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一直在敲門。
夏樂希從廚房裡出來, 看了眼客廳沙發上躺着看手機,故意聽不見的臨亦霄,提醒道, “可能是隔壁房的租客, 你坐端正點。”
臨亦霄淡淡看她一眼, 沒理會她。夏樂希無奈地搖頭。
門外, 站着帶着厚厚的黑框眼鏡, 跟她一樣清瘦,穿的嚴嚴實實,比她高出一大截的男人。
“程晟?”夏樂希愣了愣, 很快恢復常態,將門打開。“快進來吧。”
程晟站在門口, 也愣了。他以爲少爺離家出走, 只是爲了躲避姬秀婉和老爺的嘮叨, 沒想到,竟然是金屋藏嬌。
程晟走進屋, 一眼就看到沙發上半躺着的臨少爺。他連忙扶了扶眼鏡,掩飾自己的驚愕。
夏樂希轉身回廚房繼續忙。
臨亦霄懶洋洋地從沙發上坐直,朝自己對面的單人椅指了指,“坐吧。”
程晟跟在少爺身邊多年,驚心動魄的場面已經司空見慣, 卻依然難以接受他現在所看得景象。
少爺正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土黃色高領毛衣, 下半身一條土灰色的秋褲, 腳下……腳下一雙超小碼粉色毛毛鞋!
程晟驚得長大嘴巴, 臉上感受到一把鋒利的寒刀刮過, 那是少爺發怒的徵兆。他連忙回過神,強迫自己面不改色, 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個厚厚的檔案袋。
“少爺,這是我挑出來的一些比較符合您要求的服裝設計師資料,請您過目。”
臨亦霄翻看這堆簡歷,翻到最後,表情越不滿意,“去找扇公子了嗎?”
程晟疑惑,“扇公子可是秀尚紡的首席服裝設計總監。”
“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他要多少,給。挖他過來。”臨亦霄語氣堅決。
“秀尚紡可是姬小姐的個人品牌,少爺您這樣做,會不會不太人道?”程晟表情愈發困惑。
“在商言商,人往高處走,優秀的人需要更大的舞臺,這纔是人之常情。”臨亦霄表情很淡定,沒有絲毫愧疚之色。
程晟忍不住了,“少爺,爲什麼這次姬小姐回漢南後,你好像對她像對仇人似的?我感覺你是想對付康威藥業那樣,將她趕盡殺絕?”
臨亦霄淡然,“別將你少爺想得這麼沒人性。”
“那你爲什麼突然將秀尚紡定製的衣服都扔掉,停止合作,開服裝品牌?”
“既然決定自創品牌,其他品牌都是垃圾。”
程晟一臉無語。他從來不質疑少爺在生意上做的每一個決定,只是將秀扇紡的主心骨扇公子挖走,對姬小姐實在很殘忍。
“本少爺向來只用最好的。”臨亦霄理所當然,得意笑道。
程晟看着他身上的廉價毛衣和秋褲,想起他一條褲子二百萬起價,不忍道,“您這條秋褲也就二十來塊錢。”
少爺表情驟冷。
程晟看着廚房的門,心裡或多或少猜到少爺這樣大反差沒底線的原因。如果是要在兩個女人之間做選擇的話,少爺剛纔已經很明確地表明瞭自己的立場。
夏樂希炒着菜,心思卻飄到了客廳。程晟看到臨亦霄在自己家,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程晟左顧右望,假裝沒看到少爺那突然森冷的眼神。
“少爺,您前天突然買下這棟樓,是打算將服裝公司開在這兒嗎?這屋子裝修得太簡陋了,我讓房地產那邊安排設計師重新設計。”
“房子的事,你敢多嘴一句,等下爬着下樓。”他少爺突然惡狠狠地威脅道。
屋裡沉默好一會兒。
“我爺爺怎樣了?”少爺語氣好了點,問。
程晟看着他少爺,臉色擔憂,“您最近經常不回家,老爺擔心,愁眉苦臉,飯都沒心情吃。”
臨亦霄看了眼廚房,沒有接話。
夏樂希兩手端着鍋湯,站在廚房門口,剛好聽到程晟這句話。
“飯煮好了,過來吃飯吧。”夏樂希將湯放到餐桌上,回了廚房連續端了五盤菜上桌。
臨亦霄站起來,穿着比他雙腳小上一倍的粉色棉拖,淡定地坐到餐桌上。
夏樂希看着客廳坐着的程晟。“菜很多,飯也夠,你也……”
“他現在得走了。”臨亦霄拿起筷子,淡淡地看了眼正襟危坐的程晟。
程晟連忙站起來,邊走邊說,“對,有急事要處理。少爺,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吃。”
臨亦霄夾了塊清蒸魚肉送入口中,眼神閃過一絲滿意之色。
“你不跟程晟回去嗎?”夏樂希認真地看着他。“你爺爺不舒服,你應該回去照顧他。”
夏樂希見他不語,直直地盯着自己,連忙低下頭。她是不是多管閒事了?
“你就這麼想本少爺走?”他語氣有些冷。
陰晴不定就是他的常態,夏樂希努了努脣,連忙說道,“不是。”
他突然笑,語氣讓她心裡彆扭,“你不想本少爺走?”
夏樂希愣了愣,不走那不是要一直睡一張牀?
她中午吃完飯犯困,躺在沙發上午睡,結果被他扔牀上,還不准她睡牀尾。他一邊右手撐着腦袋,光着膀子在她身側,盯着她睡午覺……
這樣怎麼睡得着?所以她才下午在樓對面買菜順便買了兩件大爺款的地攤貨回來。
夏樂希正在猶豫之際,他突然嘴角上揚,壞笑道,“夏樂希,你捨不得離開本少爺。”
夏樂希臉上浮現一層粉紅,掐了掐自己的手背,讓自己堅定立場,“你還是回去吧。你爺爺需要你。”
這頓碗飯吃得很和諧,她偷看他吃飯時的表情,見他胃口好,心裡滿滿成就感。他慢吞吞地吃着,足足吃了一個多小時。
“過來給本少爺擦背。”他懶洋洋地看着她。
夏樂希就知道他今晚又會這樣使喚她。她心驟然狂跳,緊張得漲紅臉。
臨亦霄已經走進浴室。
夏樂希慢慢掀開他的毛衣,看着他的後背,“你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臨亦霄冷哼,“以後記住,本少爺體質異於常人,只能穿單衣。”
夏樂希看着他肩背上的傷,傷口被汗水浸泡發脹,已經有些泛白,心裡突然很愧疚和心疼,“知道了。”
浴室裡很安靜。
“我很沒用。”
“你才知道。”
他聽到她抽鼻子的聲音,轉頭看她,見她紅了眼眶,“又沒說你什麼,突然這麼委屈?”
他當然不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他喜歡吃什麼,穿什麼碼數的衣服鞋子,適合穿什麼,有什麼愛好,有什麼禁忌……關於他的,她幾乎什麼都不知道。
買了件兩件衣服給他,她根本沒花心思,只是應急而已,更沒想到他不能穿這麼厚的衣服,出這麼多汗,讓傷口惡化。
夏樂希滴滴答答掉着淚,垂着腦袋,不理會他的直射而來的眼神,輕輕擦完他的背。
離開浴室時,終於轉頭看他,頹喪情緒積累到極點,“我這麼沒用,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臨亦霄眼神閃過一絲不解,不知她爲何突然發小脾氣,皺眉。“女人真麻煩!”
夏樂希走進房間,沒事找事忙。
她收拾好心情,出去客廳坐着等他出來。
等了好久,他還沒出來。
夏樂希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不在浴室,屋裡也沒他,神情一黯,“真的走了。”
果然是臨亦霄,一句話不說就走了。她想起他在浴室時看自己的表情,八成是生自己氣了。
這一生氣,便消失了一整夜,接着消失一整天。
她等了一夜一天後,依舊不敢找他本尊,只敢問程晟。“你少爺在嗎?”
“少爺在見客戶。”
“哦。”
回他的家,忙他的事,纔是他的日常。可是爲什麼她心裡這麼空空落落,桌上的菜飯吃起來味道也沒那麼好了。
夏樂希唉唉地嘆了嘆。
他已經跟她失聯三天,怕是將自己忘了。
“夏小姐,這裡是秀尚紡,您定製的衣服已經做好,明天上午您方便嗎?我們給您送過去。”
早晨,她準時走進藍天十樓辦公室。
“早啊。”她看着從自己身邊經過的幾個同事,微笑招呼。
同事有說有笑,當她不存在。
她來到徐經理面前,“經理,早。”
徐經理冷冷掃她一眼,沒有迴應。
夏樂希從包裡掏出文件夾,在家裡這幾天,她沒閒着,熬夜看文件自學外語。她來到自己的辦公位,桌上一片凌亂,椅子和周圍堆滿雜物。
她前桌的女孩傲慢地瞟她一眼,“以爲你不會來了,東西先放你位置上。”
女孩拿着睫毛膏,跟兩個女同事聊起天來。
“我這件禮服穿起來會不會顯胖?”
“配這個包好看還是那個包好看?”
……
大家忙着梳妝打扮,沒有絲毫工作的心思。夏樂希突然想起,今晚公司年會。
“姑娘們,別顧着聊了。誰把我們部門節目的道具搬到後勤部去?”經理吼了聲。“小琴,道具在哪兒?”
前桌同事小琴正刷着睫毛膏,朝夏樂希揚了揚下巴,“道具放在你位置上,你送過去。”
這些都是什麼東西?血包、繃帶、柺杖、一包黑乎乎的粉,兩件大褂,一個救生圈、樹棍……
“姑娘們,爲了三百萬豪華-國際遊,使出你們的渾身解數來,抓緊時間再來排練幾次。”總監從辦公室出來,命令道。
整個國際部興奮狂舞。
“道具呢。拿着道具排練纔有感覺。”
“在那兒。”
十幾個姑娘朝夏樂希的辦公位哄去,好不熱鬧。
夏樂希在休息室和雜物間找了一圈才找到大袋子,回到辦公位,發現道具被人動得亂七八糟。一個血包被棍子扎破,血順着桌子到處蔓延,滴滴答答落在桌下的地毯上。
她看向辦公桌挪動出來的一大片空位置,小琴站在旁邊正在說獨白。
“小琴。”夏樂希來到她身後,“血包破了,怎麼辦?”
小琴白眼一翻,斜眼看着她,“你現在出去買兩個新的回來。”
“地址給你,就在街對面。”
夏樂希拿着一張小紙條出了門。
十多分鐘後,排練休息。
辦公室裡突然響起一個尖利的慘叫聲,“我的禮服!誰弄髒了我的禮服?!”
夏樂希拎着兩袋血包回到辦公室,發現桌上多了一個紙箱。
紙箱精緻,印着秀尚紡的標誌。夏樂希心裡一喜,衣服到了。
她打開紙箱,看着裡面黑乎乎溼黏黏髒兮兮亂糟糟的衣服,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