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陣快速轉換橫陣,這便是陳新那日看的陣型,鴛鴦陣接敵和防禦時可以使用縱陣隊形,用前排圓牌和長牌掩護全隊,減少敵方遠程兵器的傷害,待接近敵人後快速變爲橫陣,充分展開兵力,與後世拿破崙時代1791條例的法軍縱陣攻擊理念完全一樣,只是展開方式沒有法軍多,但陳新認爲戚大帥的展開方式更簡單易用,前排也有盾牌防護,不像法軍純粹是靠熱情的士兵作肉盾抵擋子彈,每次戰役下來,縱陣前面的士兵少有能活下來的,而且鴛鴦陣還能夠快速轉換爲大小三才陣,在更小的街道或山地運用,每個小三才陣都有獨立作戰能力。要說缺陷的話,就是兵種構成複雜,訓練難度更大。
前面兩隊展開後,後面兩個殺手隊也同時展開,快步趕到前面一隊的背後,將兵刃對在空隙處,代正剛和盧驢子兩人跟在各自兩隊兵後,督戰兼補漏。
一聲喇叭聲響起,四十八名殺手隊戰兵齊步向前踏進一步,齊聲大呼一聲“虎!”(注1)
王長福站在右邊第三位,兩翼展開後,刀盾兵仍在中間,四支長矛交錯在兩名刀盾兵中間和兩側,長槍外面就是隊長、鏜鈀和長刀。對面匪徒已經在二十步外,也是第一次上戰場的他呼吸激烈,臉色通紅,口中發乾,但手中仍然堅定的握着兵器,他用的是一杆旗槍,這支旗槍是他作戰的主戰兵器,全長八尺,與鏜鈀長度一樣,槍頭下有一面三角紅旗。
小隊中間四支長矛交錯着平平伸出,這是真正的長矛,全長一丈七尺(超過5米),用南方的細毛竹做槍桿,這種經多年晾乾的老竹並非是拿起來就彎彎的那種,它極其堅韌,強度甚至超過很多硬木,而且重量極輕。
第二聲喇叭響起,王長福又跟着大家一起踏前一步,同時大喊一聲,“虎!”
他每次大喊之後緊張感就略略減少,他能在有力的喊聲中感覺到周圍的戰友,那是一種集體的力量,如果第三聲喇叭響起,便是肉搏之時,不勝不退。
土匪進入二十步,四名刀盾兵的腦袋從圓盾後伸出,右手猛力擲出四支鐵頭標槍。四根沉重的標槍呼嘯而去,加上土匪自身的速度,更加強了標槍的威力,王長福看到中間三個老匪齊聲慘叫着一起倒地,面對着殺手隊鋒利的長矛,一些農民模樣的脅從者紛紛朝兩邊逃開,或者乾脆轉身就跑。
敵人不過如此,王長福突然覺得緊張緩解不少,一口口水又進入了他乾燥的口腔,喉頭一陣舒服。
第三聲喇叭響起,王長福嘶聲力竭的大喊一聲“虎!”,全隊同時開始向前跑步。身後也是一片腳步聲,那是二隊的戰友,後面傳來盧傳宗副中隊長的大喊聲,“有進無退,後退者死!殺!”
王長福從未想過在戰場退縮,他本就是極堅韌的性格,而且軍律他也背熟了,戰場上任何退縮都可能被砍頭,三進喇叭之後退縮的話,不用回去宣判執行,副中隊長直接就在戰場砍了,還不如被敵人殺了好。
“殺!”,戰兵齊聲大喊,中間的老匪也怪叫大喊,兩邊十多步的距離轉眼消失,雙方開始短兵相接。
“噗、噗”長槍入肉的聲音連連響起,戰兵猛衝而來,五米的長矛狠狠刺入對面土匪的身體,王長福踏前一步,逼退面前一名拿斧頭的土匪,眼角看到本隊長槍手範守業一槍刺在一名老匪胸口,估計是槍頭殺中胸骨中,直接將那名土匪向後仰天頂飛出去,土匪胸前傷口噴出的血在空中灑成一道詭異的弧線。
第一排八支長槍突刺便殺死六七人,這些長槍兵都由最強壯和有殺氣的人組成,他們每日光是刺殺就要練習數百次,平日訓練還要在手腳捆上重物,現在戰場上沒有這些重物,手腳更是靈活,速度十分驚人,迎面來的小小槍頭本就不易擋,何況如此高速的刺殺,對於沒有任何甲冑的土匪來說,每次長槍的刺殺就是一條人命,而土匪爲了攜帶方便,都沒有如此長的長槍,戚家軍這種竹製長槍很輕,除去握持部分和身後維持平衡的少量長度,攻擊範圍能達到四米多,這個距離上土匪只能單純捱打,這就是正規軍與土匪裝備的區別。
剩下的土匪在慣性下繼續涌來,有兩名被刺中的土匪下意識的抓住了槍桿,其他槍手的長槍正在收回,王長福面前幾名土匪尋機貼近一些,企圖乘着長槍用老,進行近身搏殺,王長福和旁邊的鏜鈀手同時向他們刺去,這是他們在小隊對抗中經常碰到的,長槍是主攻兵器,但槍式易老,掩護長槍便靠鏜鈀和刀盾,鏜鈀三叉的鋒頭攻守兼備,加上王長福的旗槍協助,兩個土匪躲避不開,只好用刀子一擋,退後一步,剛站穩,長槍再一次刺殺到來,那幾名土匪身子一頓,跟着就軟軟倒下。
第二輪長槍正要收槍,一個強壯的匪首突然帶了幾個悍匪從後排鑽出,正是迎門粱,他在衝擊的最後階段本來想從兩側殺過去,剛冒頭就看到後面側翼有五個鳥銃兵,他對這些鳥銃產生了極大的心理陰影,一個哆嗦又縮了回去,還是回到中間,乘着長槍收槍,一把抓住一根槍桿,手中大刀平伸,準備直接撞過去,他刻意避開了鏜鈀和旗槍那邊,往刀盾的中間進攻,畢竟腰刀沒有那麼可怕。
迎門粱抓住長槍順利的跨進兩步,已經避過槍頭,正面長槍手對他再無威脅,其他幾名悍匪牽制了附近的其他敵人,他身邊還跟着一個親隨掩護,迎門粱只需要對付面前的刀盾手,那個刀盾手也注意到了他,並沒有留在原地,左臂套着圓盾在前護住身形,右臂持刀當頭急劈,迎門粱沒料到刀盾也如此能打,他心中後悔沒帶盾牌,不過刀已經到面前,他只得橫着刀身擋了一刀,那刀盾手這一刀一往無前,迎門粱用盡全力才擋住,完全沒有了進攻勢頭。
就這麼稍一耽擱,其他幾桿長槍已經恢復攻擊,三名牽制的悍匪又被殺死,前排匪徒連退幾步,紛紛躲開長矛的攻擊正面,前排形狀變成了一個弧線。
迎門粱成了孤身與對方搏鬥,心中十分焦急,他只爭取到短短時機,耽擱不起,否則兩側鏜鈀一夾擊,自己馬上就要昇天,必須逼退這個刀盾手,他才能輕鬆砍殺附近兩名長槍手,從而破開一個缺口。迎門粱身高體壯,焦急下揮起大刀,準備直砍對方圓盾,打算以蠻力將這個討厭的刀盾手砸開,突然身邊親隨一聲慘叫。
迎門粱一瞟,後排一支鏜鈀從長矛手的空隙伸出,刺入那親隨腹部,他搏鬥經驗很豐富,眼角已經發現自己正面空隙中也有人影閃動,當機立斷放了槍桿往後一滾,剛剛滾開,後排一支長槍就呼一聲戳到了他剛纔站的位置。
迎門粱頭皮發麻,後排再來一隊的話,他根本不可能躲得開那麼多兵器,計劃轉眼間就從破陣改爲了逃命,他一滾之後站起來就要往後跑,卻被後排一個土匪撞個滿懷,迎門粱怒火中燒,亟不可待的正要推開那土匪,兩個槍頭猛地從他胸前冒出,卻是官軍前排兩支長槍,槍頭抽出後,這名悍匪終於倒地。
王長福等人身邊的空隙中也伸出兩支長矛和鏜鈀,是身後第二隊的長矛手,後排是一起涌上,不用像第一隊般按陣型排列,有空隙就上,殺手隊前方的兵器密度大增,在王長福的大聲指揮中,他的小隊開始往前躍進攻擊,稍短的鏜鈀、旗槍和長刀都略略突前,配合長槍進攻,前排土匪同時面對旗槍、鏜鈀、長矛的攻擊,連退都沒來得及,就被殺死當場,王長福的面前凌亂的倒了七八具屍體。
迎門粱帶的老匪傷亡過半,連頭子都死了,卻只有一人投出的一支標槍殺死一名戰兵,其他人連對方的邊都沒碰到,小兄弟們看着前排連連倒地,早已膽寒,無人敢當兵鋒,對方前排躍進着繼續推進,兇猛的長矛一波波刺來,又有幾人慘叫着被刺倒,土匪在近戰中又損失了二十多人,悍匪幾乎不死即傷,再次飛來四根標槍後,土匪終於精神崩潰,發一聲喊轉身逃走。
這次陳新看得明白,幾輪突刺就擊潰了土匪,又是機會到來了,大喊道:“解散陣型,殺手隊按各小隊追擊通天樑匪旗。火器隊、後勤隊跟進支援。”
海狗子拿起喇叭,吹出三聲短促的喇叭聲,前面的王長福條件反射的喊道:“一小隊,衝鋒。”
一小隊的戰兵齊聲大叫,跟着王長福向前衝擊,將落在後面的土匪一一殺死,前方的土匪聽得背後動靜,亡命狂奔,慌不擇路的倒捲回去,把通天樑跟在後面的悍匪也衝得大亂,通天樑見勢不妙,趕快往回退,希望像剛纔一樣退開一段距離後重新整頓隊伍,誰知後面的官軍緊追不捨,而且陣型不亂,亂匪繼續奔逃,把留在原地的土匪大隊一起沖垮,河邊的楊雲濃這點眼力還是有的,連忙指揮家丁和守城軍一起衝回,兩面夾擊下土匪徹底崩潰,在南岸的原野上炸窩一樣四散奔逃。這些土匪順風仗氣勢如虹,一旦遇挫又士氣全無。
兩衛的家丁們痛打落水狗,大步追趕過來,從身後隨意砍殺着毫無還手之力的潰匪。
王長福帶着自己的小隊直奔着通天樑的匪旗而去,匪旗如同一塊吸鐵石一般,四個殺手小隊都往那裡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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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樑萬萬沒想到前鋒敗得這麼快,大亂之中連馬也不知跑那裡去了,周圍只剩下五六個親信,先被裹着往西跑,兩面夾擊後又往南跑,一邊跑一邊往回看,誰知背後追來的人越來越多,轉了兩個彎也是一樣,又跑了一會,他突然想起什麼,轉身一腳把身後一個親信踢倒在地,這位兄弟十分敬業,連逃命都扛着匪旗,氣喘吁吁的罵道:“狗日的嫌老子活久了是不是。”
說罷他眼珠一轉,往西邊一指,對那親信道:“打着旗往那邊跑。”說罷他也不停留,又繼續逃命,身邊只剩下了三個親信。後面追兵果然中計,跟着往西南邊追去。
通天粱正在慶幸,突然嗡一聲弓弦聲響,一支重箭從側後面飛來,射在通天樑的屁股上,“呀!”,通天樑呲牙咧嘴的回頭一望,五個官軍在背後二十多步外,正在追來,周圍一些逃竄的匪徒也不敢阻擋,遠遠避開去,離這個大櫃越遠越好。
“大櫃快跑!”三個親信還算忠心,連忙架着通天樑一起逃命,通天樑也奮起餘勇,小山的樹林邊緣就在前方,進了林子逃命的機會就大了很多,他原本一場大勝可期,居然被一支小軍隊稀裡糊塗的打敗,連對手的面都沒對上就一敗塗地,可以算是他最窩囊的一仗,這小軍隊比登州來的戰兵還強悍,不知這威海衛何時出現這樣一支強兵,他此時真想放聲大哭一場。
身後又是弓弦聲響,通天樑下意識的頭一縮,一支重箭從頭頂飛了過去,他甚至感覺到箭羽在頭頂擦過。幾人又跑得十幾步,又一箭射來,旁邊一名親信大腿中箭,再跑不動,乾脆停下轉身持刀而立,準備擋住追兵,口中還讓通天樑先跑。
通天樑一肚子怨氣,知道跑不掉,也發了狠,停了下來,他原本的開山斧逃命時掉了,抽了把腰刀出來大喊道:“狗日想要老子的人頭,看看你有沒有資格。”,另外兩個手下也停下來,惡狠狠的抽刀面對着追來的五名官兵,他還不知道領頭的就是那支壞他好事的小軍隊的軍官,否則早撲上來拼命了。
來的正是陳新,他帶着四個親兵,戰兵自行追擊後,他便帶着親兵觀察通天樑,兩面夾擊後,他提前往南邊移動,在人羣中一路追趕過來。
此時見通天樑窮鼠噬貓,陳新舉手停下親兵,喘息幾口氣後打量了一下對面的土匪頭子,粗壯野蠻,血紅的眼睛中如同要噴出火來。通天樑帶着三個土匪嚴陣以待,看來是準備拉幾個墊背的。
陳新當然不會和必死的人拼命,停在二十步外,對身邊的海狗子道:“吹集結號!”,海狗子連忙拿出喇叭,吹了一個長音的集結號,這個號聲用途很多,因爲他手中的喇叭只有一個音,所以陳新現在簡化了功能,起牀、吃飯、集結都是一個長音,這幾樣都有特定時間或使用條件,不會搞混。聽到號聲後,六面旗槍都往這邊移動過來。
陳新又對身邊周世發道:“射箭!”
通天樑一看周世發從箭插插中取箭,就叫要糟,他射箭的人都不在身邊,不知跑去了哪裡,眼看着六隊官兵往這邊追來,與陳新又隔着二十步,衝也不是,跑又跑不掉。
“日你娘真不要臉,你敢不敢跟老子。。。”
“射他。”
周世發今日已經射了十來箭,又跑了半天路,力量比平時已經弱了些,不過好在距離很近,他取出一支重箭掛在弦上,瞄準了通天樑。
通天樑被當了靶子,瞳孔收縮,“你孃的,你個沒種的龜。。。”
一支重箭嗖一聲破空而來,周世發稍稍歪了一點,射中了旁邊一個親信的手臂,他又抽出一支重箭,準備繼續打靶。
沒有受傷的另外一個親信無法忍受這種靶子的感覺,怒喝一聲單獨衝過來,半路就中了一箭,跌跌撞撞到了面前,海狗子和張大會手執更靈活的七尺木杆長槍,兩人用雙人刺刀戰術輕鬆將他殺死,這也是海狗子和張大會第一次殺人,但在戰場上他們也無暇思考太多。
通天樑三人人人帶傷,行動不便,打不過又跑不掉,互相望望後,通天樑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上官饒命啊!”
聶洪咧嘴笑着,他剛纔一路護着陳新,順帶也殺了好幾個潰散的匪徒,殺人後的感覺令他非常滿足,看到這匪首都投降了大人,更加得意,就要過去抓人。
陳新微微伸手攔住他,然後對通天樑道:“把刀扔遠,然後手伸直趴在地上。”
三名匪徒在弓箭的威脅下照辦後,聶洪纔上去一個一個捆了,
張大會看着六杆接近的旗槍,問陳新道:“大人,咱們現在集結去哪裡?”
“咱們現在給你掙上京的盤纏去。”----------------------------------------注1:戚家軍接敵三吹三進,每次齊呼一聲“虎”,加起來總共三聲“虎、虎、虎。”,小日本偷襲珍珠港,還是偷了戚繼光的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