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午,挑選好了四十九名縴夫,這四十九人主要還是來自北方各地,山西、河南、北直隸、山東、遼東,經過陳新精心安排的三重挑選,完全無法形成團伙,一個府州的老鄉不會超過三人,只剩下最後一個名額,朱國斌連看了幾人,都不滿足要求,終於看中一個,又有三個小孩,被海狗子擋了回去,這些被海狗子擋掉的人,無一不低聲咒罵海狗子。眼看只剩最後一個名額,衆縴夫們再顧不得排隊,紛紛上來圍着朱國斌,要他挑選自己,把朱國斌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原來排隊的地方倒空了出來。
陳新已經選了一天,幾個選中的縴夫從家裡拿來了木凳,給幾人坐着,陳新原來參加過不少招聘會,但如此熱情的應聘者還是沒有碰到過,眼前一片手臂揮舞,朱國斌早已看不到影子,陳新招呼一聲,海狗子等人拿着棍子一頓亂打,那些縴夫才慌忙讓開一條路,朱國斌昏天黑地的走了出來,他即便功夫不錯,也不是這許多縴夫的對手,身上衣服都被扯爛幾處。
Www✿ тtkan✿ C O “他孃的。”朱國斌休息半響才說出一句話,他剛纔被擠得差點喘不過氣,“這縴夫力氣可真是不小,千戶大人,還差一個,還招不?”
“不用了。”陳新一指前面一個小個子的縴夫,“小兄弟,你過來。”
那小縴夫站在開始排隊的地方,周圍也到處是人,根本沒意識到是在叫他,陳新連叫幾次,他才左右看看,然後小心的問陳新:“這位公子可是叫小人?”
“小什麼人,你快出來,就是你了。”陳新不耐煩道,“想不想吃粥,想吃就快點。”
那小縴夫喜出望外,連忙過來磕頭,陳新又是老問題問他一遍,也是個光棍,才十七歲,當下也收了,陳新最後問道:“叫什麼名字?”
“小人叫周少兒。”
“周少兒,好了,你被選中了,去吃飯吧。”
那小縴夫身形瘦弱,比一般縴夫都要矮小,又磕頭之後,畏畏縮縮的去端了碗飯,看看周圍人的臉色後,才小心翼翼的吃起來。
朱國斌低聲對陳新道:“這周少兒眼光遊離,眼神不聚,神態行動缺少膽氣,腰和手臂都細,可能沒什麼力氣,用處恐怕不大,大人爲何選了他。”
陳新淡淡道:“方纔人人擁擠上來之時,只有他還在老老實實排隊,我要慣於服從紀律的人,這人雖說沒有什麼力氣,但那也是可以練的。眼下他體力差點,就先安排作火兵。”
陳新所說的火兵並非是火槍兵,而是明軍中那種打雜的兵,戚繼光的鴛鴦陣中,就有這樣一個角色,他既是隊長的勤務兵,也是全隊的打雜兵,打仗的時候躲在最後,不管殺人,只負責把死去的敵人人頭砍下來記功,戚繼光在紀效新書裡面寫這個火兵角色,也是寫的可用膽小懦弱之人,算是要求最低的兵種。
朱國斌乾脆的答應了,陳新這次出來發現了朱國斌的一大優點,執行命令從來不講條件,只要是明確了的,也從來不質疑命令合理性,這人確實天生的軍人。
一羣被選中人在鍋邊狼吞虎嚥,但每個人只有兩個饅頭,他們最近都是飢餓狀態,不適宜一次吃太多饅頭,稀飯倒是可以多吃一些。
周圍的縴夫都流着口水,羨慕的看着這五十幾人,圍着久久不肯散去,還有些來晚了的,捶胸頓足,拉着張大會懇求再招一些。
陳新叫過朱國斌、代正剛和盧驢子幾人,四人圍了一個小圈,陳新對他們道:“讓他們明日早上在此處集合,把他們分爲五個組,每組十人,這五十人暫時由朱國斌來帶,盧傳宗爲副,代兄弟以後就帶陽谷來的人。”
“明白了,大人。”幾人與陳新京師一行後,對陳新更佩服,口中的稱呼也改爲了大人,畢竟陳新已經是千戶,不能如原來一樣兄弟大哥的亂叫。
陳新繼續說:“國斌和傳宗,你們把他們分組後,每組稱一小隊,咱們的五個人暫時各帶一小隊。五十人爲一大隊,由國斌爲隊正,傳宗爲隊副,去天津路上要快些,晚了說不定船會被凍住,這麼多人冬天呆在天津就不好安排。我也要忙着去威海上任,還有,咱們路上就要教他們聽口令和齊步隊列行走。”
朱國斌前段日子躲在正東坊的時候,便看過代正剛帶着海狗子他們訓練,,這四個人一起訓練的時候,動作十分整齊,他自己也跟着學了十來天,對這種訓練還是很新奇,光看他們列隊和行走的樣子,就很有威勢,朱國斌認爲很有用,雖然幾個人穿着的都不是軍服,但看起來比以前的戰兵營還更整肅,後來聽說是陳新創造的方法,不禁驚爲天人,並且對親自訓練這些人躍躍欲試。
朱國斌問道:“大人,鴛鴦陣是十二人一隊,是不是劃成四隊好些。”
陳新摸摸鼻子,這段時間他躲藏的時候也在看《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戚繼光的鴛鴦陣在南方和北方的配置還有所不同,陳新也沒想好軍隊按什麼編制,因爲他根本連作戰對象都沒有,殺韃子目前也只是口頭說說,一時半會還殺不到。
“現在先這樣編排,到了天津看看陽谷能來多少人,到時再重新編組。。”
代正剛也問道:“我們去了以後按什麼名義。”
“到了威海衛,全部垛集爲軍戶。”
盧驢子擔心道:“恐怕好多人不願當軍戶。”
“不願當也得當。”陳新不容置疑道,他花了本錢把人運過去,就是要牽制威海當地勢力,豈容他們願不願意,況且現在民戶也一樣的苦,只要自己發得起銀子,絕大部分也不會太抗拒。
朱國斌幾人悄悄對望一下,陳新現在慢慢有了權威性,說話的口氣也有所不同,幾人同聲答應了。
陳新安排完事情後,便和宋聞賢回到張家灣,陳新不是那種事事要親自過問的人,只要把最重要的部分管好就是,他能在原來公司混得那麼好,也不光是投機,他做工作的方式和效率都是很不錯的。
宋聞賢跟他一起在張家灣街道走了一會,對陳新道:“陳兄弟,爲何又安排盧驢子當隊副?”
“宋先生都知道的,傳宗眼下更聽我的,對代正剛並非言聽計從,朱國斌是個踏實的人,做事很不錯,盧驢子當副手正好。”
宋聞賢對陳新的人事安排還是很服氣,盧驢子基本算陳新的鐵桿,當副職既有個前途,又可以看着朱國斌。陳新這人心思縝密,臉皮也厚,這兩樣宋聞賢也有,但陳新的膽子宋聞賢自認不敢比,確實前途無量。
“那陳兄弟爲何要到張家灣招人呢,天津一樣也有縴夫的。”
“天津縴夫倒也有,但我以後要經常來往天津,又留有商鋪,在本地招兵,萬一引起清軍廳注意,日後就沒那麼方便了。”
宋聞賢一想也是,這樣雖說多花點銀子,也穩妥。
“陳兄弟做事就是縝密,不過眼下鍾大人要求的家眷一事,陳兄弟還得加緊辦了,等回了天津就。。。”
陳新打斷道:“等迴天津幹嘛,現在就是來辦這事的。”
“現在?”宋聞賢左右看看,周圍是些商鋪,冬季無船無貨,都是冷冷清清的,路上行人稀少,路邊跪了些賣身的人。
“難不成陳兄弟的紅顏知己是哪個商鋪老闆的千金?”
“什麼千金,就是她了。”陳新一指地上跪着的一個還算乾淨的女子,那女子跪在地上,身上插了一根草標,正在那裡東張西望,她背後還站着一個老頭。
“鍾大人不是要家眷麼,張家灣插草賣身的女子多如牛毛,我現在就買一個,她就是我的家眷。宋兄一起看看,有入得眼的,兄弟也給你買一個。”
宋聞賢說不出話來,愕然半響才喃喃道:“真不要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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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飄起了紛紛落落的雪花,大地被鋪成一片白色,十名縴夫排着兩列縱隊,按着口令走在官道上,海狗子走在這一隊的左邊,這些縴夫人人身上揹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別看這些人窮得叮噹響,但是窮家值萬貫,鍋碗瓢盆棉被牀單都要搬走,陳新也不阻攔,任由他們背上,有家室的也必須在隊列中行走,陳新僱了兩個大車,把十來個女人和小孩放在車上,又放了些吃食,但行李一律不許搬上車。
陳新買來那個女子叫肖家花,土得掉渣的名字,今年十七歲,長相一般,但嘴角上很大一顆痣,她原本是個丫鬟,小姐得病死了,東家把她退回原來家裡,家裡養不活她,一時又沒找到婆家,只好拉來賣了,這丫鬟聽說面前的俊俏公子要買她做妾,興高采烈的就跟着走了。陳新給了十兩銀子給他家裡人,她父母也沒表現出任何不捨,臨行前還叮囑肖家花,一定要聽老爺的話,再被趕出來,也別回家了,自謀生路去。肖家花連聲答應,眼淚都沒流一滴就走了。
肖家花看着自己這相公越看越喜歡,俊俏富貴不說,還有那麼多手下,感覺是老天開眼,送了她一個大禮,坐在驢車上哼起荒腔走板的歌兒,幾個縴夫的老婆聽說他是東家少奶奶,刻意巴結她,一路奉承,肖家花不免更加得意,擺起少奶奶架子,頭仰起老高。
陳新懶得理她,他打算到了登州就給她買個小院子,留在登州就是,自己現在沒造反心思,這肖家花在登州沒啥危險。那鍾大人再過段日子就自身難保,也沒功夫去理會這不知所謂的人質,到時候再把她接回威海作個丫鬟就是。
陳新不坐驢車,跟縴夫們走在一起,要說這羣縴夫真夠吃苦耐勞的,昨天一天走了四十里路,愣是沒有一個人扔東西,今天又走了二十里後,終於有兩個光棍受不了,扔了些碗瓢。
“國斌,你看這些兵行軍如何?”陳新滿意的看着自己的隊伍,問身邊的朱國斌。
“大人,這些人長期在運河拉縴,體力應當都很好的,要是每日能吃飽,又不拿這些破爛,一日走八九十里也沒問題。”
陳新點着頭,他覺得這些兵訓練後不會比義烏的礦工差,同樣的樸質和吃苦耐勞,在團隊精神和紀律性上可能還要超過,縴夫拉縴都要一起用力,步伐一致,平日就聽慣了口號,昨日簡單的教了一次隊列,便會按口令整齊行走,雖說左右還是分不清,但比起那些田地裡出來的單純農民就強了太多。
他故意准許這些人拿着行李,以檢驗他們的體能,到了天津,是不會讓他們帶上船的,那些被褥中不知多少蝨子跳蚤,影響生活不說,還傳染疾病。這次的行軍也是一個淘汰的過程,要是有人走不動,陳新是不會停下等他的。
陳新也徒步行走着,這是他的第一支隊伍,如果自己能壯大,這些人便會成爲軍官,成爲軍隊的骨架,對陳新是非常重要的資源,他要在最開始就給他們留下最權威和深刻的印象。
陳新正想着如何快速收買人心,那個周少兒便引起了陳新注意,他一個光棍,也背了一大包東西,瘦小的身體已經彎了下去,一拐一拐的走在隊伍最後一排。
“周少兒,你背的什麼東西?”陳新走到他身邊問道。
周少兒連忙停下來,“少爺,小人背的是一口鍋。”。前面的縴夫聽見陳新問話,紛紛轉頭來看。
陳新道:“繼續走,我們邊走邊說。你光棍一個,煮飯用得着這麼大口鍋?”周少兒連忙又追上幾步,趕回隊列。然後小心的回道:“回少爺話,這,這口鍋原本是咱一家人吃的,爹孃兄弟姐姐,到現在就剩了我一個人吃,揹着它,就算是個念想。少爺要是不喜歡,我,我也可以,可以把它。。。扔了。”
“那你的腿又是怎麼回事?”
“前段日子被一個船東打的,沒傷着骨頭,快好了,我能走,真的。”周少兒擔心陳新因此不要自己,連忙挺起胸口,儘量不搖晃。
陳新沉默一會,對周少兒道:“把鍋給我。”
周少兒以爲他要扔掉,戀戀不捨的把背上的行李遞過去,眼中已經快流出淚來,陳新伸手接了,出乎大家意料,竟直接背到了背上,口中說道:“既然有傷,我便幫你背到天津,你是好樣的,不要忘本,你爹孃兄弟都在天上看着你,跟着我好好做事,混個出息出來,當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讓他們爲你自豪。”
“是,少爺。。。”周少兒哽咽着,眼中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