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六藝什麼的,對大明的讀書人而言,實際上並不是什麼大事,並且朝廷還免費提供六藝的教育,那問題就更不大了。
但士子們在意的問題不是這個,而是那個萬曆險惡用心下,策劃的士子必須去服役纔有資格進行下一次的考試這一規定。
憑什麼啊,從來都只有讀書人不用服役,科舉考試中舉之後不用交稅的傳統,現在竟然要改成科舉必須服役,這是誰出的這麼個餿主意啊。
“豈有此理!”兩年前高中進士二甲第一名現在在戶部擔任戶部主事的顧憲成憤怒地拍着桌子,“朝廷怎麼會下這麼荒唐的旨意,我要去找閣老理論。”
餿主意是申時行出的,申時行會攙和這件事嗎?開玩笑,巴不得和這件事撇的越遠越好呢,好不容易把事情推給馮保,他怎麼又會重新去蹚這趟渾水。
當懷着一顆爲大明千萬士子討回公道的顧憲成到了申時行府上,滿懷激動的心情向申時行說明來意之後,申時行只是不緊不慢地半眯着眼默默地聽着。
“首輔大人,朝廷怎麼能下這樣的命令,這是要置我等讀書人於何地啊。”顧憲成憂國憂民地說道。“內閣怎麼能同意通過這種旨意。”
內閣通過什麼樣的旨意自然用不着一個小輩過來教他,申時行壓住心中的不快,不緊不慢地說道:“內閣也有內閣的難處啊。”
這是什麼意思,顧憲成奇怪地看着說出這話的讀書人的頂峰,擔任着內閣首輔的申時行。
“下這份聖旨,不是內閣的意思,老夫也無能爲力啊。”申時行一副我很無辜的樣子。
不是內閣的意思?這是什麼情況,這是皇上私自的決定?顧憲成好好回憶着這份聖旨的細節,隨機恍然大悟,這是中旨。
“老夫身爲內閣首輔,自然要爲天下讀書人做個表率,只是此事已有宮中司禮監披紅批准,老夫現在就是在反對,恐怕也無濟於事了。”申時行搖了搖無奈地說道。
怕什麼!他馮保還能一手遮天不成,三十露頭的顧憲成可沒有絲毫的壓力,被申時行點明之後立刻恍然,這一切原來都是皇帝身邊的那些個閹豎搞得鬼,是他們想出的讓他們讀書人丟臉的法子。
果然是人稱“老好人”“軟泥人”的內閣首輔,這麼一點擔當都沒有,怎麼還配稱得上是天下讀書人的表率,看着一臉無奈樣的申時行,顧憲成心裡鄙視地想到。
“既如此,在下告退。”
草草離開申時行府上,顧憲成內心一陣激動澎湃,這是什麼?這是什麼情況,天大的情況,天大的機會,皇帝怠政,不問政事,內閣首輔老邁無能,沒有主見,朝廷上下閹黨把持朝政,大明江山一片黑暗,汪直、劉瑾之禍彷彿近在眼前。
這種時候要幹什麼還用說嗎?身爲讀書人的,當然是一起站出來,反對閹黨,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了。
……
什麼是大明士大夫最爲常用的抗爭方式?沒錯,一個再讓人熟悉不過的方式,擁有歷史悠久傳統的下跪。
“跪下多少了?”萬曆呆在宮裡,悠閒地聽着張鯨給自己傳來的消息。
“超過兩百人,大多是國子監裡的學生。”張鯨抹了抹腦門上的汗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比世宗年間的人數還多,這是又破紀錄了。”萬曆驚訝地說道。
那是同時給一百多人刑杖,打死十六個的紀錄,倘若是請願的紀錄,二百多人還真的排不上號,張鯨在心裡想到,但是萬萬不能說出來,萬一皇帝來真的,真打算破一回紀錄,那就是自己嘴賤的問題了。
“那麼多人在宮外跪着,皇上就出去看看。”皇后王氏擔憂地問道。
“看什麼?”萬曆笑了笑說道:“這幫讀書人,就不能太過把他們當回事,你越把他們當回事,他們越是蹬鼻子上臉。”
現在還是秋季,會試的時間要在下一年的春季以後,因此,呆在京城的士子數量不會太多,正如萬曆所料,請願的人員除了少數像顧憲成這樣已經完成科舉的官身之外,最多就是國子監裡的士子,一時間能夠相應的人員不會太多,這讓事情的處理少了許多的壓力。
“皇上。”張鯨小心翼翼道:“馮公公讓小的問皇上,接下來該怎麼辦?”
萬里一愣,“什麼怎麼辦?”
就是怎麼解決啊,張鯨傻眼地看着萬曆,二百多人跪在宮門外請願了,希望萬曆親賢臣遠小人,懲治大太監馮保了,照這勢頭下去,馮公公命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要知道,大臣倘若採取拒不合作的態度,皇帝也只有妥協的份,替武宗皇帝鞍前馬後的大太監劉瑾劉公公,最總可就是大臣逼着正德處死的,並且還安上謀逆等罪名。
“朕可什麼都會幹。”萬曆愣了一下說道:“怎麼?馮保還要朕教他怎麼做嗎?這幫人要是再跪下去,朕也沒辦法了,讓馮保自己決定。”
讓馮保自己決定是什麼個意思啊,張鯨有點傻眼,但看着萬曆認真的意思,明白皇帝說的不是玩笑話,只得親自當一回跑腿太監,趕忙去和馮保商量商量。
“這是讓雜家自己請死了。”馮保聽了張鯨傳達萬曆的話,同樣是傻眼道。他本以爲自己替皇帝下達這個聖旨,之後就靠皇帝來保自己性命了呢,現在萬曆竟然說讓他自己看着辦。
“皇上可還有別的話?”馮保不甘心地問道,張鯨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事事關整個內廷,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自然不也會粗心大意。
沒有,那看來自己這條命是真的保不住了,馮保這回真的傻眼了。
“公公無憂,小的看皇上大概不是這個意思。”正當馮保陷入絕望,一個聲音突然把他拉了回來,擡頭看去,身材不高,臉色白淨,但長得卻顯得壯實,赫然是自己一直以來的親信李進忠,現如今的魏忠賢。
“怎麼講?”馮保趕緊問道。
“公公,咱們司禮監這次擬的聖旨,可都是皇上的意思,是皇上要改進科舉啊。”魏忠賢分析道:“公公要是就這麼任命請罪,倒是後,可是連這個政令都要給廢了,這可不是皇上的意思。”
“那你是說?”馮保不確定地問道。
“皇上是讓咱們內廷自己解決外面這些書生。”魏忠賢猜測到。
內廷自己解決,馮保略微呆了呆,怎麼解決?他有什麼本事把這幫人都給請回家。
請肯定是請不回去的,宮外跪着的大多是明末赫赫有名的讀書人集體的一代,那個指望標榜道德骨氣個個超人的集體,東林集團的初代人員們,哪個是肯內廷裡這些宦官們合作的主,說恨不得生啖其肉都是輕的。
“請不回去,咱們打回去。”年紀不大,但心思很活的魏忠賢立馬出了個主意。“皇上說公公看着辦,那就是讓公公自救,但是又不能讓之前的聖旨無效,咱們就只能把這幫人打回去。”
略微有些遲疑,舉棋不定的馮保最終認同魏忠賢的說法,現在可是搞不好自己的命都會沒有了,這時候再不自救可就真的沒出路了。
“這是交給你去辦。”馮保看着魏忠賢說道。
“是。”得了命令的魏忠賢,轉身退下,趕緊召集這一種大漢將軍、東廠的番子等等。
…………
雖然這麼跪着的滋味不好受,但組織這一切的顧憲成還是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沒有哪個帝王能夠面對這種情況全然不顧,皇帝最總會向士大夫們妥協,這是皇明二百年總結出來的經驗,是老一輩的讀書人傳下來的極其有利的武器。
然而這次,顧憲成恐怕要徹底失望了,幾百人的士子給自己唱反調,萬曆纔不會理這幫人,縱使今天請願的士子上千,萬曆也不可能改變自己改革科舉的決心,當然,倘若真的是幾千人請願,那麼適當的做出讓步肯定是必須的,但是現在,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宮門緩緩地打開,在顧憲成等人的目光中,走出的並不是他們期望的宣讀懲治內廷馮保等人的聖旨,而是魏忠賢帶隊的一隊隊手持朱漆木棍的東廠番子。
“給我打,狠狠地打。”帶頭的魏忠賢作爲表率,率先一步跳到前排跪着的士子面前,在顧憲成驚愕的目光中,硃紅色的目光急速地落下。
“閹豎傷人了。”廷杖有過,但這樣沒有宣讀皇帝的命令直接上來打人的情況卻從來沒發生過,這讓細心的人立馬想到這事這幫罪大惡極的閹宦們私自乾的事情。本來跪着的士子立馬火氣,紛紛站起身來和這幫太監和番子們戰成一團,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打起來了?”宮裡的萬曆聽了彙報之後,眉頭略微一皺,“今日宮外是誰當值?”
現在問的當值當然不是隻太監,肯定是指的是禁軍的金吾前衛了,張鯨趕忙回到道:“是戚繼光的兒子戚祚國。”
“哦。”萬曆點了點頭,金吾前衛執勤的是戚祚國的話,那自己就不用太過擔心了,這可是一個有分寸的人,應該不會鬧出人命。“回頭告訴馮大伴,這次倒是怪爲難他的,司禮監以後估計是幹不成了,讓他以後全心管東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