洹水一戰,登州鎮斬殺流寇三千餘,他們沒有抓太多俘虜,上萬的流寇從丘陵間逃掉,投降的人依然有三千之多,最多的是跑不動的老人和少年,其他都是被擄掠不久的普通流民。
林縣城下的家眷婦孺也大多逃脫,沒有跑的大多是些被擄掠的女子,有上千人之多,她們在流寇羣衆處於隨時被蹂躪的狀態,被各哨流寇享用,稍有不妥便會被煮來吃了。所以他們雖然也怕官軍,卻不願再跑,因爲再沒有比以前更壞的生活,她們大多沒有跑的慾望。
陳新翹着腳在大帳中養神,這一仗登州鎮損失很小,傷亡總數不到一百,陣亡三十多人,雖然他不願抓俘虜,可還是有一堆人湊上來當俘虜,尤其那些女子最是難辦,她們顯然是受害者,也沒有禍害過別人。
“繳獲金銀合計值銀十一萬兩,其中九萬兩來自其營地,糧一千二百石,馬匹六百四十,騾七百一十,騾馬車和推車七百餘,刀槍兩千五百件,各類甲衣三百,多破爛不堪用。”
王碼夫正在彙報彙總後的戰果,以往打建奴都是直來直去,很少有這麼賺錢的時候,倒是兩次對付亂兵和流寇賺得不少。
陳新笑道:“挺不少的,先讓哨騎選馬,儘量一人雙馬,然後讓鍾老四去選一個連隊的馬,其他馬都轉給軍需官,能拖馬車的一律套車。還有何事?”
“外務司宋司長到了臨漳縣,他派情報站的人過來請示大人行止,想趕來隨軍行走。”
“宋司長到臨漳了?”陳新奇怪道。
“他從兵部知道登州出兵時間,本來去臨清等着,在京師耽擱了,到臨清時咱們已出發,他跟着到了臨漳,不敢再往前走。”
“這真是及時雨,那派二十名哨騎去接他。多帶幾匹馬。”
陳新說完坐起來,“埋在耿仲明那邊的暗線有沒有什麼回報?”
“耿仲明的家丁追了一陣,後來流寇撒銀子,家丁都跑去搶了,耿仲明還罵過一次,後來路上銀子很多,耿仲明也忍不住。生怕繼續追的話,被咱們的人撿光了,他們全都停下,估計撈了有七千兩,耿仲明後來報給屬下的是五千兩,應該會交給咱們部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異動。”王碼夫停頓了一下,“倒是左良玉,我們的哨騎和耿仲明都密報說他殺良冒功,且似有故意放走張賊之嫌,他們後來還曾攔截到蠍子塊,最後也沒有抓到大頭目。”
王碼夫觀察着陳新的反應,陳新對左良玉這人其實很清楚。自從在遼鎮被坑了一次之後,他打仗就完全是按自己的打,跟流寇一樣的搶掠拉壯丁,到後來實際上就是官方流寇,多次幹出令人震驚的暴行,被朝廷明令訓斥的都有十多次,不過卻絲毫奈何他不得,軍隊都成了他的私家軍。跟祖大壽一樣絕不進京,也不離開自己的軍隊,崇禎也不敢派緹騎抓他。
他後來越打越強,當曹文詔、鄧玘、猛如虎這一批同期的剿匪將領都死了的時候,他還是活得好好的,皇帝只能求着他打仗,他是跟祖大壽一樣典型的明末軍閥。一個靠建奴要挾朝廷,一個就靠流寇。左良玉此時幹出這種事情毫不奇怪,其他各部明軍也只是程度上的差別。
陳新沉默了一會道:“左良玉來過沒有?”
“還沒有,但派了塘馬過來。說安撫好營中將士便趕來。”
陳新知道左良玉來幹什麼,戰前左良玉就曾經給陳新暗示過,他搖搖頭岔開話題道:“碼夫,你覺得屯堡建在林縣是否合適?”
“回大人,屬下覺得此地甚佳,從林縣本地來說,其四面環山,中間的平野卻利於屯田,隆慮山等太行羣峰能提供比較充沛的水源,若非流寇前來,這裡的百姓是能過活的。從位置上來看,此地處於三省交界,又非交通要道,不惹人關注,同時有道路可通山西。。。”王碼夫停頓了一下,“和北直隸,用大人的話講,能向各處投放兵力,施加我登州鎮的影響力。”
陳新笑着點點頭,他雖決定在登萊之外建立飛地,但沒有詳細的方案,也是來了林縣纔有這個打算,以前一直沒有想好,也不好跟軍中將領商量,所以他才覺得宋聞賢來了是及時雨。現在林縣周圍被流寇禍害得不輕,很多田地拋荒,小些的鄉間縉紳大多掛了,大的卻基本都在,太行周圍的縉紳喜歡招攬宗族結寨,這點與登萊有很大差別,不知河南其它地方如何。
“還有一點,這裡有水路可通運河,從臨清補給能減少損耗。”陳新一拍腿,“那就這裡了,這裡就是咱們的第一步,建幾個就好,先低調點,不過現在還差一個由頭,正好先去送禮,叫外務司的人一起。”
。。。
陳新走出大帳,往呂直的營盤過去,王碼夫跟着問道:“大人,帶不帶衛隊?”
陳新遲疑一下點點頭,王碼夫很快去吩咐執勤衛隊官,五十多待命的衛隊迅速就位,陳新走到呂直的營門,那些士兵沒有攔他,只是派了人去稟報。陳新知趣的沒有走很快,慢慢磨到呂直門口,然後停下等着召見,衛隊官則細心的觀察周圍,沒有任何異常。
陳新其實不信朝廷或文官現在會對付自己,各地情報站也沒有發現任何跡象,不過明末殺將官的事情不少,萬一情報有遺漏,也不可不防。
片刻後一名小宦官領着一個面若桃花的俊俏人兒出來,一邊走還在一邊整理衣服,胸口露出一片白皙的顏色。
陳新還以爲是個女子,正感嘆是個美女被死太監糟蹋了,掃視間卻發現有喉結。方纔他遠遠聽到有海鹽腔的崑曲調調,現在看來便是這個人,呂直一直喜歡小唱少年,他當年剛來登州的時候,陳新就曾送過他一個,看起來這興趣愛好還沒變,但他想象不出呂直一邊聽唱曲。一邊猥褻這個俊俏少年會是種什麼噁心場面,不由多看了那小唱幾眼。
那少年面色粉紅,見陳新在打量自己,眼珠秋水一般轉動,笑盈盈的瞟了陳新一眼。陳新被這個秋波弄起一身雞皮疙瘩,扁了扁嘴不去看他。那小唱見陳新沒有任何興趣,又轉過水汪汪的眼神去看王碼夫。王碼夫立即把腦袋偏到一邊。
那小唱輕輕哼了一聲扭頭走了,等到他走遠了,王碼夫才低聲對陳新道:“這幾個小唱是呂大人在蠍子塊營地抓到的,還有。。。呂大人的親兵隊把總來過後營,要從咱們俘虜的女子裡面選幾十人走,被值哨的軍官趕走了。臨走和我們值哨的旗隊長差點打起來,大人您看,要不要給他們算了。”
“不給,值哨官沒做錯。”陳新堅定的道,“你記住,這不是女子的事,是軍中之氣。隨便來個把總就要帶人走。當老子兵營是菜市場麼,若再有人敢來營門鬧事,不管是誰,先把人扣了,呂大人那裡自有本官頂着。”
“明白了。”
“呂老公請陳大人進去說話。”一個小宦官尖着嗓子喊道。
陳新道過謝,對後面外務司的隨軍吏員點點頭,那吏員與這些級別的人十分相熟,由他交接分贓的事情。趕上幾步輕輕拉着那小宦官的衣袖,親熱的低聲道:“張小公公最近可是勞累了,不過晚間還得辛苦一趟。。。”
那張小公公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和那吏員低聲談笑起來。
陳新徑自走進帳篷,看呂直已正襟危坐,口中大喊道:“監軍大人,末將前來請示行止。擾了大人休息,罪過罪過。”他假意要跪下行禮,呂直連忙過來扶住,陳新就勢起來。
呂直並不因爲被撞見調教小唱而尷尬。對這些哪有什麼決斷,一向都是陳新的主意,他只得說道,“那陳將軍有何方略,說來與咱家一同參詳。”
“末將這裡有上百的傷兵病號,一路帶着十分不便,如今磁縣附近還有不少的零散流寇,末將也不放心他們返回,若大人不反對,末將想在此地休整人馬。”
呂直問道:“休整多久?”
“一個月。”
呂直大張着嘴,要是換個將官,他早一股腦罵過去了,但他對陳新還不敢,他現在的地位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着陳新的軍功,加上雙方一向相處融洽,只得好言好語的問道:“爲何要這許久?”
“呂大人您看,這些傷兵病員氣血受損,路上若是再染了外邪,或許便有性命之憂,屬下想着,他們家中人都在等他們歸鄉,末將領他們遠征千里,總想着領着他們平安回去,若是打仗死了是死得其所,無端病死實在有些不忍。”
“這。。。”呂直現在都不知道陳新到底想幹啥,他只得道,“陳將軍帶兵如子,難怪登州鎮人人效命,然則流賊仍在爲禍四方,一日之間便遠遁百里,兵戎之急急如風火,萬萬等不得一月。咱家覺着,陳將軍可遣一部護送他們,咱們大軍稍作休整,便繼續追剿流寇的好。”
“只是,這附近尚有流賊殘餘,沒準啥時候又從太行山過來一隊,此地的山林之間也有不少的潰兵,若是留在林縣,末將擔心他們被這些暴民報復。不過呂大人說的也有道理,軍機不可耽擱。。。那末將留下一部兵馬在此守衛,直到他們痊癒。”
呂直想想道:“如此也行,但兵可別留太多了,否則恐不足對付流寇。”
“末將遵令,只留下一個司在此。只是林縣那個知縣那裡,或許他擔心客兵久留,還請呂大人幫忙分說。”陳新說完就等着呂直答覆,那知縣曾來過一次,陳新找他要糧食他一點不給,呂直一出面他就馬上給了,太監比武將管用得多。
呂直只要陳新願出兵就好,聽了乾脆的尖聲道:“此事由咱家去說,他一個知縣守土有責,卻龜縮不出,任百姓自生自滅。如今咱們幫他把流寇滅了,救了他身家性命,他敢推三阻四,咱家一本將他告到司禮監。”
。。。。。。
兩日後,俘虜的甄別工作完成,在山西剛剛被脅裹的流民俘虜被留下。共有五百多人,他們都是在互相檢舉中沒有什麼惡行的人,陳新並不選擇是否青壯,而看重他們才被脅裹不久,處於流賊中的最底層,沒有享受到流寇的搶奪紅利,同時也沒有什麼惡行。
一起留下的還有那一千多女子。基本沒有願意自行離去的,陳新本來打算選一些培訓成護士,不過後來發現她們體力很弱,全都無法長途行軍,根本不能隨軍行動,只得留下一些醫護兵在林縣教導她們。作爲一個河南的野戰醫院,其他的全部都只能參加耕作。
最讓陳新頭痛的是,還有不少女子懷孕,懷胎數月的都有,很明顯是流寇的種子,這在中國任何時代都會被人歧視,很難融入尋常的社會。不過陳新也管不了那麼多事情。只希望這些女子和流民在這個相對封閉的羣體中互相慰藉。
陳新開拔之前,崑山將軍左良玉終於趕到陳新營中,隨行還有幾輛大車。其中也有給呂直的,要是一般的外鎮監軍,左良玉也不會理會他,就左良玉自己軍中也有一個,叫做謝文舉。但呂直不同,呂直這兩年靠着登州的軍功深得皇帝看重。而且和陳新關係密切。
左良玉很清楚其中的關鍵,他先去了陳新的大營求見,陳新在營門親自迎接他。
左良玉一見陳新就噗通跪在地上,聲如洪鐘的道:“賴少傅大人運籌,末將亦頗有斬獲。末將感佩之餘,聽聞少傅大人行糧未見充裕,特押送繳獲軍糧五車。雖於大人難以入眼,卻是末將心意,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陳新稍稍推辭了一下,裝了裝樣子就收了。左良玉這種分贓法也不錯,分享點軍糧是常事,裡面肯定有銀袋,叫過王碼夫吩咐兩句,王碼夫親自收了糧車,送去了輜重總隊處理。他在那裡不會說是別人送的,只會告訴那些軍需官這是剛剛繳獲的,讓普通將士遠離這些交易。
陳新領着左良玉往營內緩緩走去,如同散步一般,邊走便閒聊道:“聽說那八大王等賊首被左將軍攔截時狗急跳牆,見到將軍無恙,本官就放心了。如今想想,左將軍的左右開弓乃是獨步九邊的絕技,這些賊首要傷將軍絕無可能。”
左良玉不知陳新說這話的意思,只得小心的道:“末將慚愧,當不得大人謬讚,未能截殺任一賊首。”
陳新微笑着擺手,“流寇奔走如風,敗之易滅之難,這事也急不來。”
左良玉聽完一顆心落定,卻聽陳新又道:“不知左將軍斬首幾何,可有上報?”
“首級尚未清點完畢,末將估摸着不到大人的一半。”左良玉十分機靈的說道,左良玉這種軍頭也最服強者,陳新的一些事蹟他有所耳聞,以他如今的形勢,絕不能得罪這人。
這幾日他斬殺很多,許多潰散的流民被他的人馬截殺,加上殺良的人頭達到三千多,他也犯不着去殺良了。不過這次主力是陳新,左良玉總不能超過陳新的斬首數,所以陳新如此暗示他,左良玉便說了是陳新的一半,估計陳新可能接受。
果然陳新點頭道,“原來左將軍斬首一千五百之多。”
左良玉立即接上,“正是,大人說得甚準。”
陳新在大帳門前停下,轉頭看着眼前高大的左良玉,想起第一次在薊州見到左良玉的情景,那時候左良玉還頗有些傲氣,在軍中的名氣多來自他左右開弓的連發絕技,如今也是滑不留手,看來真是練出來了。
陳新帶着職業的微笑,對左良玉淡淡道:“本官營中有兩千多俘獲的流寇,本待一一詢問,不過與我登州鎮將士語言不通,一時也問不明白。本官便麻煩一下左將軍代爲甄別。左大人近日與流寇連番血戰,損失必定不小,這裡還有些兵仗之類,本官便送與將軍,也請左將軍不要推辭。”
左良玉連忙道謝,他最缺的就是兵器,那些流民則作爲炮灰去消耗,陳新怕人多,他卻不怕。
陳新指指東面道,“左兄弟日後有何短缺,千萬不要客氣,本官在登萊認識不少的商家,運河沿線也都有路子,左兄弟要買任何東西只管說一聲便是,是任何東西。”
左良玉聽陳新最後強調那句,立即明白陳新說包括兵器硝磺等,他以前知道文登香是陳新辦的,現在聽了陳新的話,對陳新的實力開始重新評價。
接着他聽到陳新悠悠道,“左兄弟若是有什麼要賣的,也只管說一聲,過兩日本官給你介紹一個人,你以後直接聯絡他便可。”
左良玉現在只有聽着的份,老老實實的點頭。這時王碼夫從後面追來,他立正行禮道,“大人,有軍令。”
陳新轉身問道:“哪裡來的?”
“河南巡撫玄大人。”王碼夫瞟了左良玉一眼。
陳新道:“沒關係,左將軍不是外人,玄大人有什麼急事。”
“玄大人命我鎮、昌平、川軍清剿餘寇之後前往輝縣,他將親自到衛輝府主持剿寇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