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包衣提着順刀,押着數百百姓往竹帛口而去,他們都沒有兵器,只有些推車,上面裝了些土和石頭。
在一片吶喊聲中,張忠旗跟着幾個甲兵一起,用刀威逼着三十多個百姓上了旁邊一座小山,這些人其實大多都比他強壯,但沒有一個人敢於反抗他們。張忠旗的任務是去找一根大木,用來撞開城門,因爲開始的哨馬告訴了莽古爾泰,那城門洞並沒有堵上。包衣當中還有不少工匠,如果攻擊受挫,他們能製造出簡陋的器具再攻。
張忠旗上了旁邊一座山坡,上面有不少大樹,幾名包衣領着那些百姓開始選樹木砍伐。
張忠旗自己找了塊石頭,這裡地勢略高,能清楚的看到兩百步外的戰鬥,成羣的新包衣推着土石運到城下,那道淺淺的壕溝很快就會被填平。
張忠旗也算老戰士了,但他實際上從來沒有親手殺過一個人,每次與明軍交戰,明軍只能抵擋片刻,一旦那些家丁死光,其他人就是一鬨而散,然後被後金兵毫不費力的從後面殺死,比殺雞殺鴨還要容易。但即便這樣,張忠旗也沒有殺過一個人,他也有些怕殺人,所以從來是一門心思的想辦法多藏些銀子和珠寶,加上牛錄額真的照顧,他往往比別人所得要多不少。
這次入關以來,他跟着東路軍洗劫了保安州,今年後金軍窮得叮噹響,在保安州附近打紅了眼。以前有些不打的軍堡,這次也打了。那裡面往往聚集有不少的丁口和物資,搶到的東西先行送出了邊口,由正藍旗的人在土默特看守,分批運回遼東。
然後從保安州南下,一直掃到靈丘,張忠旗搶了很多銀兩和珠寶,還有兩個包衣,他留下一人在靈丘的營地看東西。帶了一人跟着到了廣昌,現在又變成兩個包衣,趕一輛驢車,另外還推一輛小車,此時都在這裡砍木頭。
“今年好過了。”張忠旗笑眯眯的,看着遠處矢石橫飛的竹帛口,城下倒下不少的包衣。不過沒有張忠旗的那兩個在內,死多少他也不心痛。
算算時間,他們也差不多該回程了,聽牛錄額真告訴他,出了竹帛口就回靈丘,然後去大同與大軍會合。估計就該出關了。
張忠旗摸出三支捲菸,遞給兩個同行的同村甲兵,幾人湊在一堆看城牆那邊的熱鬧。現在的張忠旗與牛錄內的真夷也混熟了,他們這個牛錄在己巳年死傷大半,後來補充了一些。這些人其實很多也不是真正的建州女真,來自海西、葉赫、寧古塔等地的人不少。本質上和張忠旗這樣的包衣擡旗也差不多,其中葉赫的最難同化,他們一般說蒙語,與建州女真仇恨深重,過了多年才基本認同了後金的身份,而生女真地位有些還不如張忠旗,這些人語言不通,在牛錄中頗受歧視,通常作爲死兵在前面當炮灰,要獲得真正的真夷地位,除非確實悍勇,並且能活過前面拼命的硬仗。
竹帛口城牆只有兩丈多,押陣的甲兵不等攻門搥和長梯,直接就趕着那些百姓推土到城下,土壘越來越高。城下一批包衣頂着盾牌,掩護後面的弓手。後面掩護的後金弓手越來越多,這些射術精湛的獵人很快壓制了低矮城投的明軍,只要再把土壘建高點,就能登城而上,一旦進入近身格鬥,那就是明軍的末日,除了登州鎮,張忠旗還沒見過那支明軍能與後金兵持續近戰。
城上的人在張修身帶領下往下扔石頭射箭,也砸死砸傷不少被逼攻城的百姓,凡是受傷倒地的百姓,不論死活都被扔到城下,變成了填充材料,泥土和石塊取來容易,張忠旗看這架勢,還不等他們做好攻門搥,就可能會攻上城門。
那城頭有一個紅披風的明軍將官,揮着大刀在四處督戰,東竄西走的抽冷子就出來射一箭,他自己也已經捱了兩箭。
張忠旗看着那個四處奮戰的明軍將官,並沒有覺得他勇敢,也不覺得可惡,只是覺得這人還能打而已,至於那些明軍爲什麼打仗,張忠旗從不願意去想。
這時那些百姓砍好了大樹,下面又上來一些百姓,擡着那些粗木下山,張忠旗下山前看到有一哨馬穿過大路,飛快的跑到莽古爾泰的旗下,張忠旗也未在意,慢慢跟着他們一起,走到山腳停下,那裡已經停滿了後隊的牛馬車。
張忠旗就招呼幾個包衣,開始製作撞門槌,此時他再看城頭,土包石塊已經接近城頭,幾名心急的甲兵撲到土壘頂上,被那明將帶領家丁用長矛一一刺下來來,一名巴牙喇從莽古爾泰旗下跑出,大聲在城下喊出了半個世職的賞格,張忠旗不覺有些驚訝,居然爲這麼一個小小關口就給了半個世職。
這個世職就是後金平常所說的前程,總共分十四等,最低的是備禦,備禦對應到八旗裡面,就是牛錄額真,前程是以備禦爲單位,個數越多等級越高,比如兩個備禦世職才能稱參將,參將裡面又分三等,叫做一等至三等的甲喇章京,這個世職也不一定就是要領兵的實職,可以是普通兵將的爵位,與後世的軍銜制度略有相通之處。
平常的甲兵,是很難有這樣的機會的,這道命令一出,十多名悍勇的後金甲兵順着城牆邊的斜坡奮力攀爬,下面的百姓被逼迫着,將土壘越堆越高,終於有甲兵跳上了牆垛,張忠旗目不轉睛的看着那個小小的關城,城頭喊殺如雷,不斷有後金兵被打翻或是推下城牆。期間伴着那明軍將官的怒吼。
後金甲兵蟻附而上,張忠旗搖搖頭,只要後續甲兵涌上,那個明國將官必死無疑。
“殺奴!”“殺奴!”那個將官的聲音一直吼着,慢慢開始有一些其他兵丁的聲音和應,已有二十多後金兵登城,又被趕下來,或者便死在了上面。
第一波攻勢被打退,那明軍將官血流滿面的腦袋伸出來,對着城下呸的吐了一口血紅的口痰,接着扔下一個後金兵的首級。
城下一撥重箭射過去,那將官哈哈大笑,又躲進了城垛裡面,只有聲音還在罵着,“狗韃子,老子吃皇糧的,今日殺了三個建奴,對得起那皇糧了。。。”
城下莽古爾泰的怒罵聲遠遠傳來,緊接着第二波甲兵就開始登城,城頭上明軍的呼應喊殺聲反而一陣高過一陣,戰況漸趨激烈,張忠旗的嘴巴越張越大,這夥明軍居然出奇的頑強。
周圍人都在關注着激烈的攻防,人人看得目不轉睛,就包括那些新抓來的包衣都是如此,張忠旗眼睛四處一轉,很快發現了目標,迅速靠到旁邊另外一個甲兵的驢車旁,伸手就從車板上面抽走一個包袱,周圍沒有一人注意到,張忠旗裝作尋找角度看攻城,很快繞到了外側,在包袱裡面一陣亂摸,摸到些珠寶和銀兩,他悄悄揣到懷中,然後把包袱皮揉作一團,壓在一塊木頭下面。
幹完了這事,張忠旗長長出了一口氣,這種偷盜行爲是會被嚴懲的,對他這樣擡旗的漢人,可能會被斬首。但他總想着家中的幾個老小,想多搶掠一些東西,讓他們多得到些糧食,依然一次次的冒險。
遊目四顧之時,竹帛口上仍在激戰,莽古爾泰的大旗連連搖動,張忠旗卻發現他不是在往城牆下調兵,而是將一批白甲往後調動,然後有部分甲兵開始把附近的明國百姓往兩旁山上趕,一邊把有些人力車掀翻,搭建起一些障礙。
“這是幹啥?”張忠旗驚訝的看着那些甲兵。
很快張忠旗就知道了答案,他的大恩人兼頂頭上司牛錄額真便過來了,牛錄額真對着張忠旗急急問道:“你撞門的東西做好沒有?”
“好,好了。”張忠旗趕忙領他過去,一個粗糙的擂門車已經做好,輪子都是用幾個馬車上拆的。
“趕緊拖到前面,三貝勒要用。”牛錄額真滿頭都是汗水。
張忠旗馬上招過一羣百姓和包衣,催着他們往城門推車。等到這些人走開,他纔對牛錄額真問道:“主子,我看土包都到城頭了,爲啥還要撞門,反正破城是遲早的事情,何必急一時。”
“你知道個屁。”牛錄額真看看周圍後壓低聲音,“後面有明軍追上來了,還好託博輝正好派人去聯絡阿巴泰,在半道就碰上了,眼下已經和託博輝幹上了,若是不快點攻破竹帛口,咱們。。。”
張忠旗笑着道:“明軍怕啥,這狹窄地方,十個白甲能打炮他們上千人。。。”
“什麼明軍,是登州鎮!”
“娘哎,登州!”張忠旗全身一個激靈,忍不住一聲驚呼,那牛錄額真趕緊打斷他,“不準說,快些讓那些人去衝城門,這狗日關城的尼堪也可惡得很,走遍宣大都難得碰到,偏偏就在這裡碰到了。”
牛錄額真話音未落,南邊一聲炮音遠遠傳來,悶雷般的聲音在峭壁峽谷中迴盪,變成陣陣的迴音。
峽谷中的人羣紛紛轉頭觀望,張忠旗額頭上留下一滴滴的汗水,兩手輕輕的顫抖,緊接着又是一聲炮響,人羣開始有點騷動,一批甲兵進入人羣,鎮壓那些有些騷動的人。
張忠旗擦擦額頭的汗水,又偷眼看了一下,周圍人都在不知所措的轉頭往南觀望,張忠旗若無其事的從旁邊馬車上摸到一個小小的木質首飾盒,悄悄塞進了自己懷中。
PS:注:張修身,茨溝營守備,崇禎七年後金入寇宣大,在一片望風而潰之中,張修身駐守竹帛口,不屈奮戰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