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後大軍接近青州府府城,在萊州府內行軍時,他們幾乎沒有損耗隨軍糧食,直接用餉票在沿途屯堡購買,各綜合門市也早有準備,在那些昌邑境內的屯堡相對堅固,大多建有堡牆,堡內還有堅固的倉庫,因爲昌邑靠近登萊的邊境,屯堡要承擔更多的兵站職責。
文登的屯堡實際上已經在往青州府滲透,不斷有人用登州民籍在交界地區佔地,青州府那個知府卻不敢去管,民間有人來告狀,他都壓着不辦,一拖了事。
現在陳新靠着幾次大勝如日中天,從中央到地方都得捧着他,唯一的刺頭朱萬年也被趕走了,外務司正在對那些縉紳進行分化,手段就是商業利益,但是金礦是絕不會讓的。
山東官場對臨清的事情有所耳聞,誰幹的很明顯,不說沒有證據,就是有證據也最多說到商社頭上,朝廷也絕不會爲這種事情去收拾陳新。現在流寇威迫山東,與東昌府相隔不過百里,登州鎮更顯得重要了。
明白了這個道理後,沿途的官員絕不敢在登州鎮面前耍心眼,也不說隔一日提供糧草的事情,到了就奉上兩日份的糧食,也准許登州鎮派輜兵進城採購肉菜。
登州鎮在平亂時候有點名聲,從來不搶百姓的東西,買東西從來都給現銀,比那些奸商開的店好多了。民間的消息傳得很快,所以周圍鄉間的農民都自己跑來賣,大多是自家養殖的一些家畜家禽,充分體現了中國農民的小精明。
有些擔郎也發現了商機,這支軍隊每天吃的肉蛋都不少,肉比較麻煩,蛋卻可以放久些,他們自己挑着擔子在鄉間收蛋,裡面用麥梗和殼等填上,然後追上軍隊,把蛋賣給這些大兵,然後第二日再次重複。
陳新對這些擔郎的體力驚訝萬分,他們挑的擔子都不輕,做生意賺錢的動力居然可以讓他們趕上行軍的職業軍隊。
軍隊後面便有了一條小尾巴,還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凡有路過的村莊,便有人到路邊想買東西給登州兵,與他們上次跟孔有德一起行軍時完全不同。
登州鎮的軍糧以幹米爲主,主要提供必需的熱量,另外便是一些醃肉和香腸,能夠保存比較長的時間,但帶不了多少,路途上能採購蛋和肉的時候,他們都儘量採購,隨軍還有一些茶葉和豆子,在無法獲得蔬菜的時候,可以給每個士兵分派少量茶葉,或者用豆子發豆芽,以補充維生素。
另外便是一些蜂蜜,根據救護兵在動物身上的實驗,越新鮮的蜂蜜對傷口越好,放越久的蜂蜜消毒效果就越差,所以沿途採購新鮮蜂蜜也是軍需官的職責之一。
按照登州鎮的採購規則,都是付現銀交易,稱重都用軍隊自帶的稱,並不缺斤少兩,這一趟行軍下來,青州府沿途都留下極好的名聲,訓導官和宣教員也乘機到處宣傳,樹立了不錯的形象。
四月十八日,登州大軍纔來到青州府府城,到達青州是中午時分,青州知府在城外迎接,大軍在官道上停下,在河流邊紮營,青州城外號鼓連連,一切顯得井然有序。來看熱鬧的青州居民嘖嘖稱奇,以前客軍過境就如同遭災,搶點東西都算好的了。而這支軍隊與以前見過的軍隊都不一樣,不但不沿路搶劫,買東西還付現銀。士兵的短裝十分精神,按百姓的眼光看來,簡直十分漂亮,尤其是對襟上的銅釦。這些漂亮的營兵從不離隊,只有一些說話和氣的人出來說話和採購。
這樣一來,這些老百姓也不怕大兵,圍到兵營附近看熱鬧,一些頭盔上有白色油漆的士兵過來讓他們站到營牆五十步外,其他便沒有任何阻攔,即便有些小孩淘氣跑近去,他們也只是追上去把小孩抓出來,並不兇惡的打罵,總之是很親切的。
青州知府卻不會被這個假象迷惑,他上次是親眼看過陳新的跋扈,當年上千石的糧食和牛馬車,陳新硬是咬定是一百石,連帶馬伕一股腦全部搶走了,陶廷鑨被嚇個半死,餘大成也只能看着乾瞪眼,再看到陳新的時候也沒敢說什麼。青州知府看陳新當時那個架勢,真是敢殺人的……
現在登州兵比上次又多出一倍還多,軍威更見雄壯,還有個在登州造反的遼將耿仲明在,加上那個皇帝近臣呂直,都是些猛人,青州知府哪敢擺文官的譜,小心翼翼的見過呂直等人,還主動給陳新躬身行禮。
這位知府大人提供了兩百石糧食,還願意提供一些民工,幫忙運送糧食到濟南府邊界,他既然給面子,陳新和呂直也是態度和善,與青州府的判官通知一一見禮,在城門寒暄一番後便入城接風,這羣將官都帶着親衛進城,陳新的親衛多達百人,雖然青州情報站報告沒有任何異動,但他畢竟和很多人有利益衝突,還是決定小心爲好,就連耿仲明也帶了二十個家丁,城門還有一些鎮撫兵守着,防止有人關門。
關大弟此時就在北門外紮營,他的連沒有解除戒備,全部就地坐在揹包上,一旦出現異常,便可以就近支援城門。四月間的行軍不冷不熱,關大弟走得十分舒服,他現在是二級士官,鍾老四原本想提拔他爲司級士官長,但申請交到兵務司就被否決了,因爲關大弟至今沒有通過最初級的文化考試。
他屬於第五營第二千總部的第一連,連長是周少兒,千總就是鍾老四。受這位千總官的拖累,關大弟一起跑去喝酒,也被扣了三月軍餉,不過退養金沒有扣,鍾老四的副營官也變成了試副營官,再犯一次就要取消這個職務。
關大弟很心痛這些軍餉,鍾老四也被祝代春一通臭罵,路上收斂了不少,再也不提喝酒的事,不過依然樂呵呵的,一路上專心制定訓練計劃,並且和祝代春一直在總結復州之戰的經驗,特別是對於分遣隊的運用,鍾老四現在越發覺得分遣隊有用。分遣隊的編制最早是斑鳩腳銃,主要用來破盾牌和提供遠程火力,一般在大陣的兩翼,後來成爲了千總部一級的常設編制,最爲第一輪齊射和陣戰的預備隊。鍾老四自從在復州靈機一動把分遣隊當成散兵用之後,便一直想把這條改進作戰條理,給侍從室寫了戰術建議,然後由侍從室轉給兵務司試驗,這個途徑便是陳新給中下層軍官提供的一個途徑,任何關於軍隊的改進意見都可以提,一經採納就可以記軍功分,更容易得到提升。
鍾老四現在便帶着周少兒等人擺石頭,偶爾還大聲的爭吵,部隊由副連長帶着,關大弟也一直在走神,朝着那些來看熱鬧的大姑娘小媳婦張望。
等到火兵送來肉餅子,關大弟拿着餅子狼吞虎嚥,這時幾個小孩聞到肉香,拼命跑過來,湊在戰兵面前聞香味,關大弟呵呵笑着,撕下一塊給面漆那的一個小孩,那小孩接過就咬起來,跟着就被鎮撫兵趕過來拖回了外圍。“不吃給老子。”鍾老四回頭罵了他一句,關大弟傻笑了一下,鍾老四沒有再理他,繼續和周少兒等人討論,關大弟吃完正要用衣袖抹嘴巴,臉上卻被一個硬東西硌了一下,他趕緊把袖子放下,上面縫着三顆釦子,根本沒法擦嘴巴,聽說也是陳大人想出來的。
關大弟只得從軍裝口袋裡面摸出一根手帕,把嘴巴擦乾淨了,這時趙宣提着籃子,帶了一些雞蛋餅過去,給每個小孩發一小塊,小孩們全都歡天喜地,大人則是沒有的,不過小孩能吃到,他們也十分高興。
鍾老四在那邊聽了動靜,又在開罵,似乎他還想吃雞蛋餅,關大弟聽趙宣說過,這個叫什麼公關,在補給充足的地區可以搞。關大弟不懂攻的那道關,不過看着那些百姓的興奮勁,關大弟也感到很高興。
城門東邊有人在搭戲臺子,關大弟聚精會神的看過去,他已經聽說有文藝隊同行,不知道小妹在裡面沒有,春節時候小妹帶了信回家,說天天都要演出,幾乎把登萊的屯堡都走遍了,春節期間還要加班加點演出,比平時還忙,所以沒有回家。
他一直想去文藝隊看看,但每天都被限制離營,今天總算是在文藝隊附近了,不過看那些人的身影,沒有看到小妹。
很快跑來一個便裝的宣教員,他跟趙宣嘀咕一陣,趙宣很快過來找到鍾老四,兩人商議一番後,鍾老四看了看戲臺的位置,跟周少兒指了一下,然後周少兒便走到關大弟這邊,“第一連第一長矛旗隊聽口令,起立!”
五十名士兵齊齊站起,持槍靜立,周少兒大聲道:“長矛就地放下,到戲臺邊維持秩序,不得讓臺下看客衝擊戲臺,特別是不能毆打文藝隊員。”
士兵放下長矛後,旗隊長帶隊到了戲臺兩側,士兵全部背手跨立,關大弟站在左側,他行進中觀察了一下,還是沒能看到小妹,聽說文藝隊現在有三支演出隊,小妹不一定在這隊裡面。
周圍的百姓看到戲臺子,紛紛圍攏過來等着看戲,臺下鬧哄哄的,如同趕集一般熱鬧,有爭搶位置爭吵打鬧的,還有一些小孩被擠得哭起來。
這種情況還不需要戰兵干預,一些鎮撫兵和訓導官去勸說,擁擠的情況緩解了一些,但依然十分嘈雜。
臺上很快就開始唱,一聲女聲響起,關大弟一個激靈,他平日聽小妹唱歌很多,早就十分熟悉,這個聲音分明就是小妹的。
隊長就在身邊,他站着不敢轉頭,看不到小妹的樣子,就是聽着小妹的聲音咧着嘴傻笑,那隊長兩次從他面前過,莫名其妙的看了關大弟兩眼,沒見誰聽戲聽成這個樣子的。
演到兩人定親的時候,臺下一片的嬉笑聲,老百姓總是喜歡看男女曖昧啥的,很快成親了,韃子黃臺吉上場,立即斬殺了幾個參加婚禮的親友,臺下一片叫罵,關大弟雖然看不到臺上,但也聽得咬牙切齒。
此時小妹在臺上大聲尖叫,臺下幾個男子就要往臺上衝。
“第一隊攔住他們!”隊長一聲叫喊,關大弟等人立即跑過去拉住那幾個人,他乘着這個機會轉頭一看,只見一個胖韃子正淫笑着拉扯小妹的衣服,小妹正在驚慌的哭喊,關大弟腦袋中轟一聲響,一股熱血衝上來。
他腦袋中啥都沒想,一把鬆開抓住的百姓,雙手一撐就跳上臺子。
小妹只看到有人上來,馬上大喊道:“又來了,胖子跑啊!”
那胖子居然反應很快,放開關小妹轉身就逃,但他那裡跑得過關大弟,剛跑兩步就被關大弟撲倒在地,臺上一片驚叫,關大弟劈頭蓋臉的朝着那胖子亂打,臺下滿是喝彩聲音。
“殺韃子!!”
“登州兵爺好樣的!殺韃子啊!”
唐瑋捂着面門慘叫,在地上團團打滾,他也看到是個戰兵在打自己,開始還求饒,後來看對方絲毫不停手,改爲破口大罵,一邊還喊着。
關小妹目瞪口呆了一會,總算認出是自己的哥哥,突然哈哈大笑,上去拉着關大弟的手臂喊道:“哥啊,是你啊,你怎麼跑這裡來了,你不是在旅順嘛?”
此時臺上臺下一片大亂,戰兵擋在臺前,不準那些百姓上臺,文藝隊的領導也跑過來拉住關大弟,關大弟臨被拉開,還使勁踢了唐瑋兩腳。
關小妹則拉着他哥的袖子又哭又笑,然後小心的摸着關大弟臉上的疤痕。
關大弟氣喘吁吁的對關小妹道:“小妹別怕,俺替你揍這個混蛋。”
小妹噗嗤一笑,“哥,這個是俺們文藝隊的隊員,只是演戲的,不是真韃子,他不是真要搶俺。”
“我看到的,他就是來拉你……”
“那都是演戲嘛,下臺就是隊友啊,再說他咋搶俺,他真打都打不過俺。”關小妹有些得意的道。
這時關大弟的隊長氣急敗壞的跑上臺來,跟文藝隊的隊長不停道歉,連周少兒也過來了,文藝隊演員捱打的事情發生很多次了,他們這些軍官都是聽過的,他對文藝隊隊長道:“是在對不住,這兵是個直性子,沒有壞心思,下來我們一定處罰他。”
周少兒說完又給地上的唐瑋道歉,唐瑋在地上打着滾,大喊道:“戰兵打戰友,違反軍律,你不處罰他,俺就告到軍法隊!”
周少兒急得搓手,只得對着關大弟臭罵。關大弟此時也知道不該打了,耷拉着腦袋,還不知道這次會被怎麼處罰。
關小妹對着唐瑋就是一腳,對唐瑋吼道:“他是俺哥!”然後她對着其他隊友高興的道:“這就是俺哥,咱們登州鎮第一個一等白刃突擊勳章就是他的!”
剛纔臺上太亂太嘈雜,周圍的人此時才聽明白,高大俊朗的徐元華馬上湊過來,對周少兒低聲道:“這位大人,這事沒有啥,這胖子經常捱打,不算什麼大事,俺二叔是民事部的徐司長,請你不要處罰關大哥。”
周少兒暼了徐元華一眼,沒有說什麼,轉頭去看那個胖子兵。
唐瑋聽到關小妹剛纔喊的,眼珠轉轉對周少兒道:“這位長官,請千萬不要處罰這位英雄,我平日間最佩服這些英雄了,俺就是胖了點,俺其實最喜歡戰兵了,這位關大哥聽說還在遼南出生入死,俺被他打了俺高興,他只是一心要護着妹妹,俺理解,理解,俺遇到得多了,俺不追究,。”
“這個小長官,你聽到沒有,胖子都不追究了,你不許處罰俺哥。”關小妹對着周少兒大聲道。
“那行。”周少兒巴不得如此,眼看軍法官沒在旁邊,趕緊對關大弟道:“關大弟,給這位戰友道個歉,這事就算過了。”
唐瑋抹了鼻血馬上道:“大舅哥……不是,大弟哥,不用道歉,快下臺去吧,等會軍法官來了就麻煩了,不過以後別再打演員了,俺也很辛苦的,俺雖然演壞人,可真是好人啊,倒是有些演好人的,下來才真是壞人,以後您要揍,就揍那種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