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縣縣城大門緊閉,城頭掛着不少燈籠,城頭上有不少城中青壯在警戒。城外遍野星火,上萬的流民在洹水兩岸紮營,燒水做飯。
這裡是三十六營之一的掃地王,他和八大王最相投,所以兩人經常走在一起,破了平順之後,兩人暫時分兵,掃地王便先來了林縣。他最擅長的便是搶掠,所過之處打掃得乾乾淨淨,所以得了個掃地王的混號。這次他在平順搶了不少東西,暫時吃的不愁,不過到了林縣後還是四出搶掠,精銳則駐紮在林縣縣城外,等着搶掠的人回來,當然若是有機會,也會攻擊一下縣城。
“張大哥,額這裡有個好東西,額死了好多兄弟才從狗官兵那裡搶來的。”掃地王的大帳裡面坐了不少大小頭目,正在圍着地上一堆烤好的牛羊肉大吃大喝。
丫頭子左手上抓着一根羊腿,右手拿着一把短槍遞給掃地王,粗獷的臉上滿是笑容,“不用火繩就能打死人的火槍,專門來送給張大哥。”
丫頭子雙手把火槍奉上,他當時看到老三掛了,心中就猜到這火槍不用火繩,不過老三死了得有個交代,他順手把黑鍋扔給明軍揹着,晚上又把老三最後剩下的一個小妾幫忙照顧了,一路逃到了林縣,丫頭子只剩了兩百多馬兵,不過他半路就擺脫了追兵,到林縣縣城之前又拉起了上千人的隊伍。
丫頭子在此遇到了從平順過來的掃地王,林縣這裡被前面幾股流寇掃過一遍,能搶到的東西不多,掃地王正在考慮往哪裡走
掃地王和丫頭子都沒去攻城的打算。林縣的條件比涉縣要好,縣城周圍有大片的平野,四周羣山環繞,又有洹水可通衛河。
“火槍有個球用。”掃地王罵完,抓過火槍隨手就往背後一扔,“你說那股狗官兵是從登州來的?”
丫頭子一拍大腿。“可不是,打完了路上纔有人說,據說那登州兵打過韃子,還殺過不少韃子頭。張大哥,請你給兄弟額報仇啊。”
掃地王翹着腿,漫不經心的道:“驢球子,老子憑啥給你報仇。登州兵能打,咱老子就更不能去。左良玉狗日的連着追老子兩日,正好你來了,明日上天猴也要到,咱們去收拾左良玉,老子搶一票回來。”
“額聽張大哥的。”丫頭子這點人馬。當然只能聽掃地王的,掃地王的勢力比不上最大的那幾股,但在其他人裡面屬於中上水平,馬兵在七八百左右,步軍有三四十隊,流民上萬人,丫頭子自然只能聽他的。
不過他不忘提醒道:“那支登州兵萬一追過來怎辦?”
“追過來?”掃地王皺皺眉頭。自從進入山西東部之後,官軍越來越多,陝西那個洪承疇兇得緊,大家都不敢回去,原本以爲北直隸沒有啥厲害人物,誰知道冒出來一個盧象升,在武安連連擊敗流寇,此人雖是文官。武藝居然比流寇的頭子還好,而且不是那種養身的花拳繡腿。左良玉、川軍也不是好相與的,現在再來一個登州兵,掃地王覺得比以往都要難應付些。
從他聽過各營進入河南後的情況看,北直隸和靠近運河的地區生活富裕,百姓對流寇十分反感,因爲比較富裕。他們的寨子也修得堅固,所以流寇一靠近真定府、大名府等地,便遭遇了比山西強得多的抵抗,不但官軍要攻擊他們。他們在鄉間也會受到攻擊。盧象升的人馬實際上就是當地的團練武裝組成的,比之一般營兵厲害得多。
掃地王比較頭痛的,是到底往什麼方向走,再說是流寇,也要有一個近期目標,總不能走到哪裡算哪裡。
“這登州兵有多少人?騎兵多不多?”
“怕,怕是有個三四千上下,騎兵得有個幾百。”丫頭子也搞不清楚,反正他看到的只有一千不到,後來有些逃出來的流寇說還見到有上千的官兵,所以他估摸着三四千差不多。
掃地王哈哈一笑,“幾百個騎兵你怕你媽媽個毛,丫頭子,帶你的人在東北邊,堵住他們的哨騎,等着咱老子把這噠打掃乾淨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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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縣陳家鋪,陳新的大軍也到了,鍾老四把俘虜移交給近衛營,這一仗繳獲了兩萬多兩銀子,一千多兩黃金,還有一些珠寶和一百多匹騾馬。流寇唯一帶着的一百多石糧食成了登州軍的戰利品。
眼前有兩千多的流民,都是被前鋒抓獲的,還有部分逃入了山地,趙宣有在金州處理包衣俘虜的經驗,上來就是一次甄別,先把俘虜中最兇惡者篩選出來,然後又是一輪揭發檢舉,將骨幹分子全數挑出。
這部分流寇骨幹都由鎮撫兵看押,直到陳新的主力趕到。
近兩千老弱婦孺被分成一百人一團,陳新騎馬緩緩而行,面無表情的掃視着那些人,流民們偷看這個官軍將軍,眼神或惶恐或麻木。
祝代春低聲對陳新道:“這個鍾老四,抓這麼多俘虜幹啥。”
陳新微微笑道:“打仗這事隨他怎麼打,不過俘虜確實不宜多了,關着養不起,放了又要成流寇。”
“大人,那現在這批俘虜怎生處理的好?”
“讓那些宣教員和訓導官都去流民那邊,告訴他們可以自行逃荒,若是以後再去參加流寇,抓到後定斬不饒。另外派人去通知磁縣知縣,就說我們要繼續追寇,讓他派民勇看押俘虜,明日午時之前派人到陳家鋪接手。”
祝代春遲疑道:“那知縣連門都不開,絕不會接手俘虜的。”
陳新聳聳肩,輕鬆的道:“反正本官是通知了他接手的,本官到時候就走。若是這些人再投流寇,那就怨不得本官了。甄別出來的骨幹,當着那些流民的面斬殺,都換新兵來砍。”
“明白了。”祝代春答應道。
走到俘虜盡頭的時候,趙宣迎過來,鍾老四已經帶兵追擊,這裡便留下他主理,祝代春下達命令給鎮撫兵和各部主官。趙宣聽到又要殺人,膽小病發作,便對陳新請示,希望趕去前鋒。
陳新也不理會他的小九九,點點頭叮囑道:“讓鍾老四別追太快,每日不得超過五十里。小心埋伏,流寇往來無定。隨時可能有新的人馬趕來,林縣縣治附近一馬平川,若遇敵大軍,就地結營防守,等待本官的支援。另外,俘虜不要抓了。打散後把骨幹甄別後就地斬殺,其餘人等令其自行逃荒。”
趙宣有些愕然,但看陳新沒有解釋的意思,他很快敬禮帶着親兵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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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日頭正烈的時候,登州鎮開始斬殺流寇骨幹,這次甄別出來的有近兩百,都是其中的兇惡份子。經常禍害隨隊的流民。這些流民承擔着雙重的角色,他們既被那些流寇骨幹欺壓,也欺壓新來的流民和途徑地方的老百姓。
這些人陳新不打算要,也不打算殺了,免得背上一個屠夫的名聲,第一批是用火銃槍斃,流民們挖了一個大坑,那些流寇就站在坑邊。火槍一排排轟鳴後,那些屍體便倒進大坑裡面。
後面那些還沒輪到的骨幹大聲哀嚎,對着官兵哭得涕淚橫流,鎮撫官故意把每批行刑的人數定得很少,把過程拉長,增加那些流寇的心理壓力。圍觀的普通流民全都戰戰兢兢,有些骨幹的家眷在其中尖叫痛哭。甚至有大神詛咒明軍的。
痛哭的家眷沒有人理會,那些咒罵登州兵的,很快就被鎮撫兵拖到大坑邊,臨時插隊進去被槍斃或斬首。拖了兩批之後,流民中再也沒有一個人敢咒罵。
槍斃了上百人之後,就是斬首,儈子手都是各部選出來的動員兵,尤其是膽小的。那些剩下的流賊骨幹自知難以活命,也不再求饒。有些擺出了豪邁狀,聲稱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有些則大聲罵登州兵,反正也是一死,討些嘴上便宜。
這些不專業的儈子手往往失手,一刀斬不死那些流寇,旁邊的軍官便逼迫他們上去補刀,直到確認那流寇被殺死,場中血流遍地,流寇臨死的哀嚎慘不忍聞。
陳新也覺得有些殘忍,不過這個時代就是如此。這些流寇對付百姓的手段比這個殘忍百倍,而且他也不是胡亂殺人。陳新估計那些流民中還會有很大部分加入其它流寇,讓他們看一次槍斃和斬首,可以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以後將登州鎮的威名傳播到流寇各部。這也算心理戰的一部分,在這個通訊落後的時代,一旦名聲傳播出去,打仗就能事半功倍。
下午沒有等到磁縣的知縣,反而等來了一羣磁縣的地方武裝。河南靠近太行山的地方大多是平原地區,無險可守,太行山又一向出土匪,山邊各個州縣的鄉間很多都有寨子防匪患,類似於九邊的軍堡,造型多種多樣。自從流寇進入山西,河南鄉間越來越多縉紳便開始結寨自保,他們往往按宗族聚居,若是寨牆高大,那防守是十分頑強的,普通的流寇很難攻克。這也是流寇不敢往北和往東深入的原因之一。
陳新過了東昌府後,便在一路上看到不少的寨子,這些民間武裝保衛自己家園,往往比官軍更堅決,他們是既防流寇也防官軍。
這次登州鎮擊潰了一股流寇,他們反覆派人來覈實後,又發現登州鎮軍紀很好,這纔派出一些人接洽,提供了少量的糧草。
陳新不缺糧食,倒是馬料不好帶,花錢跟他們買了一批乾草和黑豆,也沒有把那些流民交給他們。
第二日午時一過,陳新就帶隊出發,把剩下的兩千流民留在原地,他們待登州兵走遠,確定自己自由後,趕緊找了些農具棍棒把自己重新武裝起來,然後大多人都往北逃了,因爲他們不敢跟在登州鎮的後面。
陳新和祝代春往林縣前進,路上接到鍾老四的回報,說有三四百馬兵攔截,哨馬無法查探林縣方向,他已經就地紮營。
祝代春聽完對陳新問道:“大人,咱們這一路跟着,又追得不緊,怕是很難撲滅那些流寇馬兵。”
陳新點頭笑道:“確實如此,上次開會咱們就說過,打就要打名聲最大的,其他這些小蝦還不值得我們去費那功夫。咱們就這麼跟着他們,保持接觸,時不時的打一下,直到紫金樑或者闖王出現,咱們再給他全力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