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九月,遼東開始秋收,登州的經濟戰也到了尾聲,整個北直隸和運河地區都被洗劫了一番,有商人賺錢,也有商人大虧,登州總共投入了二百四十萬兩銀子炒作糧價,平均採購價格二兩出頭,最後賣出的價格平均在四兩上下,最後剩下的十萬石糧食售價大概會低於採購價,但總體已經賺了近兩百萬兩銀子。
寧遠的糧價被突然打壓到了二兩,吳襄和祖大壽虧了五六十萬兩銀子,不過他們前面糧荒時候也賺了一筆,最終虧得最慘的是關寧地區的士兵和家眷,他們辛苦掙到手的軍餉又被各家瓜分了一次。
另外損失大的便是往關寧做糧食生意的行商,其中還包括很多中層京官的店鋪,他們手中屯了大量糧食,開始階段又沒有吳襄這些人賺得多,總體實力也遠不如祖家軍,遭受了致命打擊。
青州府和濟南府的兵亂之後,京師的不少科道御史將陳新視爲與祖大壽一般的軍閥。這次糧荒,有些清貧的御史被害得不淺,四海商社的背景京官也有所耳聞,雖然他們看不到陳新的大棋局,但對於京師權貴參與哄擡京師糧價是能看出來的。
所以這次經濟戰結束之後,御史又掀起一次彈劾陳新的高潮,當然也包括祖大壽等人,連帶彈劾參與炒糧的京師權貴,彈章雪片一般飛入宮中,不過這些彈劾大多被皇帝留中不發。
因東廠聽記引起的登州的兵亂風波慢慢平息,王廷試上疏彈劾東廠大檔頭姜月桂欺壓將官引起兵亂,崇禎下旨斥責了姜月桂的行爲,取掉了姜月桂家中世襲的錦衣衛百戶,算是服了登州的軟。隨後又發了一道安撫亂兵的聖旨,對此次參與兵亂者一律不追究,只是對領兵的耿仲明、範守業、代正剛等人罰俸了事。
安撫的聖旨下來之後,陳新見好就收,兩營戰兵很快返回駐地,耿仲明也從濟南府回來了,登萊又恢復了表面的平靜。
陳新沒有再繼續追究盧傳宗的事情,在朝廷這邊,就讓這事落個不明不白。對登州鎮內部傳達的,則是盧傳宗企圖投靠建奴,原因則是東廠姜月桂非禮其家眷,盧傳宗走投無路準備去遼東投建奴,雖是事出有因,但罪不可恕,整個事情定下的調調,都是朝廷的過錯造成的,但叛逃同樣會處死。其中的真相只有登州高層知道,高級一些的軍官也多少知情,也起到了警告全軍的效果。
政治上則是得失參半,此次登州鎮清除登萊內部的釘子劉澤清,又兵逼濟南府,給朝廷實實在在展示了一下軍威,讓皇帝和朝廷都只能做出讓步,以後他們不會再搞小動作來刺激登州。
壞處則是皇帝對登州戒心大增,據宮中的消息,皇帝又砸了些瓷器,雖然他在大臣面前認可了處罰姜月桂,但心中還是認定是陳新在背後指使,以後要那些官方的政策就不好要了。不過陳新也相信崇禎不敢斷自己的遼餉。
額外的好處也有,陳新拔除了王廷試的心腹劉澤清,那支奇兵營也被解除武裝,登州鎮內只有巡撫標兵的三個營頭不在登州鎮控制下。陳新藉此穩固了登萊形勢,朝廷的力量被完全驅逐出登萊鄉間,只有登州城內還有王廷試和呂直的勢力。
藉着這次的機會,行動隊清除了不少青州府的縉紳,趟地虎也出來了幾趟,將原本不好處理的幾處地方掃平了,青州鄉間敢和登州作對的宗族勢力偃旗息鼓,登州的屯堡正在加速擴張。
登州鎮屯堡佔據的耕地面積總數達到了二百四十萬畝,這個數字已經能和那些藩王的紙面封地相比。在登州和萊州所屬鄉間完全佔據優勢。其中平度州佔地一百五十萬畝,佔了平度耕地面積的六成,在青州府的佔地達到了四十萬畝,設立屯堡八十餘個,並且在兵變之後加快了步伐。半獨立狀態的遼南則開發出七萬畝耕地,因爲地處前線,屯堡設立的密度更大,達到了二十個,以形成依託屯堡的防禦縱深。
登州的屯堡總數爲四百九十三個,人口一百零五萬人,除了這些屯戶之外,還有大批流民拿着屯戶戶籍進入登萊的各種工廠,各個屯堡去外圍也形成了一些社區,這些人靠運輸等臨時勞力爲生,也有在屯堡周圍做從事服務業的人,登州各處繁榮的商業和充足的人口給他們創造了不少工作崗位。
登州鎮屬下的總人口已經達到一百四十餘萬人,每天依然有源源不斷的流民到來,登州依然需要更多的土地安置人口。
作爲經濟戰附屬品的棉布大戰也結束了,棉花價格曾在八月下旬被壓到了最低,棉商損失慘重,收棉比較晚的棉農砸在了手上,劉民有爲了不影響第二年的種植面積,九月又開始加大收貨數量,以免棉農盡數破產而使得來年山東棉花大量減產,那樣的話登州鎮就沒了原料供應地。
棉布價格在緩慢回升,棉農又得以緩了一口氣,但並非每個地區都在回升,青州府南部也大量種植棉花,這裡離運河較遠,中間隔着袞州府,卻靠近萊州府靈山衛,往年有江南商人來採購,也有運河收棉的商人過來,去年還多出了靈山衛的登州棉布廠採購,是不愁銷路的。
但到了今年行情就不同了,運河棉布價格的波動影響到了江南和運河商人,這些商人都在謹慎觀望,青州府到運河路途較遠,成本原本就高出一截,棉商不願冒太大的風險,而登州棉廠也不來採購,劉民有刻意減少青州府的購棉價格,讓部分自耕棉農破產,不得已變成流民投入了登州屯堡,另一方面則是想減少青州府的種棉面積,如今天災一年比一年嚴重,劉民有需要在登萊青三府擴大糧食種植面積,經濟作物則依靠向外購買。
登萊各地九月開始種植冬小麥,又是一片忙碌,劉民有的民事部忙着這個最重要的事情,宋聞賢的外務司派出吏員拜訪山東各地地方官,消除兵亂之後各地對登州鎮的疑慮,另外也有專人去東江鎮各島。
陳新則忙着與王廷試和呂直修補關係,然後不斷視察軍隊系統,包括預備兵、集訓基地和駐紮登萊的四個戰兵營,新的三千新兵訓練完成後,原來缺編的兩個營全部滿員,在天津賴了三個月的最後一個千總部也到達登州,盡數返回駐地。這些戰兵平時都是分散駐紮,由各處屯堡分片供應後勤,能減少運輸損耗,減小後勤的困難,只有在進行合練和作戰時纔會大規模集結。
算上祝代春的第五營,登州正規軍已經有三萬六千人,其中新兵不到五千人,全軍訓練有素,近三萬人具有作戰經歷,九邊雖號稱數十萬大軍,卻無一鎮能與登州這三萬人相提並論。登州鎮所有軍隊迴歸駐地後,登萊穩如泰山,陳新也鬆了一口氣,亂七八糟的大半年總算要過去了。
遼南卻並未消停,登州鎮的秋收攻勢從八月底就展開,登州駐紮在復州的騎兵和龍騎兵大舉出擊,在蓋州附近與建奴遊鬥。復州至蓋州之間原有堡壘和驛站十餘處,後金兵放棄了大部分,後撤至榆林鋪佈防,縮短自己的後勤供應線。登州鎮佔據這些廢棄的堡壘後,略微改建,便成爲騎兵的臨時據點,兼做烽火臺的作用。
有了這些臨時據點,登州騎兵獲得了簡單的依託,作戰方式更加靈活,哨騎不斷越過蓋州襲擊耀州堡以南地區,已經威脅到後金遼中的糧食產地,同時耀州還是建奴食鹽的供應地,一旦這裡丟失,建奴連鹽都要靠走私了。
除了蓋州之外,朱國斌出動了一個步兵千總部,與東江鎮配合,從岫巖出發沿草河河谷北上,一直攻擊到了連山關附近。東江鎮則重新佔據了鐵山,並重新佔據了建奴放棄的寬甸等地,還不斷派出分兵往北襲擊赫圖阿拉一線。
遼南和東面兩個防線的全線騷擾,逼得建奴進行了動員,正黃旗、正白旗、鑲紅旗和正藍旗出動了五千甲兵到最要緊的蓋州佈防,另外四旗則防守東面的漫長防線,總共出動的兵力超過萬人,包衣超過一萬五千,甲兵和包衣都要自帶行糧和馬匹,加劇了後金糧食的消耗。
雙方在蓋州至復州之間的無人區反覆拉鋸,互有傷亡,建奴增兵至五千後,雙方暫時處於對峙狀態。遼西的關寧軍態度曖昧,祖大壽派出祖大樂,帶着一千騎兵到原來的大淩河附近轉了一圈,然後又回去了,誰也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到了九月十九日,陳新從遼南視察冬季防禦部署返回登州,剛到總兵府,副官就送來一封信件,陳新看完後喚過副官,讓他去請代正剛來見面。
代正剛就在登州,這次處置盧傳宗等陽谷系之後,侍從室和兵務司接管了第二營,代正剛依然是營官,只是只是臨時調回登州。陳新晾了他一段時間,等到了這封辭呈。
代正剛很快到了陳新的公事房,陳新一見面就道:“正剛,你的辭呈本官看了,不準。”
代正剛連忙站起來,陳新揮手讓他坐下,“本官知道你擔心什麼,盧傳宗的事情,是東廠弄出來的,現在人已經死了,姜月桂也死了。他們背後有什麼道道,本官也不想再問。盧傳宗是盧傳宗,你代正剛是代正剛,你不要給自己打上一個陽谷的標籤,徐元華也是陽谷來的,與盧傳宗的關係更近,本官照樣要用他,咱們不搞清洗那一套。”
代正剛沉默了一下道:“大人,這事確實與東廠有關,但說到底,還是盧驢子自己沒有站穩。盧傳宗是屬下帶出來的,他的脾氣一貫就是心高氣傲,受不得一點委屈。此次無論死因如何,皆是因其與東廠番子私下接頭所致,屬下責無旁貸,請大人免去屬下的軍職,屬下願意去民事部,或是讓屬下當個教官亦可。”
陳新擺手道:“盧傳宗是盧傳宗,你代正剛是代正剛,你不要自己給自己打上一個陽谷的標籤,徐元華也是陽谷來的,與盧傳宗的關係更近,但他迷途知返,又有管民事部的能耐,所以本官照樣要用他,咱們不搞清洗那一套。”
代正剛低着頭,也不知聽進去沒有。陳新也知道他心中會有些顧慮,但代正剛和盧傳宗不同,情報局對他性格的分析是頗爲沉穩,而且十分顧家,如今他在登州有有家有室,子女四個,很早以前就刻意拉遠與盧傳宗等人的關係,陽谷系的聚會很少去參加,只有過年節之時與這些同鄉走動一下。
陳新走到代正剛身邊拍拍他肩膀道:“你和傳宗都是最早跟本官的,威海時候那麼難,不也過來了,本官不是不念舊情的人,其中的意思,你應該明白。盧傳宗是自己沒有站穩,跟你沒有關係。本官信得過你,但本官也知道你心頭的顧慮,若你實在不願帶兵,便去武學與石平利換換,你打的仗也不少了,武學正好也缺你這樣的軍官。”
代正剛感激的敬禮道:“謝過大人體諒,屬下明日便去文登。屬下也一直記着跟大人到威海的時候,日子雖苦,卻也滿心歡喜,屬下一直念着大人的好,要不是當年大人尚在草莽,在天津河邊便救了小人一次,若非大人收留,俺可能早已不知死在何處。這次請辭非是擔心大人會牽連屬下,只是那盧傳宗與小人自小便識得,這是衆人皆知之事,軍中總會有些說法,屬下若是繼續管着第二營,軍中同僚防備起來,也無趣得緊,還會誤了大人的大事,還是武學穩妥些。請大人放心,屬下一定會幫大人把武學管好。”
陳新微微點頭道:“幫本官把武學管好一點。以後心裡想通了,再來找本官,再帶兵也不是不行的。”
代正剛再次敬禮後,大步出門而去,陳新看着關上的門葉嘆口氣道:“這樣也好,希望咱們善始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