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鐵撞擊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一名騎兵從草橋上跑過,回到了南橋頭。一名文登營的軍官慢悠悠的走到北橋頭正中,背手跨立看着這邊,一副倨傲神態。
李九成在一處臨時佔據的門市中召見了回來的騎兵,迫不急的的問道:“文登營的人怎麼說?見到陳新沒有?”
那家丁抹抹臉回道:“沒見着,小人被領到鎮海門那裡,有個文登營的把總出來接了文書,讓後就打發小人回來了。”
“沒有說其他的?”
“只說要請陳新和呂監軍定奪。”
李九成微微露出失望之色,孫元化幾乎是他抓住的救命稻草,文登營一南一北兩處駐防,寧海州那邊還有人馬,城中亂兵雖多,卻都士氣低落,大多數人不想去拼命,只想着拿着自己搶掠所得逃走。
逃走的路只剩下了西南方,那裡通往萊州,如果是散兵遊勇的過去,他們是無法攜帶糧草的,也打不過那邊的山東兵馬,李九成要求軍官們跟士兵說明白,遼兵只有抱團纔有一條生路。
耿仲明也在此處,他此時已經有了退路,心情十分放鬆,但表面上卻愁眉緊鎖,他對李九成說道:“那陳新早上炮擊東城牆,他們用的炮快得如同射箭,東城的女牆被打掉好長一段,原來佈下的人都往後面退了一百步,畫河沿岸到處有他們的人馬出沒,末將不得不派出所部沿河守衛。”
李九成道:“現在就等他們回話,你們都去召集各自人馬,把老兄弟單獨編列出來,都帶來鐘樓附近,三面城牆用些雜兵防禦便可,若是陳新欺人太甚,咱們就在城中與他們拼了。”
幾名叛軍的將領都臉色凝重的點點頭,孔有德此時已是滿臉沮喪,他一直在南門。親眼看到自己派出的援兵被對方摧枯拉朽的擊潰,天亮後又有上千人從棲霞開來,如果城池穩固倒是不怕,但現在有了鎮海門這個釘子戶,他們已經無所依仗。
孔有德看看幾人臉色。輕輕道:“陳新若真的要打過來。咱們的人馬是擋不住的,某覺得咱們不必提太高的條款,只要能保下身家性命便可。”
李九成冷冷打斷他道:“沒有兵誰能保你身家性命,陳新不說。呂直也不是啥好鳥,你手中無兵身上有財,便是肉在板上,隨便來個兵將就砍了你。”
孔有德也知道李九成所說是實情,他心頭煩躁。不由埋怨道:“當初到登州,某讓你們把四成分潤老老實實交出去,你們不信,現在可好。”
李九成眉頭一揚,正要喝斥孔有德,家丁跑到門口報告道:“大人,那邊來了個文登營的人,他們要求見見孫大人。”
屋中的軍官都站起來,孔有德此時也不管李九成了。直接大聲道:“快帶他們去見,光看文書誰信,他們自然要和孫大人當面覈實,快去。”
其他軍官都紛紛催促,也無人再等着李九成做決定。他們都走到了門市外面,看那文登營的代表過來,陳光福還殷勤的上去引路,一起往蓬萊縣衙去了。
李九成臉色陰沉。叛軍這種鬆散的組織在此時顯現出了弊端,他的威望遠遠不能把人心統一起來。他隨即想到各個軍官不會真的把自己的精銳調到鐘樓來,或許他們都在等着單獨談條件招撫。
“哼,一羣鼠目寸光之輩。”耿仲明來到李九成身邊,“此時還在打自己的小算盤,難道他們不知合則強分則弱,沒有一戰之力,只靠奴顏婢膝,何來好的招撫條款,末將一定與李大人同進退。”
李九成看到耿仲明面帶激憤之色,感激的點點頭。
李九成這一等就等了一上午,其間各個軍官派了些收攏的人馬到鐘樓,很多都是雜兵和亂民,與李九成要求的精銳相去甚遠。
文登營的人見過孫元化之後,呂直又派了個小宦官過來見孫元化,當面問了孫元化的意思,回去後又是一番等待,文登營纔開始派人來談條款,他們提的第一條,登州城中死傷無數,皇帝肯定震怒非常,不交出些人是難以善了的,要求叛軍先找出一批殺人最多的亂兵,好向朝廷交差,他們還要親自看斬。
這第一條就讓叛軍的幾個頭頭好一番爭執,李九成認爲是陳新的離間計,會讓叛軍人人自危,絕不可接受,但孔有德等人認爲可以接受,抓些亂民或是百姓換上軍服,砍下人頭就可以交差。
衆人正在激烈爭執之時,突然北面一陣陣歡呼,城樓上的飛虎軍旗不停搖動,幾名叛軍將領面面相覷,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連耿仲明這個無間道也不明所以,不知道陳新又是唱的哪一齣。
南橋頭附近的叛軍都躁動起來,李九成此時不敢離開這裡,派出家丁彈壓,又命令街中部署的炮兵開始裝彈,隨時準備應付文登營的進攻。
衆人心中隱隱感覺不妥,等待着城樓上的人來報告,很快李應元就從東門策馬飛奔過來,他滿臉惶恐的跳下馬,到衆人面前低聲急切的道:“寧海州方向來了大隊兵馬,怕有數千之衆,東門上兵士軍心不穩。”
李九成一掌拍在門上,“又他媽上當了,陳新根本在用談判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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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東門外,揹着背旗的塘馬不斷往來,官道上旌旗飄飛,紅色的行軍隊列一眼望不到頭,軍官的喝令和士兵的和應聲充斥天地,密集的隆隆踏步聲傳遍四野。
城東南三裡的臥龍崗山頂,這裡曾有一座叛軍的分營,後來已被文登營騎兵佔據。此時一面紅色副總兵認旗正在坡頂高高飄揚,陳新策馬站在旗下,望着東面的人馬,一股豪情涌上心頭,這是自己的軍隊,大明最強的一支軍隊,雖然它還不夠龐大,但已經足以讓羣雄側目。
周世發站在陳新的身後,這支雄壯的大軍讓他有了與往不同感覺,以前只有一支戰力強橫的小隊伍。現在卻有一種橫掃四方的氣勢,眼前陳新的背影久久未動,周世發聯想着去年便開始的佈局和最近幾日的禪精竭慮,似乎陳大人要的不僅僅是升官發財,周世發心中涌起一些心思。隨即感到一陣寒意。
潮水般的“萬勝”之聲襲來。周世發不由精神一振,似乎放開了心事,有這樣的軍隊,任何事都是可能的。
代正剛的千總旗奔馳上坡。後面跟隨着劉破軍、王長福、盧傳宗等人,他們來到陳新面前認真的行過軍禮,代正剛大聲道:“寧海戰鬥羣主官代正剛率戰鬥羣所轄戰兵第一、第二千總部,預備營第四千總部第一司、第五、第六千總部、暫編輔兵第二營趕到,請大人調派。”
陳新回了一個軍禮。寧海州人馬只攜帶了隨身乾糧,一天半急行二百二十里,展示了極高的戰術機動力,自己只要能在登萊建起綿密的屯堡體系和道路作爲依託,就能獲得很大的機動優勢。
他對代正剛的表現基本滿意,點點頭肅容道:“第一千總部、第二千總部、預備營第四總第一司立即經北門進甕城休整,王長福領預備營第五總駐紮密神山大營,接管城外南面指揮,朱國斌領騎兵營及第六總駐防臥龍崗。負責城外東面指揮,此戰由劉破軍任副指揮,專責城外戰事,城外各部皆需聽從調度,城內則由我親自指揮。”
陳新的安排基本是預備營在城外。戰兵負責城內,騎兵駐防臥龍崗支援各方,代正剛等人都想起西面還沒有安排,估計是圍三厥一。也沒有繼續追問。
“各位馬上領所部各赴信地,你們長途趕來辛苦。給你們一個半時辰休整,然後便要開始攻擊,今日白晝的目標是收復東城。”
衆軍官對於劉破軍任副指揮頗有些不快,畢竟劉破軍從未單獨指揮過大的戰鬥,但陳新面色堅決,都不敢多問,紛紛乘馬離去,陳新單獨留下了劉破軍,低聲對他道:“知道爲何讓你任城外指揮?”
“屬下明白,放開西面。”劉破軍和陳新多次推演登州兵變,大概知道要幹什麼。
“對,叛軍若是離開,不得追擊過甚,讓他們走,你自己去想理由說服其他人。”
劉破軍吞了一口口水,他現在知道這副指揮似乎更像個黑鍋,但自己還不能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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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橋南邊的門市中,叛軍衆軍官面色各異,心中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盤,城外的大軍分別向南北開進,北面的分兵已經進入城內,數量超過兩千人,裝備精良軍容鼎盛。
他們不知陳新哪來如此多軍隊,這些軍隊進城後有一個多時辰,雖然還沒有動靜,但這些將領都有不好的預感。
這時一名家丁拿着一封信跑來,交給李九成道:“大人,橋對面射過來的信。”
李九成輕輕打開,遞給旁邊的師爺,那師爺輕輕念起來,“監軍登萊內官監太監呂直告叛降李九成以下,吾皇每思遼民艱辛,囑登萊巡撫收容汝等成軍,殷殷期盼以之收復遼東舊地,然李九成諸將不思報效,一亂於吳橋致濟南府數縣糜爛,二亂於登州而登州塗炭,其兇悍貪婪不畏法度,夾持上官欺詐妄爲,惡焰滔天殊不可恕,已令登州鎮副總兵陳新剋期剿滅,以儆來人。。。”
北邊“嗵”一聲炮響,緊接着就是連綿不斷的開炮聲,草橋北邊和北城牆都冒起白色濃煙,衆人聽完那封信,都面如死灰。
李九成站起身來,他此時反而恢復了平靜,淡淡說道:“陳新要趕盡殺絕,咱們就跟他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