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之後,高鴻中又料理了一下管轄的事務,天黑時纔回到遼陽城內的院落,幾個包衣伺候他換好衣服後,高鴻中揮手讓他們退下,然後招來了另外一個包衣模樣的人,這個包衣面貌平庸,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高鴻中一臉冷漠的讓那包衣進屋,包衣點頭哈腰的進來,並順手關上門,木門嘭一聲關上之後,高鴻中立即變臉一樣換上一副笑臉。
“周大人,今日韃子大汗議政,薩哈廉說今年遼中歉收,糧草難以支撐到開春。另外有個好消息告訴大人,赫圖阿拉已被東江鎮破,韃子大汗沒有給薩爾滸派援兵,只往連山關增派了五百漢兵,又加派了一千包衣,運送了火藥和火槍等物,薩哈廉和濟爾哈朗都提議大軍前往蓋州與登州決戰。”
那名包衣此時也一改平庸的模樣,兩目閃閃有神,聽完後他對高鴻中問道:“有沒有說是否去蓋州或海州?”
“沒有說及,不過最後的時候,皇太極卻問了多爾袞蓋州的地形。在下看來黃臺吉已經有所動搖。”
包衣點頭思索道:“黃臺吉多次去過蓋州,對那裡瞭如指掌,此時再問多爾袞,其實是在讓多爾袞說話,以幫助他回憶蓋州周邊形勢,從而選擇一個最適合的戰場,那當時多爾袞是怎生說的?”
“多爾袞說蓋州東面西面皆非作戰之處,其北部多山,往北三十里外的孛羅堝附近可作大軍決戰之地,他認爲蓋州城池是適合的決戰之地。蓋州城那裡城池掩護大軍,城外還有兩層土牆。南邊有清河爲屏障,可以逸待勞痛擊登州鎮。必要時也可以往南攻擊。奴才聽他的意思,最希望在蓋州憑城固守。”
包衣低頭思索着,片刻之後擡頭道:“多爾袞想得倒美,如果後金主力去了蓋州,陳大人豈會去強攻城池。只是眼下消息還不確實,如今傳遞一次極爲危險,待有確實消息再說,不過你如此用心,陳大人那裡必定給你更多益處。”
“在下不敢想益處。能將建奴韃子逐出遼東,光復我漢家山河,便是在下的畢生夙願。”
包衣自然不信,不過也勉勵了幾句,最後提醒道:“以後你言語中不要說‘韃子’、‘建奴’這些詞,說多了之後容易習慣性的說漏,屆時平白爲自己招惹禍端,你在我面前仍稱呼他們的尊稱便可,咱們是做殺頭買賣的。有些皮毛的東西不必講究。”
高鴻中連忙答應,眼前這個包衣便是吳堅忠送來的人,能說一口流利的蒙語和夷語,外貌也和蒙古人很像。對外稱是投奔高鴻中的蒙人,以此解決身份問題。
這包衣是情報局行動隊中的多面手,這次來承擔關鍵性的消息判斷和傳遞角色。他不光從高鴻中這裡獲得消息,還需要多方覈實。因爲海蓋之間大軍雲集哨騎四處,傳遞消息是極度艱難的事情。最後還可能由他親自潛回登州陣線。
高鴻中無疑是登州在後金最高層的線人,高層的其他人大多都是真夷,與登州有天然的隔閡,是極難收買的,最好的目標便是這些能接觸高層機密的漢人。
高鴻中本身手下只有有三百戶漢人,與范文程和鮑承先等人差不多,而他的資歷高過范文程等人,在皇太極剛上臺的時候,高鴻中也曾經看到過希望,盡心盡力的輔佐這位心目中的明主,包括己巳年大膽的入口之戰,也是他最先提出。
在後面的幾年中,他多次向皇太極提出過許多中肯的意見,並充當皇太極政改的開路先鋒,推動建立六部削弱旗權等等。如果不是陳新的出現,在原本崇禎八年的這個時候,孔有德早已經給後金帶去了強大的水師,旅順也已經被後金攻佔,高鴻中應該是和一衆投降的漢官一起強烈攛掇皇太極水陸並進直取山海關(見《天聰朝臣工奏議》),其中也包括陳新的老上級,現任臨清參將周洪謨。
但登州鎮的崛起讓高鴻中周洪謨們沒有了這個機會,他們的命運都因陳新和劉民有的意外到來而改變。如今的後金四面楚歌,連遼中也在風雨飄搖之中,誰再提攻打山海關,只會被認爲精神有問題。
高鴻中看着面前的登州來人,從接觸到的登州情報人員中,高鴻中感覺其中能人無數,有各種各樣奇怪的技能,這還只是他窺見的一角,那種高度的執行力也增強了高鴻中對登州的信心。陳新在旅順對他說過,任何時代都有能人英雄,只是需要合理的體制讓他們在最適合的位置上。
高鴻中雖是漢人,卻深知後金高層的形勢,皇太極多年來受制於八旗的分封體制,並不能發揮後金全部的國力,高鴻中等人提出的許多建議難以實施,這讓他對陳新這句話深有感觸。同時他的心中也有些忐忑,這次登州信使來了兩人,他們隱藏在自己的隨扈中,偶爾外出活動,從不跟高鴻中說其他聯絡人,高鴻中能感覺到他們隨時都在高度的戒備狀態中,也讓高鴻中處於一種極度不安的狀態下,不過他已經給登州傳過幾次情報,上了登州的賊船,此時只能一條道走到底了。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外邊遠遠傳來巡街打鑼的聲音,那包衣緩緩出了一口氣,“皇太極已經動搖了,實際這亦是一個重要情報,是否要送出去,容我再想想。”
。。
“林縣屯堡預備兵和真定遊兵營打起來了?”
陳新急忙接過急報,這封急報是從林縣發出的,經過沿途商社的驛站傳至登州,然後發船至旅順,再快馬送到堝兒鋪,所用不過五天時間。
吳堅忠沉靜的道:“皇帝忍不住了。”
陳新匆匆看完後笑道:“是忍不住了,他一直對北直隸邊上的這顆釘子耿耿於懷。不過這個結果他恐怕沒想到。”
陳新遞給吳堅忠,吳堅忠看到最後的戰果上寫着真定遊兵營死傷三百餘。殘餘已經往大名府方向逃竄,不由嘲諷的哼了一聲。
“遊兵營連林縣屯堡的預備兵都打不過。皇帝恐怕該清醒一些,不過啊。。。”陳新拿起情報局從天津傳來的另一封急報,“北直隸的昌平、通州、保定、密雲各部都收到了調兵令,樑廷棟那邊也傳了消息來,說是皇帝要兵部調集一萬營兵,除了北直隸這些兵馬,還有薊鎮的邊軍,主要從遵化和三屯營調集,山海關總兵府也收到了調兵令。尤世威以無糧拖延下來,這些兵馬的目的不明,最大的可能還是針對我們。”
吳堅忠冷冷道:“北直隸兵馬已調動一部追剿流寇,以昌平爲多,皇帝這次調的,恐怕大部分都是各營虛兵,有個兩三千能戰的便不錯了。”
劉民有皺眉道:“還有外務司傳來山東的情報,徐從治那裡也收到調兵令,要他把武德和東昌河防兵調往濟南府北部。將耿仲明趕回青州府,徐從治回了一封奏疏,說靠近山東西南方的河南地帶有數股流寇,也是暫時拖延着。”
陳新微微笑了一下。自從登州主力調動之後,朝廷開始有一些小動作,北直隸和薊鎮兵馬都不足懼。可這次又調動山海關的邊軍,讓陳新提高了警惕。雖然尤世威與登州關係頗爲密切。對登州軍力也頗爲懼怕,現在拖着沒有出兵。但時間拖久了之後,沒準也會產生其他心思。
尤其是遼海一旦結冰之後,登州兵馬短期無法調動回登州,連消息傳遞都十分艱難,遼東久拖不決,各方都會產生變化,若是皇帝趁此機會分化登州內部,再輔以部分邊軍威懾,那麼登萊青可能出現亂子,而遼南登州軍無法回援,屆時軍心也會出現動搖,這中間好幾個月的結冰期是一個考驗。
一直沒發言的劉破軍輕聲道:“大人,要不然我們直取海州,以登州鎮目前的模式,步兵同樣具有戰略進攻能力,雖然還無法和騎兵一樣進行戰術機動,但在戰略進攻上不是不可行,儘快擊潰建奴後,可將半數戰兵營調回登州,登州便穩如泰山。”
陳新看着地圖半響,全燧發槍的步隊在完善編組下,確實具有戰略進攻能力,他們能在行進中快速轉換隊形,使騎兵對步兵本身的急襲難以奏效,但他的步兵中依然有長矛方陣那樣的重步兵編制,這些步兵的機動和行軍轉戰鬥的能力不如全燧發槍部隊,軍隊整體的機動性便只能取決於這些重步兵,而登州的騎兵依然遠遠少於建奴,除了騎兵營之外,便只有近衛第一營有一個騎兵千總部。
面對後金這樣以騎兵爲主力的對手,登州步兵本身並不懼怕他們的攻擊,關鍵點仍在於糧道,因爲後金在海州和遼陽都有堅固的城防和外圍攻勢,雙方並非是進行野外的主力會戰。
軍令司根據情報局收集的情報評估,登州軍無法在快速行軍後迅速攻克海州、牛莊、遼陽這樣的要點,以戰役機動調動後金軍,再逼迫其快速決戰的可能很低,而且決戰的條件對登州也不利。
在這個時代的歐洲,對大規模的軍隊行動來說,如果不是雙方都有會戰的意願,一方是很難逼迫另一方進入戰場會戰的。對遼東對峙的兩軍來說同樣如此,儘管後金軍有機動的優勢,但登州鎮如果不願意會戰,便可以依託佔據的軍堡進行中等規模的消耗戰,建奴面對登州的防禦體系只能撤走;建奴如果不願意會戰,會往遼中撤退,等登州軍拉長補給線之後攻擊糧道逼迫登州撤軍。
遼東的氣候也是一個不確定因素,今年初雪來臨的時間都沒有規律,這會給登州的行軍和補給都造成難以預料的結果。所以陳新還是不願意冒險,尤其是消耗對己方有利的情況下。
再次在心中堅定了一番之後,陳新微微搖頭否決了劉破軍的提議,他不會爲了朝廷一個並不關鍵的挑釁影響戰役決策,儘管他自己同樣對登州有些擔憂,但他必須把這些情緒壓制下去,不讓它們動搖自己的決心,而且他相信皇太極此時面臨的形勢比自己更加嚴峻。
但朝廷造成的麻煩也必須應對,陳新轉向劉民有,“劉兄,後勤事宜已經理順,你恐怕要回登州坐鎮了。”
劉民有點點頭,“登州的事情你就放心,我和李東華、宋聞賢他們會把登州的事情處置好。”
陳新點點頭,“有勞劉兄了,我會發布一份正式的命令,由你主持登州所有事務,駐紮登州和蓬萊縣的所有預備兵由你親自掌握。有一點提醒一下民有,相信登州預備兵和屯戶,以登萊目前的情況,少和那些人講理,那隻會讓情況複雜化,對任何一方的挑釁都堅決回擊,這樣事情會更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