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
高拱身着素服,從家裡推門走了出來。
今日皇帝宣治門祀卜,也是大行皇帝入葬的禮儀一環,自然需着素服。
高拱剛邁出家門,一擡頭,就看到張居正站在道旁候着他。
一時沒反應過來。
張居正已然走了上來:“元輔。”
高拱皺眉看着他:“這是作甚?”
張居正做出一個請的動作,示意邊走邊說。
“有些事想跟元輔打個商量。”
二人聯袂往皇城而去。
高拱警惕看着張居正:“有什麼事不妨到內閣商討。”
張居正這幾日也沒少給他添麻煩。
又是拖着禮部,半天沒定下給兩宮上尊號的儀注。
又是要啓用徐階,想讓這位前首輔掣肘於他。
可以說,在政敵面前,些許交情,已經不再能佔據主導地位了。
但張居正卻沒接這話,反而自顧自說道:“此前兩宮下旨,要貶黜都給事中宋之韓、御史張守約等人。”
“本說是貶到苦寒之地去,但如今我有些新的說法。”
宋之韓是高拱的弟子,張守約是高拱的門徒,二人此前衝鋒陷陣,被槍打出頭鳥。
如今高拱雖然得勢,卻也不好朝令夕改。
說到這事,高拱也不免升起一絲驚訝與好奇。
他面無表情問道:“說說。”
他倒要看看張居正又要跟他搞些什麼。
張居正點了點頭:“道州那地方有些太過了,我的意思是,貶到松江府如何?”
高拱一愣,松江府?那更是百官避之不及的地方。
爲何?那是徐階的地盤!
惹不惹得起且不說。
光是良田數十萬畝都在人家手上,你去任主官,怎麼收稅?
刑獄難斷,稅賦難收,自然出不了成績,所以但凡有些追求的,都不想去任官。
但高拱卻立馬悟出張居正話裡有話。
他探尋道:“你是想……再啓徐階投獻案?”
徐階投獻案,說白了,就是要把徐階那幾十萬畝田地翻出來,再好好審一審來歷。
當初海瑞去就是爲這事,可惜最後不了了之。
高拱跟徐階積怨頗深,如今把門人弟子都扔過去,除了找麻煩,也沒有第二個理由了。
張居正光明正大承認道:“要度田,就得從我那老師開始,否則,難服天下人。”
說歸這樣說。
但這話還真不是他的意思,畢竟是自家老師,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把人往死裡逼——畢竟當初海瑞去,徐階好歹已經象徵性地還了六萬畝的。
要拿徐階開刀,是那位聖君的意思。
皇帝只說貪腐都往上頭集中,不辦徐階,下面豈能服氣?
上頭包庇中間,中間包庇下面,屆時都負隅頑抗,纔是有害新政。
要論起道理,張居正也不是不能狡辯一番,問題是皇帝拿出支持度田的態度,他總不能一點面子都不給。
而且又被生生跟高拱是否有篡逆之心掛鉤上了。
他便乾脆應了這事,只是在時間做了爭取。
說是。
若是在萬曆元年之前,幡然醒悟,一切還有的談。
若是在萬曆元年之後,不收斂,不悔改,那就法不容情了。
如此二人才達成共識,準備先把這事該落的子落下去。
高拱聽罷,沉吟片刻。
他對這事也沒有意見,甚至於有些驚喜。
他沒少花心思對付徐階,隆慶五年,就借孫克弘之獄,牽連過徐階。
但,張居正卻往往對他這老師手下留情。
如今他竟然主動提起此事,莫不是準備藉此向他示好?
高拱有些拿不準,不由試探道:“你這好學生,怎麼突然對自家老師不敬起來了?”
張居正等的就是這一問。
他意味深長地看着高拱,提醒道:“咱們理念不合,再怎麼鬥,也是爲了朝局。”
“若是連朝局都不顧了,那我豈不是一心爭權,有篡逆之心?”
這話點到爲止就夠了。
等到高拱面臨抉擇的時候,總會意識到的。
他也只能幫到這裡。
若是高拱連大局也不顧,被皇帝以篡逆之心看待,他就無法了。
說罷這句,張居正便快他一步,告辭離去。
只剩下高拱在原地有些疑惑沉思。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張居正這鬧得哪一齣。
只能歸結於,見他得勢,想示好於他。
……
今日廷議之前,百官要去宣治門集合。
當然,不是給將軍檢閱的,而是大行皇帝祀卜,以及皇帝赦賞。
宣治門在紫禁城南,位於午門與皇極殿之間,是朝臣的必經之地。
由於仁宗曾在此聽政,也就有了新帝登基在此視事的成例。
此時天方蒙亮,皇帝還沒來。
文武皆着素服,麻布蓋頭,分列兩班,已然開始等候。
僧道祭酒圍在一起念念自語。
高拱位居班首,掃視了一圈,卻皺起了眉頭。
今日似乎,不太一樣……
成國公朱希忠,竟然站在了糾儀官的位置!
此人不是身體每況愈下,不能勝任了麼?
這是眼見自己要死了,想在最後走動一番?
還有顧寰那老匹夫怎麼也來了,高拱定定看着顧寰。
這老匹夫此前爲皇帝爭奪京營,跟兵部鬧得不可開交,好不容易被趕回了家,要頤養天年,今日怎麼也露了頭?
當初趙貞吉將此人趕走,放出話來,說“寰惟知退讓自守,以保勳名,以避嫌忌耳“。
如今他高拱得勢,顧寰反而敢不知進退起來了。
安敢這般小覷他?
正當他惱怒的時候,一陣哀樂響起。
高拱收回心神,擡起頭,只見皇帝身着縗服,被一堆內臣女官,以及中書舍人圍在中央,緩緩走近。
令他疑惑的是,馮保那廝,竟然沒有隨侍左右。
雖然司禮監暫時被他壓制,但他不信,馮保會放棄掙扎。
再不濟,也不會放棄列席聽政的權力。
高拱眉毛打起架來。
幾層疑慮疊在一起,讓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隨着皇帝走近,百官沒有行跪拜禮,而是逐一行奉慰禮。
朱翊鈞受過禮,說了兩句場面話,勉勵羣臣。
又正色問過祭酒:“諸位,建我皇考陵寢於大峪山,可乎?”
那祭酒下拜:“此地上感蒼天,下應地脈,可興國矣。”
朱翊鈞點了點頭:“善!”
他又轉頭看向翁汝達:“那便從內閣之議,於甲戌動工,命工部右侍郎翁汝達提督陵工。”
翁汝達連忙領命。
高拱靜靜看着這一幕,內容上都沒什麼不對,這些都是內閣報上去的,如今皇帝點頭宣佈,也是正理。
但不知爲何,他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甚。
他死死盯着皇帝,思索着今日感覺到的違和之處在什麼地方。
只見皇帝又喚了一聲呂調陽:“呂卿。”
呂調陽凜然應是:“臣在。”
朱翊鈞吩咐道:“我母子三人有意,着禮部集議皇考尊諡,有詔。”
一聲有詔,便見張宏越衆而出,展開聖旨,準備宣召。
這些都是早定的流程,百官都靜靜聽着,只有高拱心不在焉,眉頭皺得越發地緊。
朝官們卻不覺有何不妥,只偶爾看看逐漸升起的太陽,受着慢慢炎熱的體感,只盼早日結束這道流程。
張宏手捧聖旨,展開唱道:“朕惟,自古聖帝明王,建駿烈於當時,則必享鴻名於後世。肆嗣統之君,皆爲之裒集輿論,騰播景輝,考率彝章,薦稱徽號,所以顯親而崇孝也。”
……
“爾禮部,其集文武羣臣定議尊諡,擇日,恭上冊寶,以揚我皇考之休於罔極。欽哉!故諭。”
一道旨意念完,呂調陽正要上前領旨。
高拱突然出列,走了上前去。
口中道:“臣遵旨!內閣定會同禮部,儘快議定大行皇帝尊諡。”
張宏不知所措,回頭看向皇帝。
朱翊鈞溫和點了點頭。
高拱這才接到聖旨。
他觀察着衆人的反應,卻並未發現有什麼不妥。
這一番試探,所有人的神態動作,都與往常一般無二,似乎只是他自己疑心了。
高拱略微放下心來。
只見李進又上前一步,念起另一道聖旨:“自隆慶六年六月初十日昧爽以前,官吏軍民人等所犯,除死罪惡極情真及充軍系邊方失機、喇唬兇徒……俱不赦外;若竊盜逃軍三犯、匿名文書未及害人、謀殺人傷而不死……悉免處死,發邊衛永遠充軍。”
……
“戶部召買並各處採買金珠寶石、祖母碌、貓睛等項,及隆慶五年欽降式樣燒造江西瓷器,詔書到日,除已買採燒造者照數起解,其未完者悉行停止。”
這是天下大赦。
該減刑的減刑,該減稅的減稅。
內閣會同六部工議的,高拱聽罷,並未有什麼出入,稍微安心了一些,便上前領旨。
祀卜與大赦之後,便是恩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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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太陽已經升空,百官披麻戴孝,難免已經有些燥熱。
高拱也止不住抹了一把額頭的汗。
只見張宏又拿出一道聖旨。
唱喊道:“茲有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李偉,以外戚晉爵,封武清伯,追贈三代,食祿千石,賜乘肩輿。”
……
“……冊封先皇第六女,爲延慶公主,追冊生母王貴人爲貴妃。”
……
“恩蔭太子太保顧寰從子,顧承光,錦衣衛指揮僉事。”
高拱眼皮一跳!
不對!
到這裡,固然合乎禮數——無非是給皇親國戚、勳貴們該冊封的冊封,該恩蔭的恩蔭。
但是,顧寰這老匹夫的名字,怎麼也摻雜在裡面?
他怎麼不記得吏部報上去有這廝的從子?
高拱擡頭看向顧寰,他突然有了明悟!
他說怎麼感覺今日不對!
原來是勳貴這些野狗,又出來找吃食!
就在他剛剛想明白,還未來得及動作的時候,張宏再度喊出封賞。
“升少保、少傅、兵部尚書,楊博,爲東閣大學士,加封少師,即日起入閣辦事!”
“升右都御史兼兵部尚書加遣宣大軍務總督,王崇古,爲兵部尚書,加太子太保!”
高拱聽到這裡,勃然變色!
再顧不得思慮,必須要打斷這場不對勁的封賞!
他猛然出列,喝止了張宏:“奸宦!安敢矯詔!”
首輔勃然作色,還喊出矯詔這種話,百官紛紛悚然一驚。
又是出了何事?
人羣中的陶大臨悄然矮了矮身子,露出一副搖搖欲墜的暑熱狀。
餘有丁看了一眼申時行,只得到一個點頭,當即放下心來。
更多的則是講視線放在高拱與張宏身上來回遊移。
張宏被喝止,只是轉頭看了一眼,並無多餘表示,似乎喊的不是他。
倒是張居正,出面擋住了高拱:“元輔,注意體統,不要胡亂抓咬。”
他一出面,高拱立馬反應過來。
果然又是張居正與他爲難!
這次又是什麼?
用皇帝中旨來拉攏勳貴和搖擺的朝臣?
好個張居正。
出門才說要朝局爲重,現在竟然撕破臉皮到這個地步!
真是拿他當猴耍!
高拱冷哼一聲:“我吏部、內閣,從未奏請過這兩道奏疏!”
“此賊宦當衆矯詔,罪不容誅!”
他牢牢抓住矯詔這一點,決口不提中旨,是爲了方便各個擊破。
同時也將事情鬧開,好傳到陳洪耳中,讓兩宮出面,爲認定此爲矯詔,留個釦子。
但,事情自然不會如他所期望的那般。
張宏終於出聲解釋道:“元輔這可是冤枉咱家了,咱家奉的是陛下聖旨、兩宮懿旨,何來矯詔一說?”
“至於元輔奏沒奏請過,就不是咱家的事了。”
高拱悚然一驚!
皇帝跟兩宮懿旨!?
怎麼可能!
他下意識就要呵斥:“奸宦……”
剛一出口,他突然意識到什麼。
脖頸有些僵硬地挪向張居正,又看了看皇帝。
看到二人表情的一刻,他的心猛地就沉到了谷底。
昨夜陳洪纔到他府上,跟他傳達了陳太后的意思,不可能今天毫無徵兆就變卦。
只能是……
他不可思議的目光,掃過張居正、掃過皇帝、乃至於跨過層層殿閣,看向不在當場的李氏、馮保等人。
這些人,竟敢威逼當朝太后!?
怎麼敢的!?
他正在驚駭之中,張宏突然出聲催促,看向楊博:“楊尚書,該接旨了。”
高拱也下意識回頭看向楊博。
看到那位彳亍猶疑的兵部尚書,他陡然發現,自己已然站在懸崖邊上了!
不行,不能讓楊博來選,這個老東西就是牆頭草,眼裡根本沒有大局。
他眼神示意左給事中塗夢桂,讓他將這旨封駁。
並再度打斷了張宏,想奪回主動權:“即便如此,不經內閣票擬,便是中旨,亂命也!”
左給事中塗夢桂得了暗示,立刻出列,就要動作。
儼然要配合着在程序上作文章,將這兩道詔書擋回去,攪黃今日的封賞。
但,塗夢桂正要開口之際。
突然,成國公朱希忠踏步出列。
手中的禮杖往地上猛地杵了三下!
兀地一聲,似低喝更似咆哮:“首輔高拱!安敢君前失儀!”
朱希忠宛如一頭病虎,突然作色,周遭金吾衛不約而同將禮杖往地上一杵!
砰!
砰!
這突如其來的聲威所有朝臣都嚇了一跳!
多少年了!好久沒聽到糾儀官當衆呵斥朝官了!更何況是當朝首輔!
所有人都下意識向朱希忠看去。
只見這位往日如同一隻病貓的勳貴,此刻霍然睜開了雙眼,正死死盯着他,一雙眼睛透露出經歷過沙場的凜然氣勢。
高拱也被驚得不行,卻毫不示弱,陡然咆哮道:“住嘴!此地哪有你說話的份!”
他自然不怕,但塗夢桂左右看了一眼死死盯着他的金吾衛,已經上前要將他請走的錦衣衛。
思量片刻,縮了縮脖子,還是乖乖被請離。
“好了。”
就在正激烈之時,皇帝玉音突然插入場中,化解了所有緊張氣氛。
朱翊鈞溫和地安撫道:“如今暑伏漸深,正當早些赦賞完,早諸位臣工躲個清涼纔是。”
他笑着眯起眼睛,看向楊博:“楊卿,事出匆忙,這確是中旨。”
“楊卿也可不接,總歸是我母子三人的疏忽。”
楊博此時已經是滿頭大汗。
他突然意識到,什麼叫上下一日百戰。
這才登基多久!
他楊博就像鴨子一樣,被幾方趕着跑!
高拱、張居正他能理解,今日皇帝又是怎麼回事?
儼然一副得了兩宮支持,又放出了勳貴這條狗的樣子。
這就罷了,你去對付高拱啊,找他楊博做什麼?
還進內閣?他馬上就要致仕的人了!
正在腦海中天人交戰,突然感覺身後被人捅了一下。
楊博回頭,看到張四維擠眉弄眼。
這才反應過來,合着是給這小子佔坑呢!
楊博悄悄擡起頭,發現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皇帝一臉笑眯眯,似乎不在乎他怎麼選。
高拱面色鐵青,透露着一股失去掌控的不安。
張居正微微頷首,示意着他該如何抉擇。
他福至心靈,突然意識到,皇帝跟張居正已經達成了共識!
皇帝、次輔、兩宮、勳貴……這哪裡是尋他幫助,分明只是給他一個機會!
想到這裡,楊博終於作出反應:“天恩浩蕩,臣愧領!”
這話說完,他長出一口氣,不敢去看高拱眼神,埋着頭做起了駱駝。
這一聲接旨,彷彿破去了高拱的金身一般。
朝官紛紛明悟。
尤其是事不關己的,更是悄然站遠高拱的門生故舊。
張宏送出旨意後,又展開一道:“升禮部尚書,呂調陽,爲太子太傅,領文華殿大學士,奉詔之日起,入內閣辦事!”
“升吏部左侍郎,張四維,爲禮部尚書,總裁世宗實錄!”
二人毫不猶豫,領旨謝恩。
高拱冷眼看着張四維。
他此刻哪裡還不明白。
中旨歸中旨,但畢竟是封賞,除了鐵桿,誰能拒絕?
更何況,如此更顯出了他高拱的弱勢,恐怕鐵桿看了這一幕,也不再是鐵桿了。
“……工部尚書朱衡,加太子太保!”
高拱突然忍不住笑了。
高明啊。
連朱衡都有份。
當所有人的接了封賞之後,若是再有人說中旨不合規制,那就真是與所有人爲敵了。
這手段還真是陰損。
又是好一陣封賞,從各位翰林、侍郎,到大理寺卿、國子監祭酒等小九卿,泰半都有封賞。
“左都御史葛守禮,加太子太師!”
這道封賞一出,衆皆驚呼。
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這一局針對的就是高拱。
要麼罷官,要麼直接動武。
可葛守禮此人,分明是高拱的左膀右臂,如今竟然也得了封賞!?
這一下,連高拱的朋黨也驚疑不定起來。
高拱沒去看神色焦急的葛守禮。
當他發現陳太后已經被這些人解決的時候,他便幾乎不抱有期望了。
方纔讓給事中封駁,已經是下意識的掙扎。
等看到金吾衛和錦衣衛虎視眈眈的時候,等看到皇帝的中旨被紛紛接下的時候。
他就明白,大勢已去。
高拱嘆了一口氣。
讓擺擺手,讓葛守禮不必再糾纏。
而後便閉上眼睛等候宣判。
“改文淵閣大學士,高儀,爲建極殿大學士,加太子太師!”
“改建極殿大學士,張居正,爲皇極殿大學士,加左柱國!”
高拱閉着眼睛靜靜聽着。
建極殿大學士是次輔,皇極殿大學士是首輔。
高拱就在皇極殿大學士的位置上,如今卻再封一個。
用腳指頭也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
這點情面都不留,看來是要罷他的職了。
不,不對。
若是要罷他的話,不需要將葛守禮當牌坊一樣豎起來,安撫他的故舊。
如此求穩,恐怕……是要殺他高拱啊!
他自嘲地搖了搖頭。
這就是皇權。
不經限制,他堂堂首輔之尊,面對一張薄紙,竟然還無還手之力,這就是你張居正想要的?
如今沒了陳太后站臺,一夜之間,他便有了性命之虞,當真是可悲可嘆。
便在這時,張宏展開最後一道詔書。
高拱也突然睜眼,昂首挺胸,等待着宣判!
他高拱,何惜一死!
便在這時,他恰好迎上皇帝的眼睛。
張宏正一板一眼唱道:“茲有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皇極殿大學士,高拱……”
還未唸完。
只見皇帝長身而起。
一把奪過了詔書。
絲毫不顧禮儀,將詔書捏在手中,走進高拱。
他一字一頓道:“元輔,且聽着!”
高拱冷笑一聲,矜傲道:“我聽着呢!”
朱翊鈞點了點頭親口唸道:“拱銳志匡時,宏才贊理,慷慨有爲,公忠任事,佐世宗而有乂安,護先皇之於微末,輔少帝見足赤心。”
“值國家多事之時,先爲社稷萬年之計,乃通海運,乃飭邊防,乃定滇南,乃平嶺表,制降西虜,坐令稽顙以稱藩;威撻東夷,屢致投戈而授首。”
聽到這裡,高拱矜傲的神情一滯。
這……這是鬧的哪一齣?
百官也怔愣不已。
似乎,與想象中的展開不太一樣。
葛守禮眼中也燃起了希望。
只聽皇帝繼續念道:“利同魏絳杜猾夏之深憂,策比仲淹握御戎之勝算。”
“朕懷古念今,同謀兩宮……”
高拱的神情已經從矜傲變成了倔強。
死死盯着朱翊鈞的眼睛,想要看穿這位皇帝的心思。
朱翊鈞也毫不躲閃,一字一頓:“特,進高拱爲,太師!加上柱國!”
“及,賜拱誥券,封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文臣……”
羣臣躁呼。
高拱死死地抿住嘴,一言不發。
朱翊鈞突然合上聖旨,抓住高拱的手,慢慢將詔書交到他手中:“封,定安伯!”
“食祿一千二百石,賜良田萬畝、府邸一座,於,松江府!”
“本身免二死,仍追封三代,止身不襲!”
朱翊鈞放低了聲音,緩緩鬆開詔書。
也不管高拱作何反應。
頭也不回,轉身走回御座:“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