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水城中,一個正兵營千總部正在登船,這個千總部是鴛鴦陣編制,另一個方陣編制的千總部已經在上一批運往旅順.這兩個千總部都屬於正兵營,也就是陳新的近衛營,近衛營最早一批完成兵源補充,補充兵大多來自去年那些臨時輔兵營,這些輔兵都接受過基礎訓練和少量個人技藝訓練,在登州平亂中也感受過戰場氛圍,屬於最優質的補充兵,另外則有約兩成來自旅順的臨時輔兵營,這些東江兵以前戰力不行,是因爲身體羸弱和裝備地峽,他們與建奴有深仇大恨,挑出來的這些人都有些個人技藝,很多有戰鬥經驗,也曾隨軍光復金州,同樣是優良兵源。
碼頭上站滿了來送行的文武官員,其中便有剛剛回到登州不久的王廷試。
陳新滿面微笑的打量了一下對面的武官,此人體格強壯,臉上毛孔粗大,留了一把絡腮鬍子,眼神中始終閃動着一種戾氣,他與李九成的強悍不同,也不同於張東的陰狠,反而整個人散發着一種殘忍的氣息。
“陳將軍,這位便是新來的標兵左營劉澤清參將,亦是一員虎將,曰後當可助陳大人一臂之力。”王廷試笑眯眯的道,他剛從京師回來不久,陳新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劉澤清。
“末將見過陳大人。”劉澤清跪下道,聲如洪鐘的道,“三年時,末將亦曾參與遵永大捷,只是其時被困於三屯營,未能當面聆聽陳大人教誨。”
陳新扶起劉澤清笑道:“本官聽過劉參將的威名,當年劉將軍與楊軍門以孤軍一支取三屯營,割裂建奴陣線,其後堅守數月,實乃我大明將官楷模。當事之時,我等在薊州亦是時時擔憂二位安危。”
王廷試撫着鬍子微微點頭,心中有些得意,他收這個劉澤清之前也打聽過,確實是楊肇基手下的一員虎將,又是山東人氏,最適合於在登萊任職,即便比不過陳新,至少能增加自己在登州的話語權。
他對陳新道:“今年朝廷議餉已畢,登萊約在一百五十萬上下,六月間戶部撥了第一筆五十萬,到時自會下發各軍。”
陳新馬上道:“如此便有勞大人,正兵營今年只領了春餉,營中兵士確實有些焦躁。”
王廷試嘆口氣道:“朝廷這兵餉也確實慢了些,戶部雖給了餉額,但各布政司解部時間不一,也未必能全數到齊,每年都會有些欠額,光是兩淮鹽運司的加派鹽課便累計拖欠四十萬兩,今年的加派分文未到。那生員優免銀更是……哎,總之兵餉只要到了登萊,不會拖欠陳將軍所部,”
陳新默然片刻,看王廷試的樣子,就知道生員優免銀必定是拖欠最多的,只是王廷試欲言又止,只是不願隨意得罪那些生員罷了。
“末將謝過大人關照。”陳新說完後,看看王廷試身後的劉澤清,王廷試知道陳新有話說,便轉頭對劉澤清道:“劉參將去問一下水師的人,啓行吉時還有多久?”
劉澤清十分知趣的行禮離開,陳新纔對王廷試道:“大人,上次萊州的鄭和貴,在招遠集聚妖人,經審問有聞香教和白蓮教衆二十餘人,甚至有土匪數十人。登州推官無力對付,求助於呂大人,末將奉命將其一衆人等逮拿,此人口稱戶部畢尚書親眷,四處敗壞畢大人名聲,末將將其轉交登州推官關押。在其居處剿出各種妖書五十餘本,另有髒銀珠寶等物,末將已派人送至大人門房,請大人查驗後代爲退回苦主。”
王廷試稍稍回憶一下,似乎上次在萊州確實見過一個叫鄭和貴的,當時也聲稱是畢尚書的親眷,但如今陳新逮都逮了,又拿了證據證人,王廷試雖然不願得罪畢自嚴,但更不願得罪陳新。
但他還是有些擔憂的道:“就是不知畢尚書知道有人敗壞他名聲,會否心中不快。咱們的兵餉,畢竟是要從戶部過的。”
陳新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其實是問的畢自嚴會不會因爲鄭和貴被抓而記恨,陳新忙道:“小人在京師識得戶工總理張彝憲,請他跟畢大人解釋一番便可,再說那鄭和貴,似乎也願改過自新。”
王廷試一聽張彝憲的名字,便知道陳新和那太監關係不錯,隨即便明白過來,根底還是陳新能打仗又不鬧事,皇上喜歡自然太監就要捧着,否則就憑陳新那點好處,張彝憲還不至於看在眼中。
王廷試想明白後,立即便把萊州那幫縉紳扔在腦後,當曰他確實收了萊州縉紳好處,大致知道他們要佔招遠金礦,但現在對他最重要的是軍功,而且陳新同樣要給好處,自然不再理會那些縉紳,馬上便道:“既如此,便讓那鄭和貴在獄中反省些時曰,陳將軍只管放心殺建奴,下面有些人要吵吵嚷嚷,本官懶得理會。”
他說完後,算是拋棄了萊州縉紳,然後邊對陳新關切道:“奴酋明知旅順有我大軍,仍猖狂遠征,正應給他一個大大的教訓,除陳將軍所部,本官已令東江鎮一同出擊,具聽陳將軍調派,必收牽制之效。唯有一條,陳大人此去旅順,還請萬勿親身犯險。”
“末將都記住了,謝過大人掛懷。”……
船隻出海後,陳新和宋聞賢兩人在船頭坐着吹風,這次宋聞賢將在旅順暫停,然後去東江鎮各處拜訪,最後還要去皮島建立與朝鮮接觸的渠道,陳新爲了讓他做事方便,上次報功時候也給他報了一個贊畫遊擊。
宋聞賢雖然一直在官場打滾,實際上是白身多年,現在得了如此一個職務,心中的滿足感自不待言。
陳新想起方纔王廷試說及生員優免銀的事情,其實這麼多年他一直不太清楚,只知道各處遼餉催繳甚急,到底收了多少卻不甚了了,船上無事便向宋聞賢問起此事。
宋聞賢這幾年在京師與戶部官員打過不少交道,那些人酒後時常抱怨,所以他也得知一些戶部情形,稍稍回憶後說道:“遼餉加派不止是田賦,也包括雜項、鹽課、關稅,其中名目繁多,生員優免銀便是雜項中的一種,對生員縉紳徵收部分原來免收的賦稅,原本這些人按不同等級有優免數額,天啓年間因爲遼餉緊張,開始徵收文武官員的優免銀,但對生員依然免除,到崇禎四年開始徵收生員優免銀,這些生員們豈會那麼好說話。結果僅三年累計便拖欠六十多萬兩,已接近半數,乃是雜項中拖欠最高的一項。”
陳新聽完笑道:“收他們的銀子那倒真是不易,宋先生你看黃功成、鄭和貴這種人,他們賺多少銀子都應該,交一文錢出來都覺得不應該。但是偏偏他們銀子最多,大家賴掉之後,反倒讓銀子最少的人來承擔加派。繳納使用過程中又多入經手人之腰包,偏偏又是生員吏目之類,纔是富者越富,貧者愈貧。朝廷這是加派加錯了地方。”
宋聞賢也搖搖頭,“大人說得是,的確加錯了行當,海貿如此賺錢的行當,一年市舶稅才十萬兩上下,運河八大鈔關每年貨價鉅萬,鈔關稅加起來也只六十七萬兩。其他雜項即便加了的,亦是常常拖欠,屬下聽戶部的人說,不單是生員優免銀拖欠,加派的鹽課和雜項每年亦大量拖欠,確如王大人所說,光兩淮加派鹽課就累計拖欠百萬,相比起來,天啓的七年時間裡,所有遼餉總計拖欠還不到一百萬。雜項拖欠多,田賦催繳考成卻急如烽火,甚至有徵稅官無法完成,逼得在衙門中自殺者。”
陳新嘆口氣道:“若是那稅官不死,就只有逼得百姓死,眼下各處都在鬧旱災,原本收成就不好,特別在北地,若是再加派,山東登萊拋荒的流民會更多。”
“流民多些亦無妨,他們大可投奔我登州鎮。”宋聞賢毫無同情心的道,“朝廷的加派確實有失妥當,原本的田地正賦實際是區別了田土收成的。松江府每畝正賦一錢二分五釐,加派遼餉一分二釐,只正賦十一而已,咱們登萊土地差,以寧海州爲甚,每畝正賦僅一分二釐一毫,加派五釐八毫,這便加派了五成之多。”
陳新對登萊的情形倒是知道,蓬萊縣算是正賦最高的,也才三分八釐,寧海和招遠都只有一釐多,跟松江的一錢二分相比,便可知收成差距有多大。
宋聞賢擡頭看看陳新,又有些興奮的道:“屬下打聽過,崇禎四年的戶部預算案裡面,遼餉加派合計九百九十萬兩,其中的田賦加派六百六十萬,比原本九釐銀多出一百四十萬上下。遼餉催迫甚急,各地甚至拖欠正賦先完遼餉,去年天下七成州縣拖欠正賦一半以上,太倉裡面實際多半都是遼餉,朝中和各地大員都看着這塊肥肉,工部去年的遼餉分餉便二十萬兩,登州府亦留用八萬七千兩,只要咱們再打幾個勝仗,明年登萊拿個兩百多萬或許都能行。”
陳新嘿嘿一笑,“這次皇太極敢去打察哈爾,本官自然要用勝仗教訓他一下,既然有遼餉,那建奴的人頭遠遠不止五十兩一個。想來皇太極亦是覺得打遼南無甚搞頭,遠不如察哈爾人口馬匹衆多。或許他亦留了人馬準備伏擊我,但不知道我已經有近兩千騎馬的兵。就是不知他到底準備了多少首級給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