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將軍,昨日有一艘鳥船從旅順回來,說陳將軍很快會回來,便請將軍多等兩日,或許今明兩日也就到了。”登州軍營旁的民政官署中,劉民有對面前的吳襄說着。
吳襄穿了一身青衿的文士衣服,顯得風度翩翩,他已經到了兩日,他在登州有一處商鋪,就相當於關寧軍駐文登的聯絡點,復州大勝的消息剛回到登州,就有商社的人去那裡送信,吳襄快馬走陸路趕到登州,等着陳新的接見。
結果陳新和宋聞賢都不在,一連等了兩日還沒有消息,他便又來校場求見劉民有,這人今年與陳新在京師見面以後,已經通過商社賣了兩批馬給登州,總共三百多匹,基本是中等的戰馬,而且還幫着四海商社在寧遠開了一家分號,銷往喀喇沁的菸草、茶葉、糖類都是他在中轉,這人打仗不靠譜,但做生意是很有一套的,作爲一個大客戶,劉民有覺得還是應該見一見。
吳襄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穿得簡樸而乾淨,說話很和氣,身材也算高大。關寧軍實際上對登萊十分關注,吳襄與商社往來又多,他是聽說過劉民有的,知道是登州鎮的二把手,也是四海商社的東家,陳新不在時便是此人主理登州之事。在吳襄看來有點奇怪,因爲此人絲毫沒有殺氣,不知如何能鎮得住下面那些人。
劉民有身後站着一個身材魁梧的胖大保鏢,即便在關寧軍中也是超級壯漢,吳襄也沒有看到管家之類的,他原本想送些好處,但門口只有幾個衛兵。既無門子也無管家,他當然也不好當面給劉民有,那樣太過冒失,一旦被拒絕的話大家都很尷尬,他很快想到另外一個法子。
“小人久仰劉大人大名,今日得以一見,足慰平生。今日來並非是有求於劉大人。小人實際是押送一批雜馬來登州販賣,到得登州咋聞復州大捷,心中實在高興得緊。今登州強鎮勇挫建奴。那種喜悅難以言表。此次來只是想拜訪陳大人。略表小人心意。”
吳襄說完便讓隨從拿出一包東西,去交給了劉民有身後的傻和尚,劉民有連忙站起來要拒絕,吳襄站起躬身行禮,“這是小人爲登州鎮死難壯士的心意,並非是要送與劉大人和陳大人。小人多年前來遼東,這大好一片土最後被建奴弄得如同鬼域,心中的痛恨不足爲外人道,這點心意全是爲那些壯士家眷日後生計,並無其他意思。”
劉民有聽得一呆。他聽那包裡面的碰撞聲,應該是金錠,那麼大一包至少是幾百兩了,這個禮是不輕的,他馬上說道:“我登州鎮對那些家眷有撫卹,他們絕無生計之愁,這。。。”
吳襄立即跪下道:“小人雖無過人之才,但亦有爲國之念。現今身無官職,唯一能爲光復遼東盡力的。便是還有些浮財,請劉大人成全小人這點義民的心思。”
劉民有連忙將他扶起,有些尷尬的道:“既如此。那我先代那些家眷收下,到時一定會告知他們是吳將軍的心意。”
劉民有也願意爲那些孤兒基金增加一筆費用,當然是不會跟他們說是吳襄的心意。
吳襄送禮送得大家都舒服,又言語斯文,劉民有雖然對他臨陣逃脫十分不屑,但聽他談話也很舒服,聽到此處不由問道:“上次聽聞吳將軍因長山之事,被充軍薊鎮。若是離得久了,會不會被人爲難?”
吳襄微笑道:“小人如今身無官職,不過充軍之事,已經用以前的一些薄功相抵了。”
劉民有又被吳襄驚訝了一下,他長山失軍陷師這麼大的罪過,只充軍便罷了,現在居然連充軍都抵消了,關寧軍的能量真不是蓋的。
吳襄淡淡的說道:“小人去年曾在喜峰口和洪山有功,原本該在去年八月敘功,可恨那建奴來得快,兵部無暇理會,後來小人在長山受張春等人拖累被充軍,小人雖覺冤枉,但爲將者要有擔當,雖然不是小人之過,但長山大敗亦是事實。幸而皇上英明,命王道直覆核喜峰及洪山斬獲功級,小人得以重回遼鎮,雖不是充軍了,亦是白身。”
“原來如此。”劉民有在心中把情報局的長山之戰調查回憶了一遍,沒有被吳襄騙過,他分明是知道張春回不來,而且張春確實沒有死節,皇帝對他是有憤怒的,朝中無人敢爲張春說話,吳襄便一股腦推到張春頭上。
吳襄活動能力很強,直隸巡按王道直最先是使勁彈劾他的,後來居然爲他說清,說長山之敗是馬軍亂跑所致,所以吳襄情有可原。劉民有現在也是官場中人,這背後有什麼交易,他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
劉民有知道這個吳襄滿口假話,要是以前的話,他根本不想和這種人打交道,但現在要負責那麼多人吃飯,只要吳襄能增加業績,他捏着鼻子也是要交往的。但他還是不想聽吳襄那些打敗仗的爛事,便把話題轉到“今年寧遠商鋪承蒙吳將軍關照,在北地各分號中業績拔尖,日後銀錢往來數目必定大,上次吳將軍派人送馬來,臨走非要收現銀,我亦擔心他們路上有個閃失,影響你我雙方合作,建議吳將軍那夥計收銀票在寧遠兌換,他死活不願,說不能做主。今次吳大人前來,我便舊事重提一下,我們雙方日後合作,可通過銀票往來,吳大人在登州交貨之後,取銀票回寧遠直接兌換便可,不知吳大人意下如何。”
吳襄在心裡快速的思索了一下,上次那個家僕回遼西后並未跟他說及此事。今年登州的南貨和菸草在遼西銷量驚人,特別是往喀喇沁蒙古的方向,菸草自不用說,那些糖類、茶葉、棉布、胡椒也是大項,吳襄少年時候便是個馬販子,在遼東廣寧等地做邊口貿易,邊關走私的道道在九邊也算得上最精通的人,以前他從通州運河和遼海走私兩個方向拿貨,價格比起其他官商沒有多大優勢。
登州目前進南貨大多從海運,沿途費用遠遠少於運河,轉手之後價格比通州便宜一成還多,菸草是四海商社船運到遼東整船交貨,價格就更加便宜,劉民有讓賬房仔細覈算過這個貨價,如果吳襄從陸路運到通州,總價會比通州的登州商鋪高一點點,不會影響直營店的業務。
吳襄當初只是希望通過貿易和陳新拉上關係,現在發現居然成了他最大的利潤增長點,光從商務的角度來講,吳襄也是要討好陳新這個財主的。
吳襄權衡之下,馬價不過數千兩銀子,而且回寧遠就可以取出,便馬上答應下來,劉民有十分高興又拉到一筆業務,吳襄無疑是個大客戶,關寧軍反正有的是銀子,先通過貿易打好基礎,以後貿易擴大,那關寧軍每月都會有交易的銀兩在錢莊保持着,一旦形成了依賴性,那關寧軍的遼餉至少有一半能爲登州服務。
劉民有繼續宣傳道:“我這四海錢莊,在朝中亦有強援,吳大人大可放心,日後我打算把這錢莊佈滿各地,吳大人與它處銀錢往來,亦可用此錢莊,十分便利又可靠,只要數額在兩萬兩以上,還有每月還有利息,雖然不多,但總比放在地窖裡原封不動的好。。。”
“還有利息?”吳襄打斷道,“你是說存錢還有利息?這是爲何?”他一時不覺,連劉大人都忘了說。此時的錢莊都是沒有利息的,一般存銀票和會票還要交手續費,加上那些富戶對普通銀號的信用存疑,所以他們大多還是願意存在地窖裡面,然後招一堆家丁保安來守着。所以吳襄一聽存錢還有利息,感覺劉民有突然像個跑江湖的忽悠。
“當然,不過現在只有兩萬兩以上纔有,日後。。。”
劉民有還未說完,門吱呀一聲響,居然有人不敲門就進來,劉民有正說得起勁,不滿的盯着門口,看是誰那麼可惡。這一看之下,劉民有和吳襄兩人同時把嘴張大,進來的陳新一身小兵打扮,他取下頭上的小兵帽子,看着兩人微笑道:“二位別來無恙,我一見便放心了。”
吳襄呆了片刻,上下看看陳新的衣服,然後驚訝的問道:“陳將軍爲何如此打扮?”
陳新哈哈一笑:“本官前幾日掐指一算,總覺有什麼喜事臨門,便想着是不是吳大人來了,在京師一別之後兄弟十分思念,便按耐不住提前返回,但將不隨師總是不妥,這才改扮一下。見過了吳將軍,本官還要回去船隊。”
“陳大人你還要再回船隊?”
陳新淡淡道:“吳將軍老於軍旅,自然知道打仗之後事務繁多,這次復州之戰規模宏大,條條框框也多,忙得本官連戰功都還未覈定完。”
吳襄一聽立即反應過來,原來陳新是專門跑回來跟自己交易,確定自己要多少首級,如果陳新直接到登州,那麼斬首數一旦報上去,就不好再增減。
吳襄佩服的拱手道:“小人別的不太會,不過也在遼東多年,幫着陳大人驗一下首級,還是能稱職的。”
陳新給劉民有遞了一個眼色,然後對吳襄道:“吳將軍大才,能幫忙點驗,本官求之不得,請隨本官去書房詳談如何點驗。”
吳襄對劉民有拱拱手:“劉大人見諒,過兩日再向劉大人詳詢存銀之事。”然後他對陳新伸手道:“大人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