搞大你的肚子,我打他替你出氣。”安安攥住小拳頭,在眼前搖搖晃晃。
所有人都崩潰了……
門被推開,尼克與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低聲交談些什麼。
“尼克,你快來,這些人好奇怪,總圍着我看,快把他們趕走!”安安跳下牀,飛撲到尼克面前,小鳥依人地躲在男人的身後。
謝嘉篪當即氣得吐血五兩,“姓尼的,到底怎麼回事?”
“我不姓尼,我姓尼克,確切地說我的全名是施耐德.尼克。”
“誰管你叫什麼?我只問你,安安到底怎麼了?”謝嘉篪把住尼克的肩膀不停搖晃。
尼克被晃得眼冒金星,差點沒吐出來。
於是,安安已然怒了,她憤然打掉謝嘉篪的手臂,擋在尼克身前,“喂,這位黑黑的大叔,你敢欺負我的朋友,找死!”她挽起袖口,一副躍躍欲試的架勢。
謝嘉篪的心猛地被人捅了幾刀,他的老婆不但不認識他,還把自己當做假想敵,在幫令一個男人抱打不平。
“angle,不要這樣。”尼克將她的手臂圈在自己懷裡,“他們都是你的親人,不是壞人,明白嗎?”
“親人?我怎麼不記得?”
“你記憶力不好,”尼克攬住她的肩膀,坐在牀上,低聲哄着,“乖乖聽話,好好休息。”
“那你讓他們先出去。”安安擺出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樣。
尼克乾乾一笑,揮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隔着病房門上的玻璃,謝嘉篪恨不得用眼神將尼克凌遲處死,可他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地望着自己的老婆和別的男人有說有笑。
半個小時之後,尼克走出來時,臉上帶着柔和的笑意。
謝嘉篪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對方衣領,滿臉不客氣,“說,你對她做了什麼?安安到底怎麼回事?”
“謝先生,你這樣勒着我,我根本喘不過氣來的。”尼克是個率真的外國男孩,沒有中國人那麼多心機,有什麼說什麼,“angle曾經患過很嚴重的精神類疾病,在德國服藥治療了三年才最終康復。可是,今天,她受了太大的刺激,導致舊疾復發並引發新的疾病——心因性失憶症。”
餘博然目瞪口呆,“安安又失憶了嗎?和以前洗腦手術相同嗎?”
“會的,餘先生。”尼克繼續解釋,“心因性失憶症是一種
選擇性的反常遺忘現象,這種病主要是由心理因素引起的。是患者遭受新近重大事件,因震撼過大不堪回首而產生部分選擇性遺忘,或暫時性將記憶解離,使其不出現在意識中。喪失記憶的部分通常以事件爲起點,稱爲前行性失憶。這與因洗腦而喪失記憶不同,心因性失憶症常是對同段時間內的記憶,有選擇性的遺忘,並且可藉助催眠恢復。”
“那爲什麼她記得你,卻忘記我們?”胡仕安問道。
“這種患者的大腦會自動選擇本人認爲幸福的事留在自己的腦海裡,將那些她討厭或是痛苦的記憶自動屏蔽。”
“也就是說,小安安只記得自己喜歡的人,討厭的人全部忘掉?”李開放敲敲腦袋,轉頭對李陌道,“話說,她剛纔明明只記得尼克,餘伯伯和你……”
李陌瞧見謝嘉篪那張黑如鍋底的臉,用臂肘撞他,示意老公不要多話。
可是,李開放渾然不覺,自顧自地說着,“不對啊,小安安連老三都不記得了,莫非,她連自己的老公也不喜歡了?”
“咳咳,”胡仕安咳嗽兩聲,使個眼色讓老大閉嘴,“尼克醫生,這種病的康復期大約多長時間?”
“具體要看病人個例的病情,不過最少需要五年。”
“五年?”謝嘉篪頹廢地靠着冰涼的牆面,他的心比壁磚還冷,身體一點點下滑,抱着頭躊躇萬分,“我們已經錯過了六年,還要再等五年嗎?”
林偉祥卻是笑了,“誰讓你從前做過那麼多傷害安安的事,這是老天爺對你的懲罰!”
“你……”謝嘉篪起身欲與林偉祥打上一架,用以消解心中的怨念。幸好,胡仕安眼疾手快,及時制止。
餘博然打破僵局,問道,“尼克醫生,安安的這種病在哪裡治療最好?”
“建議angle到柏林養病,畢竟她在德國的那段日子非常開心,我可以對她進行催眠治療,這樣一來就免去了藥物治療對身體的損害。”
“我不同意。”謝嘉篪蹦了起來,“憑什麼我老婆要跟你一同去國外?”
“因爲這裡是她的傷心地。”
“那我也要和她一起去!”
“謝先生,您還是不要去了,因爲你是令她傷心的人。”
謝嘉篪睜大眼睛,攥緊拳頭,卻只能握住飄渺的空氣。
空氣中一片死寂,半晌過後,餘博然沉靜地對謝嘉篪發佈時令,“還是讓安安和尼克一起去吧!小篪,如果你愛她,治療的這段時間,請不要打擾他們。發生了這麼多事,她心裡一定難過極了。我不評價你對安安做過的那些錯事,但既然上天如此安排,那就是要給安安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五年之後,你可以去找她,至於你們以後能否再續前緣,那就看彼此的造化。”
“五年,又是五年……”謝嘉篪無助地坐在地上,頭腦中昏天黑地。
謝、餘兩家人紛紛走了。病房的大門口,只剩下沒有生氣的謝嘉篪,還有李開放三人在長椅上唉聲嘆氣。
這時,大廳的門大大敞開,一隊人推着擔架車飛奔進來。
“讓一讓,這裡有人出了車禍,需要急救!”
謝嘉篪幾人耳聰,聽出喊聲熟悉,全都圍了過去。只見魏爵跟着救護車後面,一邊跑一邊高喊,希望圍觀的人散開不要擋路。
血肉模糊的顏若彤被推進急診室,牆上的紅燈亮了起來。
“老四?”李開放跑近一看,大吃一驚,“你,你這是怎麼了?”他指着魏爵被血色沁染的西裝,話都說不利索。
謝嘉篪三人也走來了,驚恐地看着他。
魏爵環視幾人,眼光最後落在謝嘉篪身上,咬着嘴脣,說不出話來。
倏地,診室大門打開,一個護士小跑出來,“誰是顏若彤患者的家屬?”
“我,我是……”她的朋友。魏爵的話還沒說完,已經被護士打斷。
“病人雙下肢嚴重創傷,粉碎性骨折,肢體血運和組織受到不可修復的破壞,有生命危險,必須馬上截肢,請家屬簽名。”
“不不不。”魏爵退了兩步,看着那支筆望而卻步。
不遠處傳來一陣跑步聲,幾名帶着大蓋帽的交警匆匆趕來,“誰是凱迪拉克的車主?”
“我。”魏爵迷迷糊糊地點頭。
“有人舉報你酒後駕車,發生交通事故。”交警掏出冷硬的手銬扣上他的雙腕,“跟我們走一趟吧!”
就這樣,魏爵被警方帶走,他每走一步都回頭張望,眼裡悔恨與自責交替。
倘若他能預知,自己一時衝動的後果是五年監禁的話,他說什麼也不會撞傷那個自己曾經癡迷數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