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文登營便部署到德勝門,外面的後金哨騎發現文登營旗號後,迅速通知了皇太極,皇太極在北面一邊準備盾車長梯,一邊連續投書表示可以議和。
聽說那支明軍到了德勝門後,皇太極親自領兵到德勝門外觀陣,陳新也是第一次看到後金主力,城外後金大陣旌旗飛揚,密密層層的騎兵如同烏雲略地,滿目皆是跳動的馬頭。零散的哨騎已經跑到城牆下一百步,口中發出些怪叫。
溫體仁和新任的兵部侍郎樑廷棟也到了北門,兩人看着後金軍的威勢眉頭深皺。
溫體仁對陳新低聲道:“建奴跳梁十載有餘,現今竟然能威逼神京,與我聖天子只餘一牆之隔,實在令我等臣子憂心,眼下聖上對你青眼有加,陳新你需抓牢機會,用心做事,若能再得一功,前途更加遠大。”
陳新躬身受教,在溫體仁面前他儘量少說話,這次給溫體仁送了一份軍功,已不需其他言語表示。
溫體仁接着道:“給你的遊擊一職,本官已深思過,登萊巡撫必定要恢復,王廷試眼下分潤你的軍功,呼聲最高,他應當亦不會薄待於你,但上次道石說你還是願留在文登,本官已建議皇上在登萊設遊兵或援兵一營,仍稱文登營,分駐文登和威海,以爲東江後勁。”溫體仁知道陳新自有撈錢的法子,也不願他去鎮城擺在王廷試眼皮底下。
陳新對此心中有數,宋聞賢已經到錢元殼那裡打聽過,按九邊體制,除巡撫標兵營外,還有正奇援遊四類,一鎮單設遊擊則建遊兵營,參將稱援兵營,副將爲奇兵營,就算他的功再高,也不可能一次升到管正兵營的總兵去,這幾個裡面,副將的奇兵營要駐鎮城,便只剩下遊兵營和援兵營,當遊擊或參將分駐文登,這樣有更大的自由度。
遊兵和援兵用途也有區分,遊兵無需兵部調度就可以用於跨鎮的支援,援兵營原則上是守當地,這次陳新的署級由同知到衛指揮,只升了一級,但軍職從哨官到了遊擊,已是跳過守備,因爲時間倉促,這次只是臨時升職,讓他帶文登營作戰名正言順,以他的軍功,正式的升遷應當還有,勳級和蔭子也還在後面,不過他對那東西沒興趣,最關鍵的還是實際利益,遊兵營一般一千多,對他仍遠遠不夠。
溫體仁今日專門給他引見了兵部右侍郎樑廷棟,此人據說頗有邊才,早年曾官至永平兵備道,和袁崇煥曾經有點摩擦,後來魏忠賢當權,人人都去修生祠,他偏不去,反而辭職走了,直到崇禎上臺後才重新啓用他。
這次建奴入寇以來,樑廷棟雖然一仗沒打,但與皇帝奏對頗有方略,已經連升三級,早先是分巡口北道,薊鎮巡撫王元雅一上吊,他就以右僉都御史巡撫薊鎮,然後王洽一下獄,騰出一個位置,他又當了兵部右侍郎,再然後袁崇煥又下獄,樑大人再加一級,總督薊遼保定軍務,並總領所有勤王兵馬。
建奴入口兩月,這位樑大人已經連升三級了,現在聽說皇上對申用懋的能力也不滿意,樑廷棟正在往第四級兵部尚書奮勇前進,每次有人倒黴都是這位老兄得便宜,而陳新拿腦袋去拼纔剛升了一級,不由對樑大人十分羨慕又敬仰,他看得出樑廷棟與溫體仁關係緊密,樑大人是兵部尚書的熱門人選,肯定比錢元殼管用,既然溫體仁牽了線,陳新必定是要打點的,好在固安之時繳獲了一些黃金白銀,送禮也很方便。
眼下建奴還在京師城下,如果還能有戰功,皇上關照着,升個參將不成問題,到時還要從登萊爭取一塊自己的地盤出來,不用處處受制於人。但看着城下建奴的軍威,陳新一樣暗自害怕,不在於他們人多,而是騎兵對步兵的天然優勢,他們打不過就跑,自己一旦野地被他們纏住,他們甚至不用打,圍就能圍死。
城外的後金汗大旗離得很遠,陳新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德勝門上有幾門呂宋大銅銃,屬於早期仿製的紅夷炮,估計後金的哨騎也查探到了,所以他們大軍並不靠近。
過了一會那邊跑來一個甲兵,他來到城下五十步外停下馬來,手上高舉着一卷文書看着城牆,城牆上的京營兵中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陳新誇張的叫過兩名親衛,把溫體仁和樑廷棟都遮在長牌後,溫體仁倒還頗有點膽子,讓那長牌手退下,站到城垛旁哼了一聲道:“蠻夷之輩,亦想學城下之盟。”
陳新試探道:“大人,要不要下官轟殺了他。”
溫體仁眼神閃動幾下,最後緩緩搖搖頭,“一個送信的兵丁而已,殺了他倒失了我天朝氣度。”陳新奉承兩句表示同意,但要是他單獨守城,先殺了再說,反正他也不想和建奴留什麼餘地。
那後金兵丁見城上無人迴應,把文書放在地上,策馬奔回,城頭上用吊籃放下一個京營兵,跑去拿了回來。
德勝門的神樞營副將看了後,跟溫體仁回報說是約文登營合戰,一邊出兩千人。周圍的文登營和京營將官都看着幾位文官,看他們如何決定。
溫體仁突然哈哈笑起來,對樑廷棟道:“樑大人,建奴可是三國演義看多了?”
樑廷棟也不屑的道:“建奴在寧錦大戰時亦曾玩過這等把戲,不理會他便是。”
溫體仁贊同道:“此等蠻夷理他作甚,且看他敢攻城否。”
城外的後金軍等了一會見沒有動靜,自己走了,他們也確實不敢攻城,皇太極在北面打造攻城器械,不過是施加壓力,想多訛詐些東西,誰知明廷頗有骨氣,雖然連戰連敗,也不接受城下之盟。
一連幾日,陳新就這樣帶兵守在德勝門和安定門之間,看着後金兵的哨騎每日在城下練習折返跑。
皇太極訛詐不成,改爲明搶,考慮到上次過通州的時候忙着趕路,許多景點沒有去看,他派出阿巴泰、阿濟格、濟爾哈朗等人再去通州自助遊,意外的發現張家灣明軍自行潰逃,後金撿了個大便宜,這個運河上的繁華之地貨物雲集,後金兵飽掠而回,這下八旗更沒了拼命心思,後金兵扔下一堆盾車長梯,離開城北,經通州東返。
聽說後金兵撤離京畿,京城中的官民都鬆了一口氣,懸在頭上的利劍終於拿開了,接着京師中就有傳言,說是因爲文登營到了京師,韃子怕了,所以忙着撤兵,文登營的名聲更加響亮。其實陳新不過是讓黃思德和張大會帶人去散佈一下,就打了一個不錯的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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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金兵雖然離開了京師,但仍然在大明境內,他們不慌不忙如閒庭信步,在薊州城外順便擊潰關寧軍一營步兵,然後皇太極就收到遵化留守的後金兵奏報,說破口時招降的那十多個薊鎮關口都又叛變回去了,體現了皇太極當時地方政權建設沒有用心,密雲總兵聽說後還去打了一次遵化,又被駐守的少量後金軍擊潰。
入援的明軍雖是越來越多,但野戰能力越來越弱,早期最敢打仗的滿桂死掉之後,基本沒有明軍敢主動攻擊後金軍。
皇太極對那些小關口已經不屑一顧,在他看來,他可以從薊鎮任何一個關口順利出關,後金兵雖然在固安略有小挫,但後來文登營也龜縮不出,他們信心仍然很充足。過薊州後便分兵攻略周圍府縣,他選了正月初一這個普天同慶的日子出發去永平,一番部署之後,初四一戰下永平,受此震懾之下遷安和灤州都投降了,皇太極又把投降官員剃了頭髮,給了一個更高的職務,讓他們繼續管事。
如此一來,在後金控制下的大城便有了四座,有了一個相對穩固的後方,皇太極還不知足,又經永平到撫寧縣,還去山海關試了一下,孫承宗到山海關之後收拾兵馬,給祖大壽帶信,並送去袁崇煥的手書,祖大壽重新帶兵入關,山海關重兵雲集,光紅夷炮就有五十多門,滅虜炮兩千多,遼兵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戰鬥意志比在京師堅定得多,皇太極轉了一圈連撫寧縣也沒打下來,放棄了攻擊山海關的打算。
不但是山海關,後金軍連沒有什麼兵馬的昌黎也沒打下來,新上任的昌黎知縣左應選膽氣十足,組織能力也十分了得,城中沒有兵馬,他便把城裡的青壯都組織起來,又接收了一些灤州和永平的潰兵,同時拼命的準備火藥和檑木石塊,他以身作則,一直在城頭指揮,全城衆志成城,後金兵初八趕到城下,先是七八千人進攻,其中多半是蒙古部落兵,被守軍被擊退,後金又增兵至上萬人,從初九一直攻到正月十四,連皇太極都親自趕到城下指揮,查看後發現連火銃火炮都沒有,結果又連攻兩天,左應選雖然沒有火炮,但是火藥多,他直接把火藥磨成粉,天女散花一樣撒下去,然後扔火把燒建奴的面門。
後金攻堅能力的短板再次展現出來,他們貼近城下後居然連挖牆的鐵鍬鐵鎬都沒有準備齊,就拆遷而言實在不太專業,而昌黎連日堅守得勝,城民鬥志昂揚,越發不可攻克,皇太極和代善最後無奈,只得放棄了這個釘子戶。號稱戰必勝攻必取的後金軍,最終在小小的昌黎城下撞得頭破血流,沒有深溝高牆的昌黎縣城竟然比遵化這樣的重鎮還要頑強。
皇太極連續碰壁之後,告誡屬下不得妄自攻城,如果城中鬥志旺盛的,不需試探,立即退兵,但昌黎之戰的影響遠不止於此,永平附近其他一些小城和寨子聽說昌黎之事後,都拒絕投降,望風而降的好日子暫時不再了。
皇太極頭痛的時候,崇禎更頭痛,後金佔了永平遷安,京師到山海關的路基本斷了,使得他連日都沒有關寧軍的消息,浙江河南山東等地兵馬陸續趕到,但這些內地勤王軍戰力更加低下,算來算去,還是隻有關寧的人最多,戰力最強。
戶部一直拿不出多餘的銀子,連陳新這樣皇帝親自關照的人,戶部還是一句沒錢,溫體仁好說歹說讓他們拿了一萬兩出來,連人頭賞都還沒有給齊。
除了銀子,還有更鬧心的事,山西巡撫耿如杞和山西鎮總兵張鴻功,分別帶撫標營、山西鎮正兵營勤王,到了京師附近了,沒了糧食,便申請補給,按大明的規矩,要在到達當地的第二天才能領取軍糧,於是他們第一天被調到通州,第二天被調到昌平,第三天又調到良鄉,三天調了三個地方,五環外面走了一圈,沒一個地方能呆到第二天,也就一次都沒能拿到糧食,大冬天裡天天走無用的路,又吃不飽飯的丘八怒氣沖天,文官雖然聰明,但丘八也不是傻蛋,終於一鬨而散,一路搶掠往山西逃回,山西鎮也是九邊精銳,兩營合計五千多步騎兵,歷盡艱辛到達京師勤王就是如此待遇,就因爲文官們的小聰明,又喪失一支珍貴的力量。
崇禎憤怒之下將耿如杞張鴻功拿問下獄,那些亂調派的兵部官員則沒有任何處罰,陳新現在在京師消息靈通,聽聞之後派了朱國斌和訓練隊一起去追山西鎮的亂兵,讓他們招些夜不收和騎兵回來。
這些事情一出,陳新越發不敢出京,巡撫好歹還是文官大員,如今都是這個待遇,自己一個客軍遊擊,在皇帝眼皮下也能被拖欠賞銀,天知道出京之後會被折騰成什麼樣,還有那些友軍也很不靠譜,跟他們一起打仗實在提心吊膽,就這樣一直賴在京師,不敢出城。
但文登營畢竟有強軍的名聲,兵部侍郎劉之綸就看上了他,好在溫體仁也知道光靠這點兵沒法打建奴,找了已經升爲兵部尚書的樑廷棟,輕鬆的擋了回去,劉之綸又改口要川兵,兵部也沒同意,最後他自己招募了一萬多人,其中很大部分是從那位殉國的申副將那裡逃走的乞丐兵,然後他便要出京去殺韃子。
陳新雖然佩服他的膽氣,但是不敢跟他一起冒險,在兵部遇到劉之綸之時,還勸他不要貿然出擊,待大軍雲集之後再行攻戰,反被劉之綸冷嘲熱諷一番。
劉之綸堅定的要帶領他的“大軍”出發,樑廷棟得了陳新的打點,加上溫體仁的意思,便以防止建奴復來爲由留下文登營,仍守北城。
劉之綸出發當日,京中許多官員送行,很多人都佩服這個宜賓人的膽量,但都不看好他的命運,幾乎是以送葬的心情來的。陳新隨在溫體仁身後,看着劉之綸的軍隊,他們大多瘦弱無比,勉強配齊了刀槍,有少量的棉甲,更像陳新心目中的流寇模樣。
唯一看得入眼的只有幾門火炮,但總讓陳新覺得有點不對勁,他上去用手一摸,驚訝得差點一跤摔倒在地上。
他大張着嘴巴對劉之綸問道:“劉侍郎,這是。。。”
劉之綸理所當然的道:“木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