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垂,已經過了趕路的時間,官道上往來的牛車和甲兵都少了,周武驅趕着馬匹繼續飛馳,此時已經接近耀州驛,周武一個白日就趕了接近兩百里的路。兩匹馬都渾身冒汗,雖然周武有過專門的雙馬騎乘訓練,知道如何調節馬匹的體力,但天黑後他就準備離開官道進入耀州附近的原野,黑夜中那裡無法騎馬,所以他並未刻意保留馬匹的體力。
耀州堡很快在望,這裡位於海州和蓋州之間,是個重要的節點,蓋州荒廢的時候這裡並無什麼作用,旅順之戰後開始受到後金的重視,他們修復了耀州堡的城牆,並遷移了一些鑲紅旗的真夷居住。
官道從堡中穿過,雖然有其他道路可以繞過,但都在城牆的視線之內,放棄官道走小道反而會引起後金甲兵的注意,所以周武決定直接從堡中通過。
此時城門沒有關閉,周武學着後金塘馬的做派,抽出一支背旗高高舉起,值哨的一個後金白甲兵懶懶的看了他一眼,也沒有攔住他詢問。周武收起背旗策馬而過,城裡的路邊擠滿牛車,道路顯得十分擁擠,周武進入堡中後立即放慢馬速,跟在一隊運糧的正紅旗包衣後面。
身後一陣馬蹄響,周武也不轉頭去看,那馬蹄聲來到身後,一個熱情的聲音道:“哈,也是咱鑲白旗的兄弟,你這是去哪裡。”
周武轉頭過去,只見一個年輕的真夷塘馬正在背後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周武回了一個微笑,用蒙語道:“還不是傳信,你這是從哪裡過來?我看你面生得緊,是哪個牛錄下的?”
周武隨口便敷衍過去,而且反過來問哪個塘馬。那塘馬十分年輕,性格頗爲外向,看着沒有什麼戒心,他樂呵呵的對周武道:“我從海州過來的。邑爾漢主子讓我去蓋州一趟,看看咱們鑲白旗的糧草數,我也是才入的甲兵,大哥你不認得我也難怪。”
周武點點頭道:“原來是邑爾漢主子牛錄下的。那你們都是跟十四貝勒行走,住的也與我們遠了,糧草也與咱們分開的。”
那真夷塘馬連連點頭,因爲周武所說的都是真實情況。鑲白旗是兩個大的部分,分別是阿濟格和多爾袞,多爾袞平日管不到阿濟格的自管牛錄。而且雙方私下還頗有些矛盾。周武是情報局的精銳,對於後金各旗的形勢都瞭如指掌,他刻意這麼說,就是暗示這個真夷塘馬,讓他不要和自己套近乎,以避免自己言多必失。
豈知那真夷塘馬十分熱情,他繼續對周武問道:“那大哥你肯定是十二貝勒主子那邊的。那你去蓋州辦啥事?”
周武冷冷回道:“這事不能告訴你。”
那塘馬碰了一鼻子灰,卻絲毫不以爲意,“大哥到底哪個牛錄下的,我有兩個親友亦是十二貝勒牛錄中的,或許跟大哥你認識。”
周武心頭對着真夷塘馬十分不耐,要是周圍沒人恐怕一刀就斬過去了,他穩住心情,平靜的對那塘馬問道:“那你說說他們名字,或許真是我一個牛錄的也可能。”
真夷塘馬沒有多餘心思,他馬上便說了兩個名字,有一個是他孃舅,周武疑惑的問道:“似乎曾有聽過,他們是那個牛錄下的?”
真夷塘馬滿是期望的道:“牛錄額真是恩殼主子。”
此時兩人跟在牛車隊之後,已經接近南門的位置,周圍值哨的甲兵很多。周武裝作思索的模樣拖延着時間,那真夷塘馬是個見面熟,不斷的提醒着周武。
周武突然一拍手,“是不是才嫁女的那一家?”
那真夷甲兵興奮的道:“不是嫁女,去年才娶的兒媳。”
周武原本就是亂說,他看真夷甲兵的年紀,猜估他的孃舅也該是四十來歲,差不多是兒女婚嫁的時候,聽了真夷甲兵的話後皺眉想了片刻後道:“似乎是的,我們牛錄中有人去見禮,我卻沒有去過,應當便是那家。”
那真夷甲兵拉上關係,話匣子立即打開,從這親戚說起,扯到了其他親戚頭上,兩人頓時顯得十分熱絡,周武一邊觀察周圍情形,一邊搭着話,儘量讓話題扯遠。那真夷一直用的蒙語,旁邊的甲兵看他倆的模樣,也沒有過來詢問,終於牛車隊出了城,周武松了一口氣。
周武出城後便在馬股上一鞭,那真夷甲兵大喊道:“大哥,我馬力不行了,你走慢點我倆一道去蓋州,晚上住在孛羅堝,我身上藏着有些酒。”
帶上這個真夷塘馬然後在無人處一刀了結的念頭一閃而過,周武旋即否定了這個主意,他需要的是儘快去海邊送信,而非爲殺一個人多生事端,當下大聲道:“我有急務,就不等你了,在蓋州再敘。”他一邊說一邊打馬,那甲兵不是傳急信,他只有一匹馬,不敢如周武一樣趕路,只得在後邊大聲道:“我叫穆塞格,大哥你到蓋州的十四貝勒營地就能尋到我。。。”
周武遠遠應了一聲,終於擺脫了這個話嘮,周武心情也放鬆了不少。
“老子再尋到你的時候,你就慘了。”周武在心中得意的想着。
周武繼續奔馳着,很快就把那個甲兵甩得不見蹤影,過了耀州堡,前面就是孛羅堝,那裡距離蓋州三十里左右,已經可以算前線,清查會嚴格很多。周武估計那個塘馬也會在那裡過夜,不過周武不需要進孛羅堝。
孛羅堝早年間也被代善剿乾淨了,後來也移了一些人口,不過因爲接近蓋州,在登州前面幾次攻勢中連續遭遇了破襲,除了孛羅堝城堡外,周圍的鄉村完全荒廢,特別是從孛羅堝往海邊的方向,已經沒有人煙,登州特勤隊就經常利用那一片地區登陸活動,那裡還有兩處固定的接頭地點,有時會有特勤隊的人在那裡接應,這些都對周武的潛行十分有利。所以周武會在孛羅堝之前脫離官道,乘黑夜潛往海邊取船。
日頭越發的接近西邊地平線,往來的一些甲兵都是匆匆趕路,無心與周武說話。眼看成功在望。周武得意的哼起小調,不過他依然保持着戒備,連哼的小調也是建奴的。
大約一刻鐘的清淨之後,道路邊出現了十多騎甲兵。他們都是穿的鎖子甲,正在一個水塘邊讓馬喝水,周武收起心神,因爲那些甲兵身形彪悍且行動沉穩。隱隱透着一股殺氣,顯然不是剛纔那個塘馬那樣的新丁,而且。他們也是鑲白旗。
周武打了一下馬加快馬速。雙方很快接近,周武也沒有躲開視線,而是像正常的真夷一樣打量了他們幾眼,道路邊餵馬的甲兵只是擡頭看了一眼,大多人並未理會周武。
正以爲要過關的時候,那羣人裡面響起一聲夷語,周武學過一些滿語。聽出是讓某人去問問的意思,果然那堆人裡面出來一個甲兵,他大聲對周武問道:“哪個牛錄的?”
周武只得停下來,用熟練的蒙語沒好氣的道:“你哪個牛錄的,攔住老子作甚,不知道攔塘馬是大罪。”
那甲兵見周武氣勢洶洶,後金本來也有不準耽擱塘馬的規定,他咳嗽一聲道:“我們是巴扎禮主子牛錄下的。。。”
周武盯着那甲兵的眼睛打斷道:“老子不用跟你說牛錄,老子是十四貝勒派去蓋州的。”
那甲兵咬着牙問道:“你此時跑去孛羅堝幹啥。”
周武冷冷道:“十四貝勒不想讓人知道,你夠格問我麼。不過可以告訴你,老子有緊急軍務,想要你的狗頭就滾開些。”
那甲兵兩眼兇光四射,臉上的幾道疤痕如同要噴出火,不過周武斷定他不敢來真的,因爲巴扎禮是阿濟格的下屬,而周武說自己是多爾袞的親信,雖然上面兩人有衝突,但多爾袞畢竟是掌旗貝勒,下面的人不會輕易去得罪他們。
果然那邊餵馬的人裡面叫了一聲,那甲兵恨恨的推開兩步,讓開了道路,周武毫不示弱的與他對視片刻,待他讓開後打馬走了,片刻功夫便遠離了那些甲兵。
再次僥倖過關,周武背後已經被汗水浸透,那些甲兵都是百戰老兵,如果被他們識破,自己絕對難以逃走,不過片刻後他便想到一個漏洞,頭上再次沁出汗珠。
周武立即往馬股上狠狠一鞭,坐騎打着響鼻加快幾步,立即又緩慢下來,周武一個整天的狂飆已經把兩匹馬的體力基本耗盡,此時想快也快不起來了。
周武在心中罵了一句,立即回頭看了一眼日頭的方向,在一個轉彎的位置觀察了周圍,這裡的官道兩旁有不少的荒草,還有比人高的灌木,是個極好的脫離地點,他策馬離開官道,先往東跑入路邊的荒草中,往前跑了一段之後,他跳下馬來,取下兩副褡褳,在裡面裝入四塊石頭,然後放在方纔坐騎的背上,這匹馬體力稍差,已經很難加速,他打算用來做一個誘騙。
褡褳裝好之後,周武牽着馬頭對準東面,然後抽出短刀對着馬股狠狠一刀,馬匹慘嘶一聲,發足往東跑去。周武看看草叢中踩踏的印跡後,又將附近幾株灌木的樹枝折斷幾支,然後立即轉身上了另外一匹馬,越過官道進入了西面荒草叢生的荒野。
。。。
“我買着三頭牛,拉着一車酪,身上捆着烏拉草。。。”話嘮塘馬哼着歌,悠閒的在官道上走着,他準備在孛羅堝過夜,在日頭落山之前應當能夠趕到。
路邊出現了十多名甲兵,那塘馬一看是鑲白旗的,大喜的吼道:“各位大哥,我也是鑲白旗的,你們這是去哪裡。”
那些甲兵看着不願意搭理他,塘馬扁扁嘴正準備走,只聽那裡有人吩咐了一句,有個甲兵不情願的走出來問道:“你哪個牛錄的,幫哪位主子傳信?”
塘馬詳細的道:“我是十四貝勒的屬下,去蓋州問咱們旗的糧草,今日可是走了一天了,都遇到三次咱們鑲白旗的人了,各位大哥是要回蓋州麼,咱們可以一起。”
那甲兵無聊的揮揮手,對餵馬那邊大聲道:“主子,又是十四貝勒的人。”
塘馬喜出望外道:“原來你們也碰到十四貝勒的人了,我方纔在耀州堡卻是碰到十二貝勒的人,他應當是剛剛纔過去,雙馬的,你們可看到了。”
甲兵懶懶回道:“看到了。。。”
“你說他是是十幾貝勒的人!”水塘邊一聲冷冷的喝問打斷了甲兵的回話,幾個外邊的甲兵讓開一條道,露出幸納冷酷的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