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四的晚上, 加上初五一天,燕王和滕琰忙着修路的相關事宜,瞭解情況, 研究可行性, 計算成本, 準備方案。
在初六的一大早, 燕王上朝去了。
滕琰在王府裡看話本, 這還是姚達新近給她蒐羅來的,才子佳人、武俠怪異,有趣得很。正事忙完了, 放鬆一下神經。
林公公疾步走了進來,氣喘吁吁地, “王妃, 皇上傳王妃去宮裡議事。”
滕琰怔了一下, 不用說是築路的事了。她在燕地是公開參與議政的,而到了京城, 這裡的規矩要比燕地森嚴得多,她也一直遵守着習俗,從不在大家面前談話朝堂大事。就是事關燕地修路,她也只是在王府中與燕王商議。
現在皇上讓她過去議事,一定少不了燕王的建議。一邊想着, 一邊趕緊換了王妃的正裝, 外面的轎子已經備好了, 滕琰沒多久就進了皇宮。
滕琰跟着內侍進了一間暖閣, 皇上坐在上面, 燕王還有幾位大臣也都在下首坐着,看來是一個小規模的集議。滕琰先上前給皇上行禮, 給燕王行禮,接着又受了幾位大臣的禮,在燕王下首坐了下來。
來議事的三位大臣一位是陸伯甫,另兩位燕王向她介紹說是朝中的兩位丞相,一位姓畢,一位姓池。
皇上拿起了案几上的幾張紙,問滕琰:“是你執筆寫的?”
“是。”滕琰沒什麼可推的,確實是她的字,而且皇上是見過她的字的。在燕地時,正式行文是由專門的文書來寫,但此次來京城,並沒有帶這些人。再說,這幾張計劃書也不是要呈御覽的,只是燕王拿着,以備隨時查些數字、規劃等。沒想到燕王拿給皇上看了。
“燕王打算在燕地修一條近千里的南北道路,你也覺得好?”
滕琰豈止是覺得好,而是她提出要修路的。但她還是中規中矩的說:“是,孫媳同意王爺的想法。”
“那你說說,修路有什麼好處?”
“有人說過,要想富,先修路。道路通暢,貨物流通,經濟才能發展起來。與此同時,文化互相交流,方能昌盛,此皆爲民生方面。”
“修建一條南北通暢的大路,還有軍事上對犬戎的控扼效果。”
“昔年,秦始皇統一天下後,建了兩項規模巨大的軍事工程,一爲修築長城,一爲治直道。直道長達1500餘里,秦始皇從雲陽林光宮出發,三天三夜即可馳抵陰山腳下,出擊匈奴。直道沿途一些關隘設施,控制着子午嶺周圍的交通網絡,成爲重要咽喉。西漢初,漢帝也對直道進行維護,並且利用秦直道防禦匈奴南犯。而匈奴人也明白直道對他們的威脅,故進犯關中時,不從直道附近直接南下,而遠遠繞道六盤山。就是因爲這條直道,使得匈奴人不能不有所顧慮。就是他們暫時控制了河南地,也不敢長期盤踞。”
“唐朝建都於長安後,取河南地,仍用直道聯繫北邊諸軍要鎮。直道的作用仍顯而易見。故而一直斷續修建利用,至今仍保留部份。”
“燕地由於地理位置與草原相鄰,自古以來,與犬戎人刀兵不休。現在燕王雖然收復草原,劃分牧場,設立邊城,但不可刀槍入庫,高枕無憂。修建南北通路,從燕都提師北上,只用幾天時間,再則於通路上設置關隘,犬戎必不敢再南下而牧馬。”
“燕地欲仿秦直道,修一條連接昌平與草原的大路,無論是從經濟上、文化上還是軍事上都會有長遠的意義。”
滕琰說完後,皇上又問:“秦始皇發十萬衆修直道,司馬遷曾說固輕民力也,燕王妃如何看呢?”
滕琰心裡在想,“今天是皇上是想考自己嗎?”但表面上卻不露聲色,仍然恭敬地答:“秦始皇橫掃六合,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居功甚偉。但爲政過於殘暴,二世而亡。燕王爺收復犬戎,功雖不比始皇帝,但特別注意與民休養生息。”
“修路的想法,王爺在三年前北伐犬戎時就有了,當時還臨時修了部分九原到草原的路,以利行軍和消息傳送。之所以沒有在三年前全面修建南北通路,正是因爲燕地疲弱,百廢等興。”
“如今燕地政治清明,士民歸附,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去歲雲中、北寧屯田初見成效,各郡糧食豐收,倉稟豐足,南北貿易興旺,商業稅收較前多了一番,正可以興建工程,促進燕地進一步發展。”
“況且,燕地修路,並不會壓榨民力,好大喜功。燕王打算今年春天做好勘探,確定路線,待春耕結束,各郡縣輪流安排勞役,開始施工。勞役不足,則發米糧僱工。南北通路共計劃三年完成,三年後再規劃次級的路段,如此,十幾年後,形成完善的路網,南北、東西暢通無阻。”
“以燕地的財力,確能支持?”皇上又問。
“燕地去歲秋賦三百四十餘萬兩,冬季的商稅爲一百五十餘萬兩,共計近五百萬兩。今年的預算爲一成入燕王府內庫;兩成爲燕地官府、官員俸祿所用;兩成爲軍隊開銷;去歲重點投資的學政、邊城和農田水利今年仍會繼續,大約也佔兩成;修路也拿出兩成左右,大約一百萬兩,這也恰好是去歲較上一年收增加部分。”
“還有一成呢?”皇上馬上問。
“這一成做爲備用,應付意外之用。”滕琰胸有成竹,這都是燕王與她事先商議好的。
“燕地現在仍三面對敵,此時修路是否合適?”
“晉地陳孫兩家已經臣服於皇祖父,而劉家雖背靠犬戎人抗衡,但南有皇祖父的雄師,東有燕王佈下的防線,只等皇祖父的一聲令下,便可取西北之地。而東山及平陽郡的公孫與蕭家,只待今年春夏水軍完備,必可一舉拿下。”
“看樣子燕王說這條陳盡出於你,並不是虛言。”皇上笑着說。
滕琰這才明白皇上把她找來後就一番盤問的原因。不過就是不太明白燕王爲什麼把功勞都推在自己身上,好象特別想讓她來展示一下似的,“孫媳不敢居功。燕地的大政方針均由王爺確定,而孫媳較擅長細務,確也曾協助籌劃一二。”
滕琰不是謙虛,而是實事求是,她的態度果然讓皇上非常滿意,“燕王妃不但頗有才具,更難得的是大方得體。看來,家學淵源名不虛傳。你父親今年多大了?爲何不出仕?”
“家父剛過不惑之年,但身體欠佳,時常頭暈目眩,只是家中教養小兒女,無法報效皇上。”滕琰趕緊解釋。
“嗯,承平侯的三個孩子都教養得好!就是不出仕,再教養出幾個才俊來也算是報效國家了。”皇上捻了捻鬍子說:“把我平時披的披風拿過來。”
“替朕將這披風親手給承平侯披上,囑咐他,燕地寒冷,卻記保重身體。”皇上讓內侍把一件黃緞子的披風交給燕王。
滕琰馬上跪下替父親謝恩,這份賞賜可是相當有面子,也算是燕王替她家爭取的到的。
修路的事情沒有多少疑議,陸伯甫非常贊同,他是燕地人,所以皇上才留他一起商量。而兩位丞相,自然不會反對,燕王要修路,其實對朝廷是非常有利的。不說別的,只說軍事上,燕地的路修好了,朝廷要向燕地或犬戎發兵,也更加便捷,整個國家更趨向一統。
於是,在桌子上擺開了巨大的勘輿圖,皇上與燕王直接定下了這條南北通路的起止點及路線,南起昌平黃河碼頭,北至正在建設的邊城。而中途的路線,燕王已經先後考慮了兩三年,便拿出來與皇上商議。
只是這種嚴肅的問題,決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定下來,祖孫兩人意見相同時固然是惺惺相惜,但意見相左時,卻是誰也不讓步,固執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滕琰心裡暗歎遺傳的力量,表面卻一聲不吭。
“燕王妃,你過來看看,關隘設在這裡是不是比那裡要好些?”皇上想拉滕琰站隊。
滕琰苦笑一下說:“皇祖父,孫媳對於庶務多少知道幾分,這軍事地理上,確實不懂。其實孫媳還是路盲,就是分不清東南西北。還是請兩位丞相和陸大人一同商議吧。”
“倒底還是個女人。”皇上不再理她了,讓三位大臣發言。
兩位丞相才學自然高,也都有不錯的見解,但對燕地的情況不甚清楚。而陸伯甫對燕地非常熟悉,他曾去過邊關,又曾研究過邊關的形勢,他的提議入木三分,讓皇上和燕王也刮目相看。
一天時間就這麼過去了,當晚滕琰又陪着燕王留宿文華殿,當然滕琰先睡着了,燕王與他的皇祖父不知又議到什麼時間纔回來上牀睡了。第二天,滕琰請求先回燕王府,回程要安排的事還多着呢,飛珠又不能操心,滕琰只得多過問。
燕王與皇上又連議了五六天,最後終於定好了路線,皇上還給這條南北通路仿秦直道起了個燕直道的名稱。
同時,皇上又拔銀一百萬兩,工匠兩萬人,並派陸伯甫爲監路御史,協助燕地修燕直道。
一百萬兩銀子,兩萬工匠!既使有先前皇上給燕王多撥付一年軍糧、爲燕王大婚花錢如流水的兩件事在前,滕琰還是被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