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四年十月二十七日,遼東大地千里冰封雪花飄飛,土城後的後金兵大營冒出裊裊炊煙,大淩河城外三裡的範圍內卻一片蕭索,原來堅守的堠臺已經被一一攻克,只剩下斷壁殘垣,其中一些堠臺還駐紮了後金兵,在牆頭豎起各色後金旗幟。
左都督祖大壽愁眉不展,臉色凝重的看着城下蕭索的景象,一羣后金兵在兩裡外騎馬緩行,手執一些明軍的遊擊和副將旗幟,繼續進行他們的攻心戰,。
自從八月圍城,祖大壽的表現應該說還是不錯的,他不斷出兵與建奴進行小規模交戰,僅八月底就殺死後金副將兩人,遊擊三人,還有牛錄額真數人,殺傷後金兵五百以上,但烏真超哈參戰後,陸續攻陷了外圍堠臺,連最堅固的與子章臺也只堅持了三天,參將王景就投降了,各個堠臺裡面存儲的大批糧食也成爲了後金兵的軍糧。
城裡的糧食足夠吃到三月,但讓祖大壽崩潰的是,他沒有柴火,他在守城之初萬般盤算,也沒有想到最終自己會受困於最廉價的柴火。
遼東冬季嚴寒,祖大壽當時也只顧着往城裡運糧,沒想到存儲足夠的煤和柴,現在冬季一到,沒有柴火煮飯取暖,對全城軍民都造成嚴重的影響,城中原本高昂的士氣居然因爲這個小問題而跌落。
關寧軍在城中挖地三尺,將當年被後金軍拆毀的木柴都找出來。但也沒能用多久。城外的堠臺被攻克後。後金兵控制了城周,他們將一些靠近城門的灌木全部收割一空,或者乾脆燒燬,只留下堠臺附近的,引誘關寧軍出城砍伐,然後伏擊那些明軍,後金軍修成土城和佔據了堠臺之後,關寧軍反而變成了攻城的一方。這樣一來,關寧軍不得不用人命去換廉價的柴火,後來祖大壽終於受不了。停止了所有出城的行動。
身後腳步聲響,何可綱和祖可法來到他身後,祖可法輕聲道:“義父,找到三百副馬鞍。還有一些無用的槍桿,可以當做柴火焚燒。”
祖大壽眼睛仍然盯着西南方向,似乎希望那邊能出現奇蹟,不過他自己也不相信錦州的吳襄能幹得過建奴,建奴在城下炫耀的明軍旗幟也說明了問題。
錦州的明軍總共出擊了三次,丘嘉禾參加了第二次之後,再也不願意出門,只是逼着吳襄和宋偉出兵,吳襄只得又出門走了一趟,經過前兩次的轉進之後。這次他已經是驚弓之鳥,全軍毫無士氣可言,他們剛剛看到後金哨騎便撒腿狂奔,結果被不到百名後金兵狂追三千多關寧鐵騎,被斬殺的不到百人,關寧軍落馬被踐踏而死的卻達到三百多人。
孫承宗因爲考慮城中糧草足夠,向崇禎連上奏疏,要求調動文登營和石柱兵,所以歷史上損失最重的長山之戰還未發生。
圍城開始的階段,祖大壽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後金兵也很是上了些當,損失了數百人馬,但皇太極很快也還了祖大壽一局,他擊潰明軍第三次救援後,找來一些包衣穿上明軍衣服。扛起明軍大旗在西南方大聲鼓譟,後金兵各營出兵往西南迎戰。祖大壽果然上當,匆匆忙忙出門裡應外合,結果被後金埋伏的真正精兵一通好打,部隊損失慘重,連他的鐵甲步兵都被幹掉一半,基本失去了戰鬥力。
這趟之後祖大壽變得小心翼翼,兩月間他的家丁損失嚴重,而且城外後金兵也打出了經驗,只依託土城壕溝作戰,絲毫不給關寧軍機會。
祖可法在身後低聲道:“義父,洪太又射來招降書,義父看不看?”
“不看。”祖大壽吐出一口白氣,皇太極不外乎是說些天佑大金,以遼東界我的廢話,然後解釋一下阿敏屠城是自作主張,他絕不會虧待祖大壽之類的。
何可綱聽了敬佩道:“少傅英明,且不說華夷大防,便只言才略,屬下觀洪太此人難成大事,其取永平而旋即回遼東,不脫建奴盜賊本色,永平餘軍調度無方,又對城民肆意屠戮,天下人觀之,不過一屠夫爾,豈是值得託付之明主。”
祖可法低頭沒有說話,祖大壽也只是微微點頭,繼續沿着城牆巡視,各處草場中擠滿縮成一團的明軍,很多人在外面套着搶來的平民衣服,即便如此,還是冷得瑟瑟發抖。他走到甕城位置後,順着城梯走下城牆,回到大淩河城內。
大淩河城中只有少量建築,大部分都是帳篷和地窩子,後金軍上次破壞時,便燒燬了所有房屋,這次關寧軍一直忙着修城,大部分建築材料用於了城牆,嚴寒到來之後只能把地窩子挖深,現在氣溫進一步下降後,土地凍得堅硬,連挖土也很困難了,因爲沒有取暖的材料,處於最底層的民夫已經凍死不少。
他前面不遠有幾名士兵正在從民夫身上拔衣服,那些民夫在腰刀的威逼下只能脫下自己的外套,士兵一把搶過之後套在自己身上。在祖大壽看來,這類公然的搶劫不算錯誤,只要能維持軍隊的戰力就行,眼下大淩河城的這些軍隊是關寧軍的精華,當然比民夫值錢。
走到他的駐地時,一羣家丁正在砍馬鞍,將裡面的木頭部分取出來,祖可法低聲道:“還有一千多個馬鞍,但咱們得留着突圍用,不能再砍了。”
“馬的情形如何?”
“沒有草料,只能全吃精糧,還夠吃一個月,到時要是再不解圍,就只能殺了。”
祖大壽嘆口氣,皇太極這個打法是他從未料到的,現在土城一成,自己的騎兵基本無用,靠大淩河本身的力量突圍已經是不可能。
局勢如此,除了希望錦州的救援,投降的念頭已經多次如幽靈般飄過祖大壽腦海,他估計手下的將領也多少會想到。
自從軍事行動陷入僵持之後,後金便不斷射書或派遣俘獲的明將來勸降,但從利益的角度出發,後金給不了他什麼。現在的關寧軍有遼餉有土地,祖大壽自己在寧遠一帶有大量的田地,上萬的佃戶,他便是遼東的太上皇,連孫承宗也不敢逼迫自己。
皇太極擺出一副英主的口氣,但勸降書中絲毫未提實際的東西,只說按功授官,自己一旦投降的話,肯定被後金軍押歸遼東,最多分一些地,然後依附於各旗,完全淪爲八旗的附庸,哪有現在的日子舒服。
所以只要有一線希望,他不願意投降後金,後金兵雖然在城外展示了一些繳獲的明軍旗幟,聲稱消滅了關寧軍主力,但祖大壽看得出最多有副將旗,說明明軍的主力並未被他們擊敗,所以希望還是有的。
何可綱信心滿滿的道:“少傅,咱們艱苦,建奴同樣不好受,觀其營帳,每日皆有包衣被拖出掩埋,瀋陽至大淩河數百里地,冬季轉運糧草十到其五便是幸運,再者他們的紅夷炮並無多大威脅,炮兵施放便不得法,前日攻南城炸膛一門,二來炮大彈小,屬下在南城牆尋到一枚鐵彈,不過七斤重,其紅夷炮至少五千斤,可見制炮亦是粗陋。七斤炮子於我城牆損傷甚小。只要咱們堅守着,孫大人會來救咱們的。”
祖可法冷冷道:“就靠吳襄和宋偉?”
何可綱一時語塞,轉頭看着祖可法道:“吳襄宋偉皆在遵永大捷擊潰過建奴,何以不可解圍,山海關還有數千白桿兵,合軍前來當有一戰之力。”
祖可法反駁道:“我等亦參與遵永大捷,遵永之時建奴不過一支孤軍,被我十萬大軍三面圍打,如今建奴舉國前來,背靠遼東,如今豈能與當時相比。”
何可綱怒目而視,“臨陣之際豈容肚中迴腸,建奴化外野人,生性殘暴,我等戰之不過可以逃可撤,卻絕不可言降。。。”
祖大壽聽着兩人爭執,他現在心中最先想起的,便是那支文登營,雖然他看陳新不順眼,但知道要說能打,就這支文登營和白桿兵最厲害,如果他們能來,才真能算有希望……祖少傅殷切期盼的文登營此時纔剛剛出發,他們沒有走難行的黃縣和招遠,而是先繞道棲霞,到達萊陽後往西向平度州進發。
孔有德部就跟在他們身後,已經拉出一天的距離,孔有德和陳新都是參將,這次行軍孫元化沒有安排兩支軍隊的從屬關係,屬於各自爲政。
出乎孔有德意料的是,陳新出發之後派人聯繫過他,表示途中可以加強聯絡,並提供一些幫助,孔有德知道孫元化的困境,一直在搖擺是否要投靠呂直,但孫元化對他確實有知遇之恩,就他所知道的,早在崇禎二年底,孫承宗鑑於劉興治之事,就曾告誡孫元化要警惕孔有德和李九成,當時孫元化也說“此數猾不可復東”,但他最終還是重用了幾人,所以孔有德心中對孫元化始終有種感激。至於陳新這個人,孔有德其實也有心投靠,因爲文登營崛起的勢頭十分猛烈,而且文登對遼民一直很優容。
對這次陳新前後態度的變化,孔有德認爲是陳新在登州故意表現給呂直看的,現在出發後的態度纔是陳新自己的態度。於是他爽快的答應下來,文登的塘馬每日來一次,與他們進行聯絡。
但陳新態度的改善也僅限於此,孔有德幾次暗示希望分享些糧草,沒有得到迴應,雙方都走得不快,文登營到萊陽後紮營一日,然後繼續前進,萊陽縣治往東到縣界九十里,縣界到平度州州治是一百八十里。
出了萊陽縣境之後,孔有德所部被拉開了兩日的路程,文登營稍稍加快速度,於十一月三日到達了平度州。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