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的意志總是有極限的。
達到了極限之後,那麼就面臨着兩個結局。第一個是崩潰,倒下。第二個是突破,超越極限,達到另一個新高度。
而跟着周寒一起拉縴的縴夫們,結局基本上都是第一個結局。
身體達到了極限之後,便再也支撐不住了,一頭栽倒。然後,那些沒有人性的監工們解開鐵鏈,無情的拋棄了這些縴夫。
沒有新的縴夫加入,剩餘的縴夫便越來越少了,每一個人的肩膀上,都重新加載了新的負擔,這讓本來就已經搖搖欲墜的縴夫們雪上加霜,於是又有一些縴夫倒下了。
肩膀上的繩子已經深深的嵌入了周寒的肌肉,縱使他咬牙拼命了,但仍然止不住繩子向後拉扯的力量,於是乎,他只能努力的彎下腰,頭幾乎快垂到地面了,手腳並用。
人的潛力是無窮的,雖然縴夫的數量少了,但剩下來的縴夫潛力被激發了出來。因爲那些退出的縴夫的工錢,剩下來的縴夫們可以分得。
於是,大木船並沒有被河水衝退,依然緩緩的行進着。
“一二,一二,一二……”周寒跟着剩下來的縴夫們有節奏的喊着號子,然後大家一起發力,目光儘量不去看前面那彷彿永遠都無法到達的遠方,只埋着頭,拼命的拉。
或許是失血過多,周寒的頭開始暈眩起來。剛開始還能堅持,但漸漸的就撐不住了。周寒只感覺到天旋地轉,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周寒重新醒來的時候,他身上的鐵鏈已經沒有了,那大木船也沒有了蹤跡,整個污濁不堪的河岸,只剩下他孤單一人,很顯然,他已經被監工們無情拋棄了。
怎麼辦,沒有了今天的工錢,兩手空空回去怎麼揭開鍋啊。
周寒望着洶涌的河水,真想要跳下去,然後解脫一切。
不,自己不能跳下去,自己是家裡唯一的希望了。如果自己死了,家人誰來同情他們?
周寒忘不了每日歸去,家人眼裡的渴望和慶幸。但更多的是感激,感激上天,又一次的眷顧了周寒,沒有讓他們失去生活的希望。
可今天怎麼辦?周寒沒有拿到工錢,回去怎麼面對他們?
腳上的傷口已經泡的發白,周寒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了。但周寒知道,這傷口很快就會潰爛,不馬上處理,這條腿就保不住了。
哈哈!
周寒忍不住發出淒涼的狂笑,命都快沒了,哪裡還顧得上這條破腿。
撲通!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水花聲音,然後一樣東西就竄到了周寒的腳下。
周寒低頭一看,這是一隻肥大的河豚,足足有三斤左右的樣子。或許是因爲在河水裡面受到驚嚇,也有可能是因爲別的原因讓它竄到了岸邊,導致擱淺了。
河豚拼命的撲騰着,想要重回河裡,周寒在河豚快要逃回河水之前的時候撲了上去,用盡全力抓住了它。
望着還不停掙扎着的河豚,周寒的思想鬥爭非常的激烈。
他今日沒有拿到工錢,家裡就沒法開鍋。這條河豚剛好夠家人今天的口糧了,不,不夠,長期處在飢餓之中的人,胃口都是很大的,這條河豚也許還不夠家人的一半口糧。
但,河豚是有毒的,不能食用。
可今日不開鍋,明日也沒有力氣,何況周寒這條腿廢了,也就不能再爲家人掙口糧了,他和家人唯一的結果,那就是活活餓死。
與其被活活餓死,那還不如吃一頓熱乎葷腥,然後一起上路。
周寒抓住這條河豚,慢吞吞一瘸一拐的往回走。在日落之前,終於到了家。
周寒的妻子見着周寒帶了條肥大的魚回來,她不知道這是河豚,她欣喜若狂。周寒的兩個孩子看着肥大的河豚,也是高興的手舞足蹈,他們的父親已經很久沒有帶這種高級的食物回來了。
周寒那癱瘓在牀上的老母親,臉上也是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周寒的妻子有些笨拙的殺魚,兩個孩子伸長脖子在一邊流着口水,沒有誰留意到,周寒眼裡深深的痛苦和無奈,這是最後一頓晚飯了。不是周寒狠心,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河豚被殺好放入鍋中,空氣中立即瀰漫出饞人的香味,兩個孩子等不及了,幾次想要揭開鍋偷吃幾塊,但都被周寒的妻子阻止了。
周寒是一家之主,什麼時候開伙,得周寒說了算。
“這魚煮多久能熟?”周寒的妻子擡頭望着她。
“多煮點工夫吧,去腥味。”周寒轉過身去,不想讓妻子看見他眼中的淚水。
終於,又煮了一個時辰,鍋裡的水都快燒乾了,周寒的妻子又一次詢問:“可以了嗎?”
“加點水,再煮一個時辰吧。”周寒的心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他這麼做,究竟是對,還是錯?
“嗯,好的。”周寒的妻子總是非常的信任自己的丈夫,立即又加了水。兩個孩子在一邊,口水都快流乾了。
就在時間馬上又要過去一個時辰的時候,周寒強忍着內心的抓狂:“可以了。”
周寒的妻子早就等着呢,周寒這話一出,周寒的妻子立即將鍋提到了桌邊,示意周寒先舀盛。
“你們先吃吧,我去外面解個手。”周寒實在是不忍心看着一家人被毒死的慘狀,找着藉口避開。
周寒的妻子給周寒的母親盛了碗魚肉之後,然後兩個孩子就開始爭搶起來……
外面的夜色很濃,也非常的寒冷。
在這個寒冷的夜晚,自己的家人就要一起上路了。
望着天空中的繁星,周寒努力控制不讓淚水滑落下來。他這麼做,究竟是不是正確的?
自己有什麼權利讓家人一起去死?自己有什麼權利結束他們的生命?
但自己已經無法再去攬活了,他和家人都會被活活的餓死,這樣的結局誰都不想看見啊。
淚水終究還是模糊了周寒的視線,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等會回去確認家人都死掉之後,他立即自裁。
河豚的毒發作的快的話,一柱香就能夠發病,從發病到死亡,連半個時辰都用不到。
河豚毒素髮作慢,從發病到死亡需要兩三個時辰。
周寒不忍心看着家人被活活毒死的過程,他在寒冷的黑夜之中待了足足三個時辰,整個人都凍的麻木了的時候,才慢吞吞的回到了家。
家裡的情景讓周寒愣住了,周寒的母親躺在牀上睡着了,呼吸很均勻,表情沒有半點中毒的樣子。
而周寒的兩個孩子也睡着了,小臉紅撲撲的,這也沒有半點中毒的樣子。
而周寒的妻子則是趴在桌子上,也似乎睡着了的樣子。
在桌子上,還扣着一個鍋蓋,周寒揭開鍋蓋,裡面是小半碗河豚肉。
周寒揭鍋蓋的動靜驚動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擡起頭看着他,一副自責的樣子:“你上哪去了,我去外面找了你,沒有找到。這魚只剩下這麼點了,本來想給你多留一點的……”
“這,這……”周寒心中複雜無比,河豚毒居然沒有葬送他的家人,這是爲什麼。
想死,都死不成嗎?
其實周寒哪裡知道,由於煮的太久了,河豚毒素雖然沒有消失,但毒性已經沒有了,他的家人自然就不可能再被毒死了。
人沒有死,周寒愧疚的沒有吃這剩下的河豚肉,而是默然的走到一邊,陷入了沉默。
自己的腿肯定是要廢了,不說攬活問題了,若是不及時處理了,恐怕自己的性命都會難保,接下來的生活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周寒已經沒有勇氣再次讓家人一起上路了,上天沒有讓他們死,自己怎麼可能還能狠得下心再來一次。
周寒的妻子走了過來,握着他的手:“不論怎樣,我都會和你站在一起。”
“謝謝。”周寒微微點着頭,心中涌現出另一個瘋狂的想法。自己不能再攬活了,也肯定活不久了,趁着還能動彈,那麼就爲家人謀取最後一筆收入吧。
第二日一大早,周寒早早的離開了家,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望着街道上的車來車往,他終於找着了一輛看上去是大戶人家的馬車,然後在馬車即將通過他身邊的時候,他突然撲倒了出去……
沒有了痛苦,也沒有任何的煩惱,一切彷彿就在那一瞬間結束了。
周寒猛然睜開眼睛,腦海裡面那被封存的記憶瞬間解封,讓他一下子明白了,原來剛剛的經歷只不過是一次煉獄而已。他不是真正的縴夫,也沒有真正的妻子和兒女。
“祭靈,是不是所有的煉獄都類似剛纔的情景?”周寒朝着祭靈發問,若是每次都是這坑爹的經歷,那真是令人惡寒啊。
“不是的。”祭靈道,“你剛剛經歷的東西,只不過是煉獄之中的文獄而已,還有武獄你沒有經歷呢。”
“煉獄還分文和武??”周寒一愣。
“是的,文主要是體現在折磨人的意志上面,你想你剛纔的經歷就是一直在折磨你的意志啊。武獄的話,那就主要體現在折磨人的精神,這比文獄更加痛苦。”祭靈道。
“更加痛苦是不是對於增強精神力有着較爲明顯的效果。”周寒問道。
“人的精神和意志是一體的,文和武是相輔相成的,所以談不上什麼文不比武,只能說這兩者各有各的特點。你剛剛嘗試了文獄,接下來就要嘗試武獄了,依次輪着來。”祭靈道。
“我現在的精神還有點疲勞,是不是等我先睡一覺補充一下精力?”
“當然,武獄可是比文獄難熬多了,必須要你的精力充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