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帝行宮中,一張滿是藍紫色的字的紙呈到建文帝的面前,字跡雖然有些模糊潦草,不過大體意思還是輕易看明白:北邊來的五萬貫銅錢已經運到,已發給衆將士。
建文帝看完之後,臉色頓變,他自己是知道的,這五萬貫錢不是他發的,因爲朝廷很長時間不鑄錢了,戶部根本就沒有銅錢可發,寶鈔倒是有不少,不過那些玩藝兒已經跟廢紙差不多,當兵的可不傻,只是一個勁地催要糧食和銀子。
既然這些銅錢不是朝廷發的,來源就有問題了。北邊來的?建文帝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北平,而萬磊那一副“奸惡”的面容再一次在他的腦海中迴盪。
如果北平那邊真的送錢過來,建文帝再傻,也不會認爲這些錢是北平軍在給平叛大軍的友好募捐。如果這事是真的,那徐輝祖與北平軍之間,那就存在某種不可告人的關係。
一想到這一層,建文帝的臉色更加難看,他知道:朝廷現在爲數不多可以調動的軍隊,都在徐輝祖的控制之下,如果這個時候徐輝祖充爲北平軍的內應,那他不只是皇位難保,只怕是連江山也要易主了。
“這密信從何得來?”建文帝正了正神,衝谷王問道。他雖然擔心徐輝祖擁兵造反,不過他不相信徐輝祖會反,徐輝祖一向忠心耿耿,這也是有目共睹的,不能僅憑一紙密信就定罪。要先弄清密信的來源,省得被人挑撥離間了。
“馬千戶突得密報,言及朝廷中有人私通外將,馬千戶知道事情重大,是以帶人出城攔截,果從兩私兵身上搜出此物。經審問,那兩私兵自承是中軍左都督劉貞部下,來金陵是要給魏國公送信。”谷王面無表情地說道。
中軍左都督劉貞,正一品,負責掌京師河南都司中都留守司軍務,可以說是最高級別的武將了。此次他受命充爲平叛副將軍,與新派去平叛的耿炳文一起鎮撫新定的湖廣,可謂是位高權重,手上還有十幾萬軍隊。
其實,早在明朝初年,就改樞密院爲大都督府,設大都督總制天下兵馬。洪武十三年,朱元璋誅胡惟庸罷丞相的同時,也把大都督府分爲中、左、右、前、後五軍都督府,各設左右都督,分領天下兵馬。
而負責京師的駐軍與防務的,就是中軍都督府,如果這封密信真是出自劉貞之手,那...
“齊愛卿以爲如何?”建文帝眉頭皺得老高,向站在一旁的兵部尚書齊泰看去。
“臣以爲,此事必有內情,當嚴查。”齊泰道。
“陛下,魏國公忠心體國,有社稷再造之功。此事雖涉及之,切不可輕率定罪,免絕天下人之望。”同站在一旁的方孝孺忙道。
“皇上,此事牽涉重大,當特事物辦,免得走露了風聲,難保那些亂臣賊子不狗急而跳牆。”谷王卻道。
建文帝看了看谷王,又看向方齊黃等人,見除了方孝孺之外,大多都默然,顯然是支持嚴查嚴辦的。他閉目沉思了一會,就下令道:“傳旨,召魏國公入見,調一百錦衣衛前往魏國公府護衛,閒雜人等皆不可出入。”
“魏國公有社稷功,請陛下三思而後行。”方孝孺還勸。
“愛卿不必擔心,朕請魏國公入見,並無他意。”建文帝一揮手,又對錦衣衛指揮使何清下令道:“派人星夜並往武昌,徹查此事。”
“屬下領命。”現任錦衣衛指揮使何清並不是徐輝祖的人,他只效忠於建文帝。這一點,建文帝自己也是清楚的,不然也不會讓他居此重職,並擔些重任。
先把徐輝祖穩住,再派人去細查這密信一案,建文帝爲自己的周密計劃而暗暗得意,而在場的衆人見了,也不再多說,黃子澄等人還暗暗感嘆:經此變亂,皇上也變得沉穩睿智了許多。
然而,建文帝所不知道的是,這封密信只不過是連環計只的第一環,而他已經入計了。
武昌城,平叛軍指揮部就設在這裡,平叛大將軍耿炳文早已帶數萬軍隊深入荊襄一帶,雖然叛軍主力已經被擊潰,不過殘部退入了荊襄一帶。
其實,早在洪武末年,就有很多百姓不堪徭役盤剝,背井離鄉流竄到深山老林中當起了流民。其中以逃進荊襄山區爲最,因爲那是陝西四川湖廣的交界處,谷阻山深,人煙稀少,朝廷對那裡的控制力不足,以至於有很多流民遷入成爲棚民。
所謂的棚民,就是千百爲羣,流徒不定,開墾荒地,伐木爲棚的流民。荊襄山區水土肥美,又沒有徭役剝削,是爲世外桃源。不過在明朝廷的眼中,這裡就是盜賊淵藪之地,朝廷是不會允許國內出現這樣的國中之國的,所以派大軍深入,盡數剿滅之。
剿匪之事與劉貞無關,他作爲平叛副將軍,主要任務是籌餉。這是一個苦差事,因湖廣和江西一帶已經被叛軍搜刮過一遍了,官軍進入的時候,已經是十室九空,一窮二白,想自籌軍餉是不可能的,而朝廷方面遲遲不給撥發糧餉,平叛軍早已陷入了無糧無餉的困境之中,更別說賑撫受兵災之苦的百姓了。
正當劉貞爲糧餉而頭疼之際,一個穿着粗布青衣,自號米員外的中年男子取水道來到了武昌城,並且登門說要拜訪劉貞。由於他出手綽闊,看門的也不敢怠慢,馬上把拜帖送了進去。
其實在明朝,商人的地位是十分低的,特別是那種四處販運貨物的商人,更是歸爲賤民一類,不但不能穿綾羅綢緞,子孫後代也不能參加科舉謀取仕途,所以,大部分商人往往會買地當大地主,歸爲民籍。
當然,也是有少部分商人比較特立獨行,他們就是愛經商愛逐利,所以在朝廷律法的重重管制之下,他們還是“堂堂正正”地當商人,大有我是商人我光榮之意。而這位米員外就是其中之一,別看他穿着粗布青衣,要論起家財來,說不定王公貴族都比不上。
大財主上門求見,劉貞雖然自視清高,卻也不敢太過擺譜,因爲米員外的拜帖中就明說是來送錢的,而劉貞因爲糧餉一事早就焦頭爛額了,對孔方兄是又愛又恨,一聽到有人來送錢,那就是兩眼直放青光。
米員外真的是來送錢的,這不,他剛奉承了劉都督幾句,就開門見山:“聽說軍隊缺餉,將士領不到軍餉,不知可有此事?”
“唉,朝廷連連爭戰,錢糧吃緊。”劉貞嘆了一口氣,他堂堂一品大員,當然不會低聲下氣地求人,特別是商人這種賤民,不過形勢比人強,他的語氣之中更多的是無奈,因爲再不給發糧餉,說不定前線的將士會把他給撕了。
“國難當前,誰也難以獨善其身,鄙人倒也有些資財,願意捐資五萬貫,以燃眉之急。”米員外倒也爽快,一開口就給五萬貫錢,這可是五千萬銅錢啊,即便是在湖廣,這五萬貫錢最少也能換到兩萬石糧食了。
劉貞一聽到有五萬貫錢,臉皮都不禁跳動起了,他身爲朝廷正一品大員,年俸也不過千石而已,這米員外一開口就給了他幾十年不吃不喝都攢不到的錢,他高興之餘,心裡不免有些發慌,天下沒有白掉下的餡餅,人家送這麼多錢,肯定要有所求。
“米員外肯出資助軍,果然深明大義,本官佩服,只是不知...”劉貞欲言又止,他可是官場中人,知道官場那些錢權交易的潛規則,知道對方不會不加一些附加條件就白送錢。
“劉大人,鄙人還真有一事想求。”果然,米員外也不是什麼大善人,“鄙人想從湖廣販運些藥材木材白鉛等物,還望大人給條財路。鄙人不會讓大人爲難,絕不挾帶違禁物,而且船行北上之時,還會運來糧食,平價出售,以解民困。”
原來是花錢買路的,劉貞心底暗暗地鬆了一口氣。要知道,朝廷對商人的管理是很嚴的,出行要有路引,不然會被當作流民捉去充軍的。而且湖廣剛剛經歷兵災,兵慌馬亂的,如果沒有官軍作爲護身符,商人根本就不敢出入。
而這位米員外果然精明無比,一來就給官軍送錢,其實是爲以後大發戰爭財輔路。劉貞一想到這一層,反而安心了:“這並無不可,只是這五萬貫錢何時能送到?”
“現已運到江邊,請大人前去接收。”那米員外果然非常會做人,一拱手,手上就多了一疊紙,偷偷地塞給了劉貞,劉貞只是瞧了一眼,原來是一張銀票,一千兩之多,他知這是給自己的“好處費”,所以忙不迭地收進了衣兜裡。
然而,暗暗心喜的劉貞沒有發現,米員外的眼角中顯過一絲冷笑。而他更不知道的是,他已經大踏步地向鬼門關而去了,而那張銀票,將是送他去閻王殿報告的通行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