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沒有倭刀賣?”
“沒有,公子可以看看我打的菜刀,砍人砍肉一樣的。”
“不用了,多謝!”
陳新帶着海狗子和張二會從南門的一個鐵鋪鑽出來。劉民有帶了其餘兩個,在北門活動,也是找倭刀鋪子。他們昨日告別代鐵子等人後,就走安西門進了天津,在城裡呆了一天,也就找了一天。
張二會邊走邊問陳新:“陳大哥,這倭刀就那麼好?我們都找了一天了,不然還是買菜刀好了。”
陳新道:“你當買來砍人的?我要找的是那鋪子。”
海狗子道:“莫非那店家有銀子,大哥帶我們騙他一筆?”
陳新嘿嘿笑道:“有銀子,卻不是在店子裡,只管按我說的做就是。以後能不能天天吃肉,就靠它了。”
張二會吞着口水答應了,三人繼續沿街打聽,終於有人告訴他們,東邊有幾戶賣扇的店鋪可能有。
陳新看看日頭,午時都過了,當下帶兩人回到十字街口,按約定與劉民有在鐘鼓樓下匯合,劉民有一頭大汗,一見面就劈頭說道:“爲找你這倭刀,腳都走大了,只問到說東城賣倭扇和俵物的店子可能有。不知道你到底找這東西作甚。”
陳新一把抖開買來的摺扇,殷勤的給劉民有扇風,一邊道:“辛苦辛苦,我這不是覺得你說得有道理嘛,我打算就在天津租個房安定下來,然後做點生意,你覺得如何?”
“咦?這可是實話?那跟倭刀店有啥關係?”
陳新一臉微笑:“當然是實話,昨天看到倭刀提醒了我,這時代的日本海貿很賺錢的,我先考察一下日本貨都有些什麼,咱們本錢小,看好了再做。我想過了,天津有運河,又有海路,就算韃子流寇來了,咱們坐船跑了就是。就先住下來,做點小生意。”
劉民有原本是宅男,自來到大明朝後天天流串,很不適應,心中本來就不太想去江南,就想留在天津,立馬連聲答應下來:“好啊,我就說這樣到處跑不是辦法,還是要安定下來,做點生意好,海狗子他們也能幫忙。走,我們現在就去東城。”
陳新忙拉住他,勸道:“先吃飯,不着急,時間多得是。”
當下幾人又尋飯店填了肚子,劉民有亟不可待,一直催着衆人快吃。
海狗子等人才吃得一碗飯,就被劉民有催得沒法,只好把第二碗剩下的飯粒抓在手上,一邊走一邊往嘴裡塞。劉民有帶頭順東門大街一路打聽,終於在文廟附近找到兩家賣俵物的店鋪。
天津文廟佔地寬廣,照壁兩側各建有牌坊,劉民有無心參觀,拖着陳新直奔俵物店,裡面一股子海鮮特有的腥味,還掛了一些日式摺扇,看着頗像日貨專賣,門口貼了一張榜,上面寫着“募賬房一名,月銀貳兩,食住自備。”
陳新咦一聲,笑道:“這可不是給我準備的麼。面試我可是高手,民有和我進去,海狗子,你們在外面遠點等着。”
劉民有一把拉住他,問道:“你不是要做生意麼,幹嘛又要應聘賬房。”
陳新道:“咱們不是沒做過生意麼,專業又不對口,我準備先到日本產品專賣店實習一下,爲以後創業做準備,咱們本小,這樣穩妥些,你覺得咋樣?”
劉民有想一想,反正只要先在天津安定下來,做什麼以後也可以更改。便點頭同意,跟着陳新走了進去。
裡面坐了一個掌櫃,也是戴個瓜拉帽,小眼轉來轉去,下巴上留了一把老鼠須,見兩人衣着得體,連忙迎上來,抱拳道:“兩位公子是要買倭國貨品?俵物有海蔘、魷魚、沙魚翅,摺扇倭刀也是有的,這天津衛裡,就數我家貨最齊,價也最低。”
陳新也一抱拳道:“掌櫃好,我是應募賬房的,不知還有缺否?”
那掌櫃似乎沒料到,眼睛咕嚕嚕轉了一下後說道:“倒是還沒募到,只是今日東家不在,你若想做,可後日再來。”
陳新哪能這樣就走,總要刺探點信息。
“晚生是遼東來的,曾中過秀才,老家被韃子佔了,入關以來都靠親友接濟,寄人籬下,一直盼着能自食其力。掌櫃慈眉善目,一看便知心地善良,還望掌櫃不吝點撥晚輩,不論成與不成,日後必有報答。”陳新一上來,就給賊眉鼠眼的掌櫃換了個形象。
果然馬屁不穿,那掌櫃幹臉上露出點笑:“你這後生,倒是會說話,看在有這份自食其力的心意,我便稍稍點撥於你,其實這賬房,不過就是三腳記帳,寫字、算盤、四柱清冊也都要會,每樣都不算難,你既中過秀才,當不在話下。”
劉民有一聽,心中叫糟,這幾樣中,寫字不算大問題,繁體字雖沒學過,但那幾個數字都認識,這店中貨物種類也不多,一天也就能學會。算盤和什麼四柱清冊就麻煩了。
陳新還是一臉親和的微笑,從容對掌櫃道:“晚輩姓陳名新,父輩也是經商,這些都學過一些,便是心算也曾研習,只是時間久了難免生疏,晚輩天分不高,唯一優點便是與前輩一樣爲人厚道善良。還請前輩在東家面前幫言幾句,晚輩必定以師禮以待前輩”
那掌櫃在這家店鋪時間不短,地位頗高,原來的賬房去京師投了親戚,他最近也是兼着賬房的事,見陳新言語得體,對自己很是尊重,應當不會影響到自己的地位,心下對陳新來當賬房已贊同了一大半。
當下捻着幾根老鼠須,對陳新點點頭道:“原來也是商道世家,那就更好了,這榜貼了幾日,也有幾人來過,東家都不太滿意,東家日子又緊,催着這幾日便要定下來,我看着你最是閤眼,後日你來便是,這兩日按我先前說的,好好準備一番。”
陳新立即一鞠到地,感情說來就來,語音哽咽着說道“多謝前輩,晚生自遼東到天津,有相士說我必遇貴人相助,而所遇者唯先生待我最厚,可見先生便是我的貴人,日後晚生若有所成,皆拜先生所賜。晚生冒昧,還不知先生貴姓。”
掌櫃對陳新越看越是順眼,小眼睛笑眯起來“先生可不敢當,免貴姓蔡。”
此時門口又進來兩個顧客。店中幫工迎上接待,那掌櫃也望了幾眼。
陳新見狀殷勤的又是一揖道:“授業解惑,正當先生之稱,晚輩與先生一見投緣,此間卻不便耽擱先生做事,晚上若得空,可否賞臉由晚輩做東,再當面請教。”又壓低聲音,對蔡掌櫃道:“晚輩既是認了先生爲師,每年定然要拿出一月的工錢向先生略表心意,請先生萬勿推辭。”
那掌櫃平日收入雖不錯,但在外間也無甚地位,見陳新態度恭敬,當然很享受這種待遇,心中也貪那一月工錢,當即點頭道:“你既稱我爲先生,那我也不與你客氣,晚點再來店中,到時我與你細細分說。”
劉民有從進門就一句話都插不進去,看着兩人虛情假意,不到十分鐘已經熱絡非常,陳新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他只能是望塵莫及。當下兩人都施禮退了出來。
劉民有一出來就着急的對陳新道:“這算盤和四柱什麼的,你哪裡會了,後天還要東家面試,你就不怕到時出醜?”
“不怕,不是還有兩天麼,學一下就是,還能有多難。”
劉民有還是不太放心:“那請這個掌櫃吃飯能有多大用處?是那個東家作決定的,花這錢怕是不值。”
“按營銷公關的說法,這掌櫃是個線人角色,抓住這個人,可以影響那東家的決定,現在看來,這掌櫃是個菜鳥線人,很好搞定。況且他是掌櫃,若真去了,打交道的時間還多,這點錢不會白花。”
劉民有聽陳新這樣說,懸着的心放下一點,兩人到文廟外尋到海狗子幾人,在附近轉了轉,找到一家叫“珍宴樓”的飯店不錯,價格適中,便訂了二樓一個包間,又在附近找客棧訂了住處,讓海狗子等人晚上在客棧吃。
因時間尚早,兩人在房間湊在一起算了算銀子,還有一百零七兩,這就是兩人坑蒙拐騙的全部成果,在現在來說,京師的一般僱工工資在五文到二十文制錢,官府僱工有時有五分銀子一天,但那是短工,還有自己做小生意的,收入稍高,但一般不超過三十兩,所以這一百多兩已經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陳新取了零頭七兩碎銀,放在身上零用,其他的分兩包包好,兩人一人帶一包。陳新又叫來張大會兄弟和王帶喜,給了五錢銀子,讓三人去買十斤豬肉、十斤白麪。
忙完後,陳新本打算去代正剛那處看看,劉民有卻不同意,讓陳新認真學習專業知識,陳新想想也同意了,代正剛那幫人一時半會養不好傷的,等應聘的事情了結,也來得及。
當下兩人便跑到樓下,給了兩錢銀子,跟客棧掌櫃學習起三腳帳,三腳帳起源時間不明確,但明中葉後開始大量應用,與長期使用的單式記賬法相比,它兼有單式會計和複式會計的思想。而單就記賬來說,明代的賬冊都是通用的兩種,一種有印格,一種無格,由書商印好發賣,書寫格式基本相同,每頁高處寫入賬,低處寫出賬。
有些商家只用日清帳,有些又分爲貨清帳、銀清帳、往來簿三種。轉賬和現金交易記錄辦法稍有區別,總的來說還是流水賬,所以記賬也不算什麼特別的技能,這對於兩個看過無數複雜表格的白領來說,確實不算難,而四柱清冊說來也很簡單,就是一種結算法,即“舊管”加“新收”減“開除”等於“實在”。一般一旬或半個月根據所記錄賬冊結算一次。
兩錢銀可是能買七八斤豬肉,那掌櫃閒着無事,正好掙這兩錢銀子的外快。兩人學原理學得很快,可一操作麻煩就來了,一個是毛筆,一個是算盤。
陳新小時候練過毛筆,現在還能寫一點,不算難看,就是速度很慢,算盤就更頭痛,掌櫃無論如何不願借給他們練習,說是對財神不敬,只說些珠算口訣,陳新都一一記錄下來,但不練習是不可能學會的,最後好說歹說。掌櫃答應晚間從家中另拿一副舊算盤給二人。
兩人練練寫寫,不知不覺已是申時過,兩人來了這些日,也有了點經驗分辨時間,便提了買回的肉和麪,拿走的時候王帶喜極其不捨,陳新拉了幾次才放開。然後陳新去接蔡掌櫃,劉民有直接提了東西先去了珍宴樓。
劉民有進了酒樓,就有夥計來招呼接待,一樓已是賓客滿座,呼杯換盞,店中幫傭忙碌穿梭,掌櫃連連呼喊上菜,廚房裡面一片叮叮噹噹作響,油香瀰漫在大廳中,劉民有不喜熱鬧,也不停留,直接進了訂好的二樓包間,讓夥計報來菜名,開始點菜。
兩人穿越後頓頓都是在飯店客棧吃,劉民有已熟知知道價格,點一桌比較豐盛的菜也不過三四錢銀子,像他們六個人平日節省時,少點些肉菜一頓才幾分銀。
聽過價後劉民有點了冰鴨、炒小牛肉、薰豬排等幾個肉菜,又加兩個鮮蔬,一個青梅湯,喝的要了一斤濟南的秋白露酒,一壺青葉茶。
這些辦完,劉民有便站在窗旁,看陳新兩人來了沒有,此時已是晚飯時間,城中炊煙四起,男人歸家,女人呼兒喚女聲音不絕,劉民有看着樓下對面一個小院中,一個書生打扮的男人進了家門,一雙兒女撲到懷中,抱着那男子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個女人微笑着走上來,用一根帕子拂去男子身上的塵土。
劉民有就一直微笑着看那一家子在庭院中玩耍、吃飯,直到陳新和蔡掌櫃出現在街頭,陳新落後半步,把頭稍稍降低,熱絡的跟蔡掌櫃邊走邊說,兩人不時發出一陣笑聲,看起來已是多年好友。
等二人進了包間,陳新又介紹劉民有與蔡掌櫃相見,說劉民有是自己表弟,三人說說笑笑,等菜上齊,酒過三巡,陳新又再殷勤勸酒,說點黃段子,蔡掌櫃幾次哈哈大笑,氣氛已是十分融洽。
蔡掌櫃兩耳微紅,摸着酒杯道:“這一說秋白露,便道是茶,豈知濟南的秋白露酒也是如此甘冽爽口。”
陳新聽了忙贊同道:“這酒是好,也要飲者懂品纔是,若給了田間猛夫,還不是當作米湯來喝。”
蔡掌櫃呵呵笑道:“自然自然,但象那倭國之酒,就清淡得很,真當作米湯也無妨。”
陳新眼睛一亮,恭維道:“原來蔡掌櫃還去過倭國,想那異國風俗,定然奇怪得很?”
蔡掌櫃一臉嚮往,兩眼放光:“我也是隨東家去過兩次,那日本尋常人家還比不得我大明,不說也罷,若是殷實人家則又不同,他們女子用一種叫什麼南洋香料,薰在衣發之上,用一次體香一月不散,勸茶之時,還要在發邊一搽。。。”蔡掌櫃帶着酒勁,在耳邊一比,一副回味無窮的神態。
陳新笑着接道:“那日本女子豈非一個月都不洗澡。脫了衣服定然就是臭的了。”
蔡掌櫃一愣,哈哈笑起來。
劉民有忙給蔡掌櫃斟滿,又連勸幾杯,喝得蔡掌櫃滿面發紅。
當下陳新又給蔡掌櫃彙報一番下午的學習心得,蔡掌櫃聽得連連點頭,拍着胸脯保證道:“明日東家就要回來,你後日早間過來,有我幫襯着,此事定然能成。”
陳新連連道謝,殷勤的夾菜敬酒。
蔡掌櫃眯起眼,又看着陳新道:“我一見你這後生便甚閤眼緣,你來作這賬房,我也放心,你可知一般賬房不過月銀一兩,你運氣不錯,東家急着用人,定下每月二兩銀,雖說不比那大富人家,得個小富卻不難。現今先是這樣,待日後做得久了,我再幫你在東家面前幫言一番,一月三四兩也不是不能。”
陳新忙道:“都是先生大恩,一月二兩已是很多,晚輩現今不求那許多,只要能自食其力,已經滿足。”
蔡掌櫃聽了,點頭道:“男子丈夫該當自食其力,你先前說你在親友處寄人籬下,你親友可是天津人士?”
“晚輩親友是薊州人,入關以來都在薊州,晚輩的祖上是浙江的,我那親戚離家久了,時常掛念鄉情,但因長得太胖,行走不便,就拿些盤纏讓我去老家看看,也順帶找一找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差事能做。這纔來到天津。”
蔡掌櫃恍然:“哦,那你這親戚也是個念舊的,既如此,若作了賬房。你大可在天津買個住處,到時我再幫你尋一人家附籍,便算是立戶了。”
劉民有原來就是在天津買不起房,與女朋友一直矛盾不斷,此時一聽蔡掌櫃的建議就頭痛,搖頭道:“我們身上銀兩不多,哪買得起房,打算先租個房子,以後再說。”
蔡掌櫃想想也點頭道:“也是,這事也急不來,總要做個三兩年,存得二三十兩銀才行。”
“是,先生說的是。。。等等,先生剛纔說多少銀!!?二。。。二三十兩銀!!?不是首付?”
蔡掌櫃理所當然道:“買個三四間屋的小院是夠了,若是帶門市的,就要稍多幾兩,你二人也不必憂慮,有了其他差事,也可以讓你表弟來做,那二三十兩隻需一兩年就可得。你們若是兩家人合住,就需再多存一兩年,買個七八間屋的。”
蔡掌櫃絮絮說完,自顧自喝一口酒,放下杯子再一看,陳劉二人嘴巴張得大大的,目瞪口呆看着自己,連忙摸摸臉,驚訝的道:“兩位這是唱的那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