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把急信看完,隨手扔在桌面上,嗤笑道:“玩不夠的招撫。然後悠然的翹起腳支在桌沿慢慢晃悠着,一邊反覆看着另外一封文登來的書信。海狗子在旁邊加着炭火,斜着眼睛偷偷看陳新。
“狗子,你劉大哥這幾天在忙啥?”
“莫懷文和王二丫他們帶人到了,民政的人全都在密神山折騰,我午前去看劉大哥,他連頭都沒擡。”海狗子說完傻笑道,“民政那邊可沒味道,全都是天天忙活,也不放個假。聽說自從王二丫到了菸廠,把每日不計費件數調高好多,那些工人每日七八個時辰的做,要做五個時辰後才能掙到計件費,要是做不完就扣工錢。”
陳新嘿嘿一笑,劉民有原來在項目組的時候最討厭研發部經理,那經理每日逼着他們加班,一看有人按時下班就非常不爽,現在的王二丫也正在往那種路子發展。
“那劉大哥沒有過問菸廠的事情?”
“問了,要讓王二丫減少些不計費件數,俺聽民政的人說王二丫當時一頓搶白,劉大人就沒下文了。”
“哈哈。”陳新得意的一笑,菸廠以前是李冉竹在管,性子太過溫和,陳新自己不是太滿意,不過礙於劉民有面子不便多說,他現在覺得王二丫更加合適。
海狗子看陳新心情不錯,笑着問道:“大人,夫人給你生了大少爺了,你啥時候回去看看。”
陳新掃一眼手上的書信,心中也確實想回去看看兒子,但這一戰還遠遠沒有結束,只得長長嘆口氣道:“還是等一下,打完仗再回去看。”
海狗子傻傻一笑:“俺也得給大少爺準備些禮物呢。”
“你準備就是,不要貴的,隨便買些衣物就行了。”
“可就是還不知啥時候能回去,大哥,咱們咋還不打李九成,可別被招撫了。”
陳新自己點起一支菸,眯着眼噴出煙氣後才道:“老子得讓他活着,招撫,沒那麼容易,我已經派張東去平度州西面官道候着,李九成連消息都不會知道。”
這時有人敲門,陳新馬上把腳從桌子上放下,擺出一副周正樣子大聲道:“進來。”
副官推門而入,他大聲彙報道:“稟大人,昨晚叛軍攻克平度州,是周世發回報的,說是北門突然火起,叛軍在城內有人接應。知州陳所聞、州同盧宏允、吏目房增偉被殺,目前叛軍已經入城,又在大肆……”
陳新呼地站起,“劉破軍目前在哪裡?”
“已經到萊州城外,耿仲明原本一直與他時戰時停,昨晚忽然撤走了,劉破軍沒能及時發現。”
陳新摸着下巴道:“通知中軍部人員立即準備行裝,王秉忠隨行。一個時辰後出發去萊州。狗子收拾東西,收完跟我去跟呂監軍辭行。”
“是!”
副官答應後就退出門外,陳新忽然想起什麼,叫住副官道:“王碼夫,你派人去密神山大營告知劉先生,就說我去前線處理劉破軍的事情了,登州事務請他全權處置,第三千總部留守,協助劉先生維持登州安穩。”
等副官一走,海狗子也開始幫着陳新收拾東西,陳新雖然是全軍統帥,但出兵時行裝也很簡單,也就是一些衣物、短銃和秘本。
陳新看着這個忙碌的小兄弟笑道:“狗子,你媳婦給你生了娃沒有?”
海狗子傻傻一笑,“俺去年剛成親,還沒有娃,俺娘昨晚託夢讓俺早點帶。”
“是得早點,你才一個媳婦,這次讓劉先生給你多分幾個小妾。”……
“劉先生。”董漁舔了一下嘴巴,“這些繳獲如何處置?”
劉民有揉揉發紅的眼睛,他總算把主要物資清點完,銀兩合計一百六十萬兩,布帛價值近五十萬兩,牛二千一百頭,馬一千九百匹,珠寶則仍在估價之中。眼下就到了最麻煩的繳獲。
這個營盤位於密神山大營最高處,上千名女子在營中蹲滿一地,有部分在幫忙施粥,外面站崗的士兵不時偷偷用眼角瞟着。
這些女子都是叛軍從山東一路搶來,還不及運進登州便被文登營攻克大營,成爲了繳獲之一。這也不是文登營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劉民有也有些頭痛,菸廠眼下人已經夠了,許多屯戶都依靠着菸廠生存。他不可能把那些女工解僱轉而僱傭這些女子。
“她們願回家的,待叛軍平定後發給路費,若是不願回家的……”
董漁笑着道:“這些女子都是被糟蹋過的,再說她們家都被叛軍毀了,哪裡還找得到。”
“這,這太多了,可如何安置。”劉民有一時有些爲難。
一個女子聲音在背後大聲道:“有啥不好安置的,賣給那些當兵的做小妾,當兵的不要就賣給那些屯戶,交不出銀子用糧食抵,可以三年給清。”
兩人愕然轉頭,正是那個王二丫,她兩天忙着清理珠寶,總共也只睡了一個多時辰,此時蓬頭垢面的滿臉發黑,董漁拍手道:“王掌櫃高見。”
劉民有對董漁怒道:“什麼高見,這些女子也是人,怎可用來買賣。”
董漁腦袋一縮,躲了開去,王二丫卻毫不臉紅,自顧自的舒展手腳,口中一邊說道:“不賣了誰養着,菸廠最多再加百名女工,工坊只有制鱗甲需要些女子,還都是用屯戶家眷。便只剩下綜合門市,這次登州能開多少屯堡,一千多女子如何安置得完,一日得吃多少糧食,那些戰兵兵餉那麼高,當小妾正是恰當。”
劉民有不滿的瞪着她,“咱們如此幹,和那些販賣瘦馬的人有何分別。”
王二丫道:“咱本來就覺得可以賣到青樓,不過就知道劉先生不同意,是以沒有說出來。反正咱的主意給劉先生出了,劉先生不同意,就養着這些女子唄,反正菸廠只收一百人,我繼續點珠寶去,董漁給老孃的人拿五十個燒餅進來。”
她說完就轉身又進了帳篷,劉民有對董漁氣道:“這種女人……”
董漁低聲道:“劉大人,你把她當女人就錯了。”說完匆匆去了拿燒餅。
劉民有壓下氣,轉回頭來又看到眼前黑壓壓的女人,皺起眉頭……
三日後,文登營中軍部帶着第一千總部來到平度州城外,劉破軍所領的前軍在城東北現河西岸駐紮,叛軍全部進入城內,一路上有不少叛軍士兵逃散,城中大致還有營兵四千餘人,以及一些他們的家屬。
劉破軍垂頭喪氣的坐在中軍帳內,他受命領兵追擊叛軍,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控制着手下人馬,不讓他們放手攻擊殿後的耿仲明,早已經焦頭爛額。今日陳新一到,就開會將他批判了一頓。
陳新此時一改會議上的嚴厲,微笑着給他端上一杯茶,劉破軍站起來接了,陳新揮揮手讓他坐下。
“破軍,這次你是受了委屈了。”
劉破軍擡起頭來,有些激動的道:“朱國斌說屬下定是收了叛軍賄賂,屬下寧死不與他干休。”
“方纔會議上朱國斌他們言重了一些,他們不知內情,你不要往心裡去,日後還是要與這些將領好好相處。破軍你要明白,你背這個黑鍋不是爲他們背的,咱們所做不是爲自己爭奪官職錢財,所爲皆是無數流離苦難的百姓。沒有平度州和黃縣的土地財富,便有多少百姓要衣食無着。”
“屬下……”劉破軍搖搖頭,沒有說出來,陳新站起拍拍他肩頭,“方纔場面上,本官不得不對你有所批評,但那是做給人看的,你爲我文登營所做的一切,本官都記在心裡。”
劉破軍擡起頭,眼睛有些發紅。陳新看他樣子知道還沒過去那個坎,用一副悲天憫人的口氣繼續道:“不要認爲只有戰陣殺敵纔是英雄,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敢於背下不得已的黑鍋。”
劉破軍略有些驚訝,嘴巴張了張,陳新嘆氣道:“文登情形如何,你全都知道,無處不被人束縛着手腳。方今天下世事維艱,百姓無日不苦。咱們上要對得住朝廷,下要對得住黎民,百姓利從何來?便只得動中間有些爲富不仁的頑愚之人,只得做些非常之事。你當本官願意做這些事,上官、縉紳、建奴、叛軍哪一個是省油的燈,本官何嘗不願做個太平富足的富家翁,誰願行走於虎豹豺狼之中,受無數冷眼輕視。自定下策略,數月來無一晚能睡個踏實覺,每每想起那些無故死去的登州百姓便徹夜難眠,但不如此不足以救更多人。至少本官能保證無一事是爲私利。本官保證,若干年後會還你一個公正。到時百姓們會豎起大拇指說,這纔是真的英雄。”陳新原本只是要忽悠劉破軍,說到後來竟然真的頗有感觸,語氣中不自覺的已帶着蕭索。
“屬下明白了。”劉破軍聽完靜靜想了片刻,終於站起來咬着下嘴脣站起來,“大人您纔是真苦了,小人這點委屈不算什麼,大人還有什麼事情,儘管交給屬下去做,屬下一定做好。”
陳新微笑道:“破軍想通了就好,這兩日咱們就擊破平度州,到時還要破軍你繼續領兵追剿,這次把他們往遼海趕,也是不能全滅了。”
劉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