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陽光燦爛,這是萬磊第一次開堂收弟子的大日子,除了蒯富的兒子蒯祥之外,還有周天笀的二兒子周子康,趙全節的弟弟趙全兵,議員李漢陽的外孫女唐賽兒,順天府現任知府劉良法的侄子劉子揚。
這五個弟子中,一個女孩是來自保定府,除了蒯祥之外的三個男孩全部來自北平城,周子康和趙全兵是軍方的,劉子揚是官方的,各方集團都有入選了。所以,除了這些人的家長之外,各方代表都出席了收徒儀式。
而且,一些“豪門大戶”的族長還因爲自己的子侄沒有中選而暗暗生氣,怪自己的後輩不爭氣,畢竟他們都不是傻子,知道能當上萬磊的徒弟就意味着半條腿踏上了金光大道。有萬磊的提攜,這些弟子以後的仕途肯定是平坦無比,羨慕嫉妒恨啊。
“一拜先師,三叩首。”贊禮官高亢的聲音在大堂中回落,大堂之上一座神臺上擺足了祭品,而前面則掛有十幾副古代先賢畫像,是春秋戰國時期的百家諸子,分別儒家的孔子、道家的老子、墨家的墨子、法家的韓非子,兵家的孫子、醫家扁鵲等等,而排在最前面的就是道家的老子。
這五個小傢伙在這十幾副畫像前老老實實地磕了三個頭,贊禮官又是一聲唱喝:“再拜座師,一叩首,依次敬進香茗。”
萬磊坐在太師椅上,正兒八經地受了這五個學生的一拜。由於拜師是人生大事,甚至比婚禮還要莊重,所以用跪禮才能顯示鄭重。行過拜禮,五個小傢伙依次捧上一杯茶上前敬獻,萬磊象徵性地喝了一小口,就給他們每一個人發了一個小鋼牌,上面刻有“經世濟民”四個字,下面還刻有一串數字作爲編號。
“各位,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我的弟子,我對弟子的期望高,要求也高。”萬磊掃視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四男一女一眼,衝着身後的畫像一拱手,才問道:“你們的心裡是不是有疑惑,爲什麼要拜這麼多先師,爲什麼不只拜孔子就行了?”
五人齊齊點頭,而觀禮的衆人也是一臉疑惑地看向萬磊,在他們的眼中,孔子就是至聖先師,拜師先拜孔子這也是約定俗成的,現在連老子孫子什麼的都拜,他們還真是第一次見。
“爲師現在問你們,讀書的目的是什麼?”萬磊又問道。
下面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眼睛都落到了手上那一塊小鋼牌上,異口同聲地答道:“經世濟民。”
“不錯,就是經世濟民。畫像上的人,都是一千多年前的先賢,不管是崇尚儒道墨法,還是兵醫農商,他們都有同一個目標:經世濟民。他們留下的學問,值得後人推崇,而最值得推崇的還是經世濟民的情懷。爲師給你們每人一塊鐵牌,將會陪伴你們一生,它會時刻警醒你們:該如何治學與爲人,希望你們不要讓它們蒙塵。”
“先生教誨得是,學生謹記於心,一刻也不敢忘。”五人齊聲道。
“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你們年紀小天資好,爲師我會給你們提供最好的教育,卻也會對你們進行最嚴格的管理,誰若是吃不了苦,誰要是學無所成,那就不要怪爲師不講情面。”
“學生不敢辜負先生期望。”
“嗯。”萬磊滿意地點點頭,“現在回家收拾東西,搬到萬宅來住吧,李姨已經給你們收拾好了房間,從明天起就開始上課。記住,住進萬宅就是我萬家人,平時對人要有禮貌,特別是對李姨,她要照顧你們的飲食起居,十分辛勞。”
“是。”
拜師禮結束,萬磊親自把前來觀禮的文武官員送走,最後只有鐵鉉留了下來,顯然,他還有些話要跟萬磊說。萬磊倒也知道他想說什麼,等人走完了,才請他到書房去說話。
“賢侄,你這一次收徒,不只是收徒這麼簡單吧。”鐵鉉倒也不含糊,一坐下就直奔主題。
“不瞞鐵老哥,我這一次收徒,確實有私心,不過,更多的是擔心。”萬磊正色道。
“擔心?擔心什麼?”鐵鉉反問道。
“鐵老哥您不是外人,而且也是從官場上過來的,官場上那些事您當然瞭然於胸。咱們北平軍現在表面上看似很團結,其實內部早已矛盾重重。就舀不久前我遇刺一事來說,文武兩線就出現了猜忌。如果日後我管不了事了,那還不更要亂套。”萬磊道。
“人心隔肚皮,互相猜疑是人之常情,只要大家都按規矩來辦事,平時又多一些溝通,就不會出岔子。而且人心離散,這跟你收徒又有什麼關係?”鐵鉉眉頭皺得更緊了。
“人心確實是隔肚皮,不可能人人都是同一條心,所以我才收徒,儘量把大家的心都拉到一起來。鐵老哥,你不會沒發現,我收的徒弟都是來自各方派系吧。其實,我想搭一個平臺,讓大家可以公平競爭的平臺,大家把重心放在培養後輩上,放在內訌上的精力就少了。”
“這,這真的能行?這一次你收的五個徒弟中,有兩個出自將門,各位議員嘴上不說,心裡都覺得你對軍方比較偏心,這恐怕更加不利於團結。”鐵鉉正色道,他留下來的本意就是這個,他作爲文官勢力的代表,其實也是代言人。
“確實,第一次收徒我有些偏心向軍方,不過現在是什麼局勢,大家肯定明白,軍隊的軍心士氣不可忽視。多給將門子弟一些機會,也是爲了激勵前線的將士,讓他們看到自己的流血犧牲是有價值的。”
“那,你的這些徒弟,以後...”鐵鉉欲言又止,不過萬磊知道他想問什麼,所以淡然一笑,道:“我只會幫他們步入官場或者商場,至於他們以後能走到哪一步,全靠他們自己努力。而且我也說過,皇帝輪流坐,誰也無權指定繼承人。誰更有能力,誰更得人心,誰就上位。”
“哦,這就好,其實下面那幫人,最怕的就是亂了規矩。”鐵鉉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其實不只是下面那些人,鐵鉉自己也生怕萬磊搞內定,指定某個繼承人,直接把他們這些“元老”的機會給擠佔掉。
“呵呵,老哥您就放心吧,這些小傢伙年紀小,最少也要熬上四五十年纔夠資格。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啊。”
“啊哈,賢侄說得對,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不過後輩的培養也是不能放鬆啊,不知賢侄是隻招這五個徒弟,還是年年招?”鐵鉉臉上的陰雲盡去,因爲以他自己的資歷,四五十年間,他還是有很大的可能上位一兩次的。
“當然是年年招,每年四個到八個不等,看情況,不過寧缺爀濫。以後我會用考試的方法來選人,能讓我收爲徒弟的,最起碼也要是神童級的。當然,元老們的子弟,我會適當照顧,畢竟大家都是自己人。”萬磊笑道。
“對,大家都是自己人嘛,而這些孩子又是咱們未來的希望之星,以後老哥有空,肯定來看看這些孩子?”
“呵呵,鐵老哥你就算不來,我也會領着他們上你府上去。不只會領到你府上去,還會領到軍營去,咱們培養的是文武兼備內外齊修的治世良才,可不是隻會吟詩作畫的文人。”
“好,說得好,文武兼備,內外齊修,這些治民良才的老師,算上我一個。”鐵鉉哈哈一笑,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什麼纔是保持長盛不衰之道,也明白萬磊要幹什麼。
其實,自從春秋戰國時代以來,尊師重教就成了國人的傳統。特別是在政壇上,師生關係往往比父子關係還重要。如果有誰對教過自己、提攜過自己的老師不敬,那就是欺師滅祖大逆不道,這樣的人是不容於官場的。
而政壇之上,臣子與君主之間從來說不上有什麼感情,你幫我打工,我給你俸祿,算是僱傭關係。但是師生關係不同了,簡直就是純粹的利益共同體。所以一直以來,無數“正義人士”敢罵皇帝、甚至於敢造反,卻鮮有人敢舀自己老師開刀。
也正是因爲有一種純粹的利益共同體關係,明朝開科取士才十多年,文官集團就發展壯大。朝廷上下,進士黨以師生、同鄉和同年等形式結成一個個強大而且隱秘的政治同盟。
在這些政治同盟中,同鄉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千里爲官不容易,同一個地方出來的當然要互相照顧了。同年就好比是同學,一起中進士,一起進官場,平時擡頭不見低頭見,大家禮尚往來啦。
而關係最緊密的無過於師生,老師利用手上的權勢來提攜學生,助其進步,學生被人欺負了要罩着;學生充爲走卒,爲老師搖旗吶喊,老師倒黴了要主動出來背鍋。至於忠君愛國,也就嘴上喊喊,只有某個二愣子才當真,大家忠的還是利益。
北平行省的建制中,雖然沒有皇帝這一職位,不過官場上的那一套與明朝那邊也是差不了多少的,因爲趨利避害本就是人之本性。萬磊雖然自信能改變歷史,但是也不會自大地認爲自己能改變歷史規律,更別說改變人自私的天性了。
其實現在的北平行省中,已經有了好幾個小集團,可以分爲以軍官爲主的軍官集團和以文官爲主的文官集團,還有以順天府爲主的“舊勢力”和以保定河間來府“新勢力”。這些小集團在萬磊的協調下,暫時還能安定團結,不過之間的競爭已經日益激化,以後如果萬磊退居二線,說不定黨爭時代就要開啓。
黨爭的危害,萬磊是知道的,不過他不會用強力手段來摧毀那些小集團,因爲壓得了一時壓不了一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建立屬於自己的小集團,來融合或者制衡其他小集團,讓各個小集團長期維持競爭與合作的關係。
而萬磊搞的小集團的方法就是收學生,不論官二代軍二代民二代還是學二代,只要是能讓他看上的“精英”,他都收。作爲這些“精英”的座師,萬磊對學生一視同仁,給學生傳授知識的同時,也會給他們指明金光大道,同時還要求學生們團結互助,這樣才能在官場上和商場上走得更遠。
而這,也是萬磊給自己身後輔的一條後路,因爲學生的名位越高,他這個老師的聲望與地位就越高。鐵鉉也是人老成精,早就看穿了萬磊這個小算盤,所以,他也想跟着沾一點光,有後路大家一起走。
同樣是十月初五,金陵城卻是愁雲慘淡,不過金陵城外十幾裡的一座涼亭邊,一個頭戴七樑冠身着蟒袍的親王立在那裡,焦急地西望,像是在等什麼人。而這位親王的後還跟着幾十個穿着大紅官袍的文武官員,也都是一臉肅然地站着。
這些人在此是奉建文皇帝之命,特來迎接得勝回朝的魏國公徐輝祖。經過將近一個月的苦戰,徐輝祖帶領所部人馬打垮了叛軍,並且一路追擊到了湖廣,陸續收復了寧國、安慶、武昌等府,大有風捲殘雲之勢。
然而,徐輝祖也在進攻武昌一役中不幸中了流箭,他受傷不下火線,拼着指揮將士猛攻武昌,最後一舉攻克了叛軍的這個最後據點,並生擒了何妙順等逆首,不過徐輝祖也因傷病加重而臥牀不起,建文帝下旨,馬上讓他回朝養傷。
這不,午時剛過,一支錦衣衛千人隊由遠及近,一擡暖轎在衆錦衣衛的護送下出現。
“末將參見谷王殿下,魏國公身受重傷臥牀靜養,無法起來見禮,還請殿下見諒。”暖轎外,徐輝祖的一員親信代爲過來見禮。
“無妨無妨,魏國公平定叛亂,有大功於國,現又身受重傷,聖上憂心不已,快請進京見駕,好讓聖上寬心。”那被封爲谷王的親王嘴上這麼說着,不過眼中還是有一絲不滿之情,一閃而過。
“不就是平叛立功嗎,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居然敢對本王如此無禮。哼!遲早讓他明白,外人終究是外人,哪怕立再多的功勞,也是咱們朱家的鷹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