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三年三月十二日,通州城外旌旗飛揚,佈滿各地勤王兵馬,充斥着天南地北的口音。
運河開凍後,各地官員送來的勤王糧餉開始源源到達,此前勤王各軍已經欠餉多時,包括總理總兵官馬世龍在薊州的兵馬和關寧軍。馬世龍和孫承宗都多次上疏希望補足一部分,以安軍心。
文登營的駐地在運河東邊,中軍掛起陳新的遊擊紅旗,營地仍然是用標槍插地放橫木,他們的旁邊是河南兵和一部山東兵,因爲薊州和玉田沒有丟失,所以通州這裡已經算是安全地帶,各軍所下營盤也都不堅固。
後金撤出部分後,剩餘的兵馬仍然具有很大威懾力,不但不害怕明軍,反而還想去玉田打劫,不過皇太極一走,這些建奴就更加無法無天,
陳新出京前也拿齊了人頭賞和皇賞兩千兩銀子,加上固安繳獲的銀兩,已經有四萬多,打點樑廷棟和周延儒各花去三千兩,溫體仁今年送過,這次也表示了三千兩,加上錢元殼和一些兵部新結識的官員,總共花去一萬五千兩,還好沒有虧本,朝廷沒有現銀,陳新也不指望靠朝廷賺錢,這些銀子花出去,他希望好歹弄個援兵營,有三千兵額,再加上一些特殊政策,把文登弄成半獨立王國,從這些方面賺回來。
陳新對面坐的是祝代春和董漁,正在說新招的山西鎮騎兵,祝代春對陳新道:“大人,從山西鎮潰兵裡面招募的五十三名騎兵已經來了些日子,朱千總來問了幾次,想把人直接放入他的騎兵營。”
陳新搖頭道:“不行,這些都是潰兵,當兵的只要跑過一次,那心思就不同,必須得完成基礎訓練,知道了紀律才行。朱國斌一共就九十多人,這裡五十多進去,他怎麼管,還不把原來那點人一併帶亂了,還是訓練隊管着,讓他們先把軍律背下來,若是打仗的話,你親自帶他們隨中軍行走。”
這批騎兵都是邊軍的老兵,大多當過夜不收,騎術是很不錯的,但兵油子習氣也重,有幾人一到兵營就鬧餉,要求拿安家銀子,被周世發砍了一個,這才老實下來,好在這些人當潰兵時間不長,也沒搶到什麼東西,那種打劫的樂趣還沒品嚐到,屬於可改造之列。文登營的名聲和待遇都不錯,這批人大多是光棍,這次大潰之後也擔心回去被懲處,來了一段時間後慢慢安下心來。
董漁問道:“大人,他們的月錢按正兵發,還是新兵發?”
陳新想了一下,這些人都是老兵,朱國斌考覈之後大多有夜不收經驗,這是他目前最缺的一項,待遇可以稍高一點,當下道:“按步兵老兵發,但不能和騎兵夜不收一樣,這次回去後,一樣要補上新兵基礎訓練,合格的才能按哨騎待遇。”
祝代春繼續問道:“大人昨日說的招兵一事,通州怕是不好招,張家灣的縴夫都已逃散,據說多半去了天津,我打算先派五人去天津,就是糧食和船隻還要請大人安排。”
陳新看看董漁,董漁忙答道:“不知這次招多少兵?”
“一千,全部要縴夫。”陳新干脆的道,他跟崇禎說是文登地薄人稀,這次死了幾百,想從北直隸招三百流民回去,崇禎自然不會爲難這位勤王英雄的小小要求,還讓兵部給他出了文書,准許在北直隸募兵三百,讓各地官員協助,陳新拿到這個虎皮就決定招一千人,眼下建奴都還沒走,誰沒事幹來查他到底招了多少兵,他一直對縴夫這個兵源十分看好,乘着這次的混亂,就再多招一些。
陳新算算結餘,萊陽招遠有二萬多兩,現在的首級功和皇賞還結餘兩萬多,加上溫體仁和樑廷棟都答應幫他落實部分軍餉,至少今年應該能支撐。而且現在軍隊都吃的是朝廷軍糧,連伙食費都省了。
董漁粗粗算了一下道:“年前的時候天津還存有幾百石糧,若是家眷不多,可抵一陣子,今年北直隸肯定欠收,糧價還得漲,招定了就得趕快運回文登。開春后王元正的糧多是買的海運漕船夾帶,比天津還便宜。”
陳新早知道王元正的的糧食,他管着威海的漕運事務,從海運漕船買的夾帶自然要便宜。
陳新點點頭道:“聽說王廷試到京了,昨天派人來過此處,估摸着後日該到,我跟他說說,再用一下登州的水師,到時幫忙把人運回去。”
祝代春的兩件事就此辦妥,他便起立敬禮,然後退了出去。
董漁等他出去,才輕聲道:“大人,這次若是方便,能否也爭一下水師,若是皇上能給個水師營號,定下巡海的權責,那江南漕船的糧貨都得留下些來。”
陳新啞然失笑,這個董漁頭腦倒是很靈活,陳新其實一早就想這事,原來是王元正和楊雲濃分潤了海上漕運利益,現在他也想要吃一口,至少水師平時有些收入,不必像現在一樣每年只有海貿賺錢。
陳新讚許道:“董漁你爲我文登營想得很多,做得不錯,此事我記下了。”
董漁答應了,又彙報了糧草情況,現在南方運來一些糧食,通州緊靠大運河,至少吃的是不缺了。正說着,海狗子突然在外面大聲報告:“大人,劉大哥來了,還有周洪謨也來了,都被擋在軍營門口。”
陳新站起道:“我馬上去接,讓宋先生也來,還有以後不許直呼守備大人的名字。”陳新說完突然想起,自己已經是遊擊,這周洪謨是文登營守備,雖然肯定也是要升職的,但官身沒下來之前,自己可算是他的領導了,但按品級來說周洪謨又高於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按下屬還是領導對待周洪謨。
陳新也不耽擱,急急趕到營門,那周洪謨在門口對着劉民有一臉奉承,正在說着什麼,劉民有倒有些心不在焉的應付着,說來這周洪謨也是可憐,自己是文登營主官,還被攔在門口,他出來跑官,誰還帶着腰牌。
他一眼看到陳新,也不管體統,跑過來就要跪下,一邊說着:“陳大人無恙,下官可擔心死了。”
陳新連忙一把扶住他,口中連道:“周大人這是幹什麼,使不得,下官還是署衛指揮,比周大人品級低多了,況且下官一向得周大人關照良多,僥倖得些微功弄個,即便真的升職了,也絕不會在大人面前拿架子。”
劉民有在一邊冷冷看着周洪謨,他看到陳新其實還是有些激動,這個好友是與兇名昭著的建奴交戰,現在親眼看他還活着,終於放下心來,不過看他一副小人像的周洪謨,又着實覺得厭惡。
陳新和周洪謨寒暄幾句,過來對劉民有低聲道:“我和周洪謨談會,你先跟海狗子去吃東西。”
劉民有罵道:“你不問問趙香和趙夫人如何了?淨忙着拍上官馬屁。”
陳新一臉討好:“他們都和劉兄一樣長命百歲,不會有事的,按那個優先矩陣辦,先緊急後重要。”說完就趕快陪着周洪謨往中軍走去,他身後的宋聞賢笑着對劉民有一躬身,也追着去了。
周洪謨一路上非要陳新走前面,他在登州聽說文登營立功後,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早想來京師跑官,落實封賞,但又聽說建奴仍在,既想升官又怕死,終於聽說建奴去了永平,趕緊跑來了京師,他雖然留在萊陽和招遠拷問了不少金子,但還是不能和陳新的大筆進賬相比,拿得出的銀子不多,因爲文登營的緣故,兵部各官對他還算客氣,他找了些老關係,準備上疏爲他請功,算是搭陳新的順風車,但他本身並未立功,升遷多少就看銀子多少了,他顯然就無法與楊國棟相比,楊國棟銀子多又會來事,不但自己連連要價,還攛掇了一羣通州的縉紳聯名上書,幫他敲邊鼓,不但想要兵額,還要糧餉。
以周洪謨在京師的打探,陳新這次絕對高升,所以他巴巴的跑來看看情形,順便看看陳新有沒有路子可走。
陳新把宋聞賢留在外間,帶周洪謨進了營帳,兩人坐定後,周洪謨又是一番奉承,他也是個粗人,繞不了太多彎子,他舔舔嘴巴問道:“陳大人,不知這建奴究竟還有多少兵,咱大明在通州就有這許多營,何時把建奴收拾了。”
陳新怎麼可能把軍功給周洪謨,故意一臉憂愁的道:“周大人,不瞞你說,眼下勤王兵是多,然上陣都是互相推諉,大股的就是薊州和山海關,馬總兵讓祖大壽到三屯營,祖大壽讓馬總兵去永平,都怕離了城池走路,擺明了誰先到就先挨建奴第一刀,兩位總兵都是人精,就這樣一直扯皮,到現在都沒個定法,孫大人也把兩人無法,兵部也是幹看着,現在連喀喇沁三十六家都敢自己跑到薊州來勒索錢糧。”
周洪謨張着嘴呆了片刻才道:“建奴不是走了一些了?我大軍雲集,還怕了他一支偏師?”
“建奴二月出關部分,但又有陸續來的,都是聽說破關搶了東西,自發過來搶掠的建奴,根本不知究竟有多少兵,我估計七八千該有的,喀喇沁三十六家也是乘火打劫,跑到薊州說是幫着打建奴,讓馬世龍交銀子出來。”
周洪謨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這羣蠻夷把我大明當做什麼了,比去個後院還方便。”
陳新站起勸道:“大人勿怒,這建奴現在還沒那麼好打,一旦再來個全師盡沒,又得好些大人捉問下獄,估摸着眼下這點兵,各位大人都不敢貿然去攻。建奴夾在中間,反而四出搶掠,薊州這邊都打過幾次了,虧得曹遊擊威猛,擊退了建奴,但下官在通州呆着,也是心裡惶恐得很。既然兵部沒有逼着周大人你打仗,能躲就躲,兄弟我還盼着如此呢。”
周洪謨看陳新的樣子,雖然說得客氣,實際不打算讓自己跟着賺軍功,而且他雖然外表粗豪,但原本膽子就小,否則當年也不會巴巴的從宣府調到文登營去,聽了這情況也有些退縮,他懊惱勤王的時候爲啥沒跟着一起來,現在陳新已經升官,自己想以官壓他也壓不住了。
陳新假裝關心道:“周大人是我文登營主官,兵部有沒有什麼封賞?”
周洪謨嘆道:“我原本想得個臨清參將,現在看來怕還是差些。”
陳新的眼睛眯起,臨清是大運河上重要節點,繁華程度比天津猶有過之,就在天津往南的下一站,屬於山東段的中間位置,這裡的商業輻射山東腹地和河南,現在楊國棟在運河北段的通州,已經牽上關係,要是周洪謨再去臨清當了參將,於他大有益處。
當下思考片刻對周洪謨道:“周大人放心,文登營亦是周大人的屬下,軍功不會少了大人那份,不過拼命的事,下官去做就可以了。”
周洪謨眼睛一亮,他來找陳新就是爲這句話,只要陳新稍稍分些軍功給他,升兩級就有希望。
----------------------------------------------------------------------------------
劉民有跟着海狗子在中軍一處帳篷休息了好一會,茶都換了兩碗還沒見陳新來,張二會津津有味的聽着海狗子說殺韃子的時,聽到殺巴牙喇的時候,興奮得手舞足蹈。
終於陳新過來,把兩個跟班趕了出去。陳新還不等劉民有開口,先躬身行禮道:“民有可來了,這次一定要去京師看看,景點還是很多的。家裡一向可好?我老婆和丈母孃沒事吧?”
劉民有沒好氣道:“你丈母孃眼睛都要哭瞎了,非逼着我來勸勸你,讓你打仗別衝前面。”
陳新嘿嘿笑道:“當然不會衝前面,我又不是戚大帥和俞大猷那樣的高手,”
“還打不打仗?韃子不是退了麼?”
“還在遵化、永平,還有得打。”
劉民有擔心道:“聽狗子說上次死了一百多,這次還打還得死多少。”
陳新道:“劉兄這幾日無事的話,可以去看看通州周圍的情景。北直隸這次遭了大災了。”
劉民有點頭道:“路上我都看到了,張家灣以南路邊都有許多骸骨。京師周圍應該更多。”
陳新笑着道:“更想去臺灣了?打仗沒那麼可怕,要不要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