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文華殿。
朱翊鈞看着手中的奏摺,表情有些複雜,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欣慰。
欣慰是因爲自己這麼多年的佈局,到了現在終於見效了,商稅這個坎過去之後,自己對大明的掌控就真的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了。
從這一刻開始,大明的羈絆基本上就消除掉了。
失落是因爲這一次自己憋着要幹一票大的,可是人家不給自己這個機會,自己還沒動手,他們就慫了,彷彿一拳打在了空氣上。
朱翊鈞只是記得萬曆的礦監被廢除了,稅使被打死了。
可是事實上初期的時候,事情並沒有發展到那個地步,前期大家也沒有全都站出來反抗。只不過宦官徵稅的弊端很大,使得官紳受不了了。
官宦到了地方,他們也不是按照規矩辦的人。
他們辦事很簡單,只有一條,那就是撈錢。撈到的錢財,一部分送進了宮裡面,用來穩固自己的地位,以便自己繼續撈錢。
另外一部分則是自己貪污了。
撈錢的方式就更簡單了,基本上就是怎麼能撈錢就怎麼撈。
最簡單的方式就是設卡,在沿江、沿河、道路橋樑處都設置了重重關卡收稅,而且多多益善。多如牛毛的稅收使商家已無利可圖,商家紛紛停產,經濟幾乎陷入停滯。
宦官們及其隨從出任礦使後往往與地方地痞無賴相勾結,在地方上欺壓官民、掠奪富戶、爲非作歹。並把掠奪的鉅額稅額私自截留,中飽私囊。
有人統計,萬曆二十年到三十三年,礦使向國庫上繳銀兩三百萬兩,私自截留所得八九倍於上繳之數。
這樣幹下來的結果就是富戶不在經營,生產陷入了停滯,工人失業。
要知道在這個時候大明,土地兼併很嚴重,很多沒有土地的百姓選擇進城務工,而進城務工,也的確是百姓的一條新活路。
在江南之地,這種情況就更嚴重,大明朝人口在五十萬到百萬以上的大城市,那真是的遍地都是。像揚州、蘇州、南京、京城這樣的大城,人口都在三百萬以上。
當然了,這裡面有沒有官商借機倒逼朝廷的情況,那肯定是有的。
只不過更多的原因則是簡單粗暴的徵稅政策,稅可以收,但是要有限度。在收稅的同時,要開發新的產業,要讓他們有錢賺。
最關鍵的一點,一旦工人失業了,那麼要爲他們找到新的出路,讓他們有辦法謀生。
在這幾個方面,朱翊鈞其實早就做了安排。
首先是開拓新產業,內務府的存在完全保證了這一點,同時保證了商路的暢通。加上先收地稅,有錢了之後,以地稅的錢來拉動內需。
要知道朝廷改軍戶製爲募兵制之後,每年養兵的錢,那就大了去了。
每年軍方的採購,那都是各種商人你爭我奪的大單子。圍繞着內務府和朝廷採購,朱翊鈞已經建立起了一個非常龐大的商人集團。
或者說是權貴商人集團,這個時代拋開權貴去玩商業,不現實。
大明的體制,朱翊鈞能夠想到的最好方式就是權貴資本主義了。你一個皇帝,你不玩權貴資本主義,估計也就沒人和你完了。
至於會不會爆發什麼資本主義民主革命,朱翊鈞覺得自己這輩子是看不到了。
當然了,朱翊鈞覺得權貴資本主義的難點在於階級固化,如果底層人能夠找到通向權貴的道路,那麼相對的這個制度就能好很多。
以軍功和科舉做官成爲權貴,這是朱翊鈞安排的路,行不行的,試試再說吧!
朱翊鈞如果去搞一個人民民主革命,那他的腦子纔是抽搐了。
有了權貴資本的支持,商稅的事情其實就簡單很多了,比如各地的勳貴勳戚,又或者是各地的官商,他們都願意維護這個制度。
不說其他的,單單是內務府的單子,接單的就沒一個簡單的,基本上全都是權貴資本。很多官員都從這裡面獲得了大量的利潤,比他們免稅的利潤大多了。
單單是西北和薊遼每年的糧食布匹等等的採購,江南一大半商人都被拉過去了。
軍方的訂單那是一年比一年大,誰會在這個時候腦抽的和內務府鬧翻。三十稅一而已,給了就給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句話,朱翊鈞現在拳頭大,跟着皇上幹,好處多。
朱翊鈞看了一眼張鯨,緩緩的開口道:“魏國公府這一次如何?”
“回皇爺,魏國公府這一次十分的配合,不但派人配合了稅務司和內務府,魏國公府的產業也都第一時間配合了朝廷的商稅。”
“同時魏國公府還放出了消息,凡是不支持商稅的,不按時交納商稅的,魏國公府就不在和他們合作。”
朱翊鈞嘆了一口氣,自從內務府成立,江南的採買大單,魏國公府不說弄去了三分之二,也絕對弄去了三分之一。
現在魏國公府盯着的是軍改,是南京的軍改。
一旦南京的軍改開啓,那麼魏國公府發財的機會又來了。
貪污軍費什麼都是小兒科,單單是軍需供給一項,那就足夠魏國公府賺的盆滿鍋滿的了。在這方面有人能和魏國公府競爭嗎?完全沒人啊!
採買軍械糧食蔬菜,那都是錢,魏國公府估計數錢數到手抽筋。
朱翊鈞坐在龍椅上,苦笑着搖了搖頭,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幹對不對,也不知道會造成什麼樣不可預知的後果。
但是朱翊鈞知道,自己是皇帝,是帝王,大明是封建君主制。
在這樣的體制下面,權貴資本主義絕對是最合適的了。至於權貴資本主義的弊端,其實也很好解決,那就是將矛盾轉向國外。
在這個全球大殖民的背景下面,掠奪全球奉養幾身,基本上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至於以後會不會出現其他的毛病,那就不關朱翊鈞的事情了,估計即便出現,也得三五百年之後了,自己骨頭渣子都該爛掉了。
“既然如此,那麼咱們就轉移一波矛盾到外面吧!”
朱翊鈞眼中帶着一抹笑意,轉頭對張鯨說道:“來人,傳內閣大學士及六部尚書明早進宮,朕要召開廷議,讓他們全都來。”
廷議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外面的大臣都有些疑惑。
廷議本來不是什麼大事情,大臣們也都習慣了,可是自己家的這位陛下卻不是如此。每一次廷議,搞出來的事情那都是驚天動地的。
可是最近也沒什麼大事情啊!
商稅徵收的挺順利的,國庫也很豐盈,這個時候如此興師動衆的召開廷議,這就有問題了。如果是召見內閣大學士,或許擔心還少一些。
可是六部的人也都叫了,那就不是小事情了。
只不過讓人沒想到的事情又發生了,晚上又有消息傳來,皇上這一次叫了五軍都督府的人。英國公張溶、定國公徐文壁、定北侯戚繼光、臨淮侯李言恭等也都在列。
朝臣們瞬間就明白了,皇上這是要打仗啊!
看這個架勢,這不是小打,這是要大幹啊!
當初打西北瓦剌,皇上也沒弄出這個陣勢來,皇上不是要北伐吧?一想到北伐,大臣們心情瞬間就不好了,實在是土木堡之變的教訓太深刻了。
現在大明的情況剛好一些,府庫充盈,軍甲整備,這個時候打什麼仗啊!
當然了,這個時候是沒人說什麼蠻夷偏遠之地,打下來好處也不多,西北這兩年都快成油庫了。大家瘋了一樣往那邊跑,全都是奔着賺錢去的。
文臣根本都沒商量就達成了默契,第一目標,阻止皇上北伐,不能讓皇上這麼幹。
第二目標,不能讓皇上御駕親征,打也可以,讓戚繼光去打。
對於戚繼光,滿朝文武還是信任的,實在是戰績太彪炳了。這麼多年了,沒打輸過,自從報紙宣傳之後,戚繼光已經是戰神級別的存在了。
戚繼光去打,打不贏,也不至於輸,反正皇上御駕親征是不行的。
當然了,這一點是大臣們想多了,朱翊鈞纔不想御駕親征。一來自己根本不擅長打仗,也不擅長用兵,如果這是一場戰略遊戲,自己應該打的是暴兵流。
玩後勤,打經濟,然後暴兵,以大明的資本,玩的起暴兵流。
再說了,打仗太危險,雖然關鍵時刻可以皇上先走,可是這一路舟車勞頓,自己要是在生個病,在掛掉了,那豈不是掉的大。
當然了,文臣們也都知道,皇上想打,攔是不太好攔的。
但是阻止皇上御駕親征是可以的,因爲不打,勳貴們也不會同意,沒見皇上都把臨淮侯李言恭給叫上了,說起李言恭,這也是一個傳奇人物。
祖上是大明的開國功臣李文忠,李文忠明太祖朱元璋的外甥。是朱元璋的名將、謀臣,明朝開國第三功臣。李文忠十二歲時,母親曹國長公主就去世了。
父親李貞帶着他輾轉亂軍之中,多次瀕臨死亡。二年之後纔在滁州見到舅舅朱元璋。朱元璋見到李文忠,十分喜愛,便將他收爲養子,跟隨自己姓朱。
十九歲時,李文忠以舍人的身份率領親軍,隨軍支援池州,擊敗天完軍,驍勇善戰爲諸將之首。朱元璋對李文忠十分寵信,常派他監軍隨將領出徵。
李文忠轉戰沙場,官至榮祿大夫、浙江行省平章事,複姓李。
明朝建立後,李文忠多次領兵出塞征討元軍殘餘勢力,戰功顯赫,獲封曹國公。
洪武十七年,李文忠病逝,追封岐陽王,諡“武靖”,配享太廟,肖像掛在功臣廟裡,位次第三。
這樣一位功臣,自然是大明重臣,地位絕對不會比英國公定國公差,甚至還強很多。事實上也是如此,曹國公的爵位在大明也是赫赫有名的。
當然了,二代曹國公掩蓋了李文忠的名聲,因爲二代曹國公叫做李景隆。
建文元年,燕王朱棣起兵靖難,在真定大敗長興侯耿炳文。黃子澄向建文帝推薦李景隆,建議讓他接替耿炳文。八月,建文帝任命李景隆爲大將軍。
讓他率五十萬大軍北伐,並親自在江邊餞行,行“捧轂推輪”之禮,賜“便宜行事”之權。結果先後在鄭村壩、白溝河被燕軍擊敗,喪師數十萬,以致攻守形勢逆轉,最終被奪職召回。
事實上說李景隆是燕王朱棣的臥底,朱翊鈞都相信。
因爲後面還發生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建文四年,燕軍打過長江,直逼南京,建文帝憂懼不已。方孝孺再次上疏,請誅李景隆。
建文帝不準,反而命李景隆與兵部尚書茹瑺、都督王佐到燕軍營地請和,表示願意劃江而治,被朱棣拒絕。不久,燕軍兵至金川門。
李景隆與谷王朱橞開門投降,迎燕軍入城,南京陷落。
打輸了也就算了,還沒氣節,這樣的人要是能被朱棣看上就怪了,只不過爲了拉攏降臣,安定人心,朱棣把李景隆捧得很高。
燕王朱棣即皇帝位,是爲明成祖。李景隆因有“默相事機之功”,被授爲奉天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加封太子太師,並增歲祿一千石。
當時,朝廷每議大事,李景隆都位於班列之首。
當然了,在那裡站着當擺設的可能性更大,永樂二年,周王朱橚上疏揭發李景隆,稱他在建文年間曾“至邸受賂”。
刑部尚書鄭賜也彈劾李景隆“包藏禍心,蓄養亡命,謀爲不軌”。
明成祖不予追究,後來,成國公朱能、吏部尚書蹇義、六科給事中張信等大臣再次彈劾李景隆,稱他與弟弟李增枝陰謀叛逆。
明成祖遂削去李景隆的功臣勳號,不許他上朝面君,以國公之爵賦閒在家。
不久,禮部尚書李至剛上疏奏道:“李景隆在家中接受家人跪拜,如君臣之禮,大逆不道。李增枝多立莊田,蓄養數百奴僕,意懷叵測。”
明成祖遂褫奪李景隆的爵位,將他與李增枝以及妻、子數十人一同軟禁於家中,並抄沒其家產。李景隆曾絕食十日,但卻始終未死,至永樂末年方纔去世。
李家自此也就沒落了,流落到了南京,日子過的很慘。
只不過李家也是有狠人的,正統年間,朝廷允許李家重啓門第,到了弘治年間,李璇爲南京錦衣衛世指揮使,奮鬥了兩代之後,嘉靖十一年詔封爲臨淮侯。
後面兩代也得到了重用,屢典軍府,提督操江,佩平蠻將軍印,鎮湖廣。
傳到這一代臨淮侯李言恭這裡,守備南京,入督京營,累加少保。
臨淮侯的兒子李喜朝,畢業於皇家講武堂,是學宮的老人,參加過西北對瓦剌之戰,是軍方新鷹派的領軍人物之一。
臨淮侯也會主戰派之一,李喜朝豪言建功以血祖罪。馬上封侯,光耀門楣,拿回李家的公國爵位。這一次皇上把臨淮侯召進宮參加廷議,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