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順,元稱“獅子口”,洪武四年朱元璋派馬雲率部從山東乘船跨海鎮守遼東,因海上旅途一帆風順,由此將獅子口改名旅順口,在明初就是登州海運軍需的接收點之一,後來在金州建衛之後又在旅順設金州衛中左千戶所。
旅順南城建於永樂十年,由徐剛包築,周圍一里三百步,城壕深一丈二尺,闊兩丈五尺,這座周長僅一里多的小城坐落在後世軍港旁邊,離岸不過兩百步,西側一里外便是西關山,也就是後世的白玉山,在清末由李鴻章一句“既有黃金,當有白玉”,而更名爲白玉山。向北大致一里半的位置,便是北城舊址,天啓五年被莽古爾泰搗毀,其後考慮北城離海較遠,擔心守不住,是以沒有重修。
此地與登州一南一北控扼渤海,旅順周圍羣山環繞,由老鐵山延伸出的老虎尾形成一道天然的防波提,僅有旅順口一條水道通往港口,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使得該地成爲後世的著名軍港,清末的北洋水師便以此作爲母港,在黃金山等地修建對海炮臺,並在北面周圍山頭建立了對陸地的堅固防線。
不過家天下的滿清坐擁如此優良的防禦優勢,仍然頂不住日軍攻擊,在甲午戰爭中輕易淪於日軍之手,後來日俄又在此地大戰,滿清淡定的宣佈中立,所謂的日本軍神乃木希典在此大展肉彈雄風,以血腥攻防震驚世界。
不過在明末這個時候,火炮精度和威力都不足以從山頭控制附近平野,南城旁邊的西官山、黃金山和老虎尾都未設防,山上林木蔥鬱,滿目嫩綠。
南城周圍和旅順河以南的平地上都是耕地,一些屯戶的窩棚散落其中。很多人好奇的放下農活,向着碼頭方向張望。
軍港中停滿大船,碼頭上的船隻往來不斷,源源吐出大批衣甲鮮明的戰兵,這些士兵在碼頭集合後,通過旅順城南的通津門進入城內。
通津門城樓上飄揚着文登營的飛虎旗,在中軍衛隊簇擁下,陳新陪着王廷試一起進入城內。
城中只有一條貫穿南北的大道,已經被先行入城的第二千總部控制。王廷試這次頗有膽略,先派兵向旅順傳入文書,陳有時在皮島時多次見過王廷試,到城樓確認後確實巡撫本人,又看到龐大的船隊,知道定是登州水師,因此也不疑有他。趕緊帶領大小軍官在城門迎接,一開門就全部被代徵剛當場拿下,已經押到碼頭交給了呂直。旅順城中羣龍無首,文登營戰兵迅速控制了各個要道,將城內各居住點分割,這些強悍的戰兵讓旅順軍戶絲毫生不出對抗之心。
王廷試昂首闊步走在街上,街道兩旁幾乎沒有磚瓦房,滿目皆是茅草搭建的簡陋房舍,城中也沒有像樣的店鋪。這裡就是單純的鎮守堡壘,少量走私的貿易中轉貿易被操控在將領手中,居民都是遼東各地陸續逃來的遼民,有些是先逃到皮島等島嶼,然後輾轉來到此地。因爲東江兵額遠遠低於實際人口,耕作能出產的糧食也不多,他們一直只能維持着最低的生存標準,每到冬季便會有一部分無法熬過嚴寒。
一行人來到副將府,這裡卻修建頗爲氣派,有照壁和門房,進去之後發現內中很寬闊。王廷試環視一圈,對跟着的陳新問道:“此處爲軍鎮,由陳將軍直接接手。”
陳新立即答道:“末將已有預備,會盡快理順此處情形。”
王廷試有些好奇道:“陳將軍從未來過旅順,打算如何着手?”
“首要先穩固城防,佔據城中所有要點,然後將府中所有師爺尋來,把副將府中錢糧文冊找出,交輜重官覈對數目。再從看押的百總以上軍官中選出些不是陳有時親信的人,其次根據人丁文冊一一點清壯丁,以作輔兵之用,便用這些舊官統領,以安定人心。再次,向這些軍官詳查周圍山川形勢,緊要處需下官親自察看……”
王廷試滿意的揮手打斷他,“陳將軍條理分明,本官這就放心了,可需要本官做些什麼?”
陳新恭敬的道:“王大人不惜親入險地製取陳有時,令我部將士少了許多損傷,下官心中感激不盡。原本無顏再麻煩大人,但屬下還確有兩件事。”
“本官在船上已經講過,你我之間和衷共濟,何來麻煩,將軍請講。”
“那下官便厚顏在請求大人兩件事,一是待呂大人甄別完軍官和家丁,請大人親自出面安撫那些與陳有時無涉的將士,安定人心;二來便是此地剛剛熬過冬季,糧草必定缺乏,還請大人再催一催糧草,否則不利長時堅守。”
王廷試點點頭,“安定人心之事是本官分內之事,糧草之事嘛……水城中尚有部分存糧,水師返回後便會繼續運來,只是後續的稍麻煩一些,李九成和孔有德將登萊禍害得不輕,咱們從登州出發前本官已經急調寧海、萊陽、棲霞、萊州的庫糧,又給朝廷發過奏疏,請從天津運送一批糧草。陳將軍請放心,糧草之事本官全力籌措,絕不拖將軍後腿。”
陳新跪下大聲道:“有大人這句話,末將所部一定令旅順堅若磐石。旅順在,則我大明在遼東終有一塊土,下官代遼東百萬遇害的遼民謝過大人。”……
旅順副將府大堂中擺開七八張桌子,十多名軍需官和中軍參謀一起查驗文冊,統計完一本就有軍需官離開,去查驗對應的庫房。
陳新來走了一圈,發現陳有時這麼大個副將府裡面,居然一張地圖都沒有,不過府中識字的人卻有十多人,粗粗問了一下,原來都是遼東逃出來的生員,都來給陳有時當文案混飯吃。
陳新對這位本家的前景不太看好,周世發跟着代徵剛第一批入城,早早把僞造那幾封李九成的信件放進了陳有時臥室,方纔已經被幾個番子搜出來,他們如獲至寶,興奮的回報呂直去了。
這位陳有時在原本歷史上丟下旅順,迫不及待的去登州投了孔有德。不過他是無名之輩,陳新並不知道他後來會有這種作爲,心中還稍稍覺得有些對不住這位本家,畢竟陳有時守着這個直面後金兵的地方。
陳新呆了一會便信步走出大堂,周世發馬上就跟了出來,他落在後面半步的位置低聲對陳新問道:“大人,屬下覺得甄別那些軍官的事情還是不該讓呂直來做,這種時候正是賣人情的時候,呂直肯定會在裡面大收心腹。那王大人再去安定人心,這人心都被他們收去了。”
陳新笑笑道:“旅順這塊地方,以後是出軍功的所在,你要一口吞完,呂直和王廷試那邊便遲早生出嫌隙。呂直和王廷試要收的心腹必定是千總以上的,這些將官習氣與我文登營格格不入,用之無益,要收便讓他們收一些,這些人日後肯定會做一些走私之類生意,呂直和王廷試在登州就能收銀子,這樣他們有些好處,旅順這裡有他們的人,多少分些軍功給他們,與上官纔好相處。”
周世發這才恍然,不過他還是擔憂道:“可他們在這裡,那些士兵便成了他們佃戶。”
“那些老弱留給他們。”陳新毫不猶豫,“陳有時和他心腹的土地都歸咱們,這裡應當有數千遼民,咱們照樣的招兵和開屯堡,把壯丁都納入咱們這邊,王廷試和呂直的人就讓他們閒着賺錢便是。土地、人和銀子,現在咱們不缺銀子,就讓一些給他們,這兩位上官都對我文登營不錯,不要因小失大。”
“屬下明白了。”
“咱們去看看周圍地形。”陳新伸展一下手腳,大喊道:“王碼夫!”
“到!”王碼夫從大堂中跑出來。
“中軍輕騎下船了沒有?”
“剛剛回報的,人下了,馬還沒下。”
“你孃的。”陳新暗暗罵了一句,運送騎兵效率實在太低,這次一個騎兵營和中軍輕騎總共才五百多匹馬,卻佔去了近二十艘大船。馬匹只能栓在甲板,而且未經過海運訓練,在海上極不適應,僅僅航行兩天便有兩成生病,其餘的也狀態不佳,需要時間調整。這次還好是從碼頭登岸,如果是登陸作戰就不要想了,他估計用小船轉運的話,必定是一場災難。
既然沒有馬,陳新也不打算走路去看,他只得問王碼夫道,“訓導官分派出去沒有?”
“都派出去了,已經在城中各處宣講。”
呂直在甄別所有軍官,陳新便乘着軍官都不在,先派訓導官去搞宣傳收攏普通士兵,他打算採用登州之戰的方式,在旅順建一個臨時輜重營,此地生活十分清貧,只要管吃飽就能收買來人心。
“預備營呢?城防接管完了沒有?”
“預備營兩個千總部全部下船,正在通津門外集結。仁和門已在第二千總部控制下,代千總目前正仁和門部署防禦,碼頭眼下正在轉運糧草下船。”
“加快速度,兩日後必須出發去旅順。讓中軍輕騎的馬匹先下船,恢復後馬上先行哨探金州方向。”
陳新想想實在無其他事,突然問王碼夫道:“劉破軍在那裡?”
“按您吩咐帶到旅順,繼續執行禁閉,還有三日纔到期。”
陳新沉吟一下道:“帶我去看看。”
王碼夫連忙在前領路,順着大堂往西,那裡是副將府的糧庫和家丁房屋,家丁的住屋有十多間,現在都被抓去甄別,裡面已經被清空。
陳新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有人在大聲吼叫,他停住腳步,只聽那人大喊道:“你孃的你跟老子說說話,少給老子擺臉子,老子天啓七年就跟着陳大人,打了所有文登營的仗,你個破丘八那時候還不知在哪裡,你跟老子說句話,老子快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