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敲定了第一件事情之後,申時行便開口說道:“那麼咱們來議第二件事情,那就是官員漲官奉的事情。”
這件事情基本上沒人會反對,尤其是在這個時候,剛剛完成官紳一體納糧,如果誰反對漲俸祿,估計會被罵死。很多官員也的確吃不起飯,這個要考慮。
給官員漲俸祿,多少也能安撫一下官紳一體納糧帶來的怨氣。
“大明立國百多年,物價也早不是開國之初的物價,加上官奉折色,很多官員入不敷出,的確也應該漲一些。尤其是京城的官員,很多人都感嘆‘京城居之大不易’。”
吏部尚書王國光先開口了:“所以臣覺得漲俸祿的確應該。”
“之前朝廷困難,現在有了官紳一體納糧,朝廷收了這麼多的稅,的確該漲俸祿了。國家有難之時,官員可以毀家紓難,可是現在朝廷好過了,也不能寒了官員的心啊!”
王國光說完,又有幾個人開口附和,大家都贊成漲俸祿。
當然了,在場的這些大佬倒是不差錢,更不差俸祿的這些錢,可是錢這種東西沒人嫌多不是。只不過大家擔心的是皇帝的態度,自從鬧出漲薪事件之後,皇帝可是一直沒表態。
大家對朱家皇帝的尿性都很清楚,自從太祖皇帝開始,朱家皇帝老摳就不是一天了。
每一代基本上都差不多,後面有幾個倒是能用沒錢搪塞,可是有錢的也摳門,比如成祖皇帝。
“春夏折鈔,秋冬則蘇木、胡椒”,把蘇木、胡椒之類的香料當作工資發給官員。蘇木胡椒自然是西洋番國進貢的,後來鄭和下西洋,又帶了一大堆回來。
可是這些玩意,既不能吃,又賣不出去,官員們拿在手裡,都是面面相覷,朱翊鈞甚至覺得後來官員們羣起反對“下西洋”,是不是也是因爲被“香料抵工資”給氣到了呢?
那個時候朝廷是有錢的,不但不漲工資,還想着法的抵扣官員的工資。
雖然咱們現在這位天子沒有表現出來這一點,可是自從親政以來,這位少年天子一直都在撈錢,花錢的時候可是不多。每天宮裡面的用度也是一削再削,每頓飯四菜一湯。
對自己這麼狠的皇帝,對自己這麼摳門的皇帝,他能願意拿錢給臣子漲工資?
朱翊鈞要是知道大臣們這麼想自己,估計就把他們全都拖出去打板子了,朕是那種摳門的人嗎?不過事情說到這裡,自然又要皇帝“聖心獨裁”了。
大家都同意,基本上皇上也不會擰着臣子反對,再說了,朱翊鈞也是贊成漲俸祿的。
點了點頭,朱翊鈞沉聲說道:“諸位說的有道理,那就漲薪奉吧!不過怎麼漲,漲多少,這是一個問題,諸位愛卿說說看,朕聽一聽。”
原本聽到皇上說同意了,衆人都鬆了一口氣,可是後面聽到要這話,衆人的心又提起來了。
“臣覺得既然是漲俸祿,那就應該從實際情況出發,首先折鈔就應該費除掉。”這一次先開口的是內閣大學士餘有丁,直指官奉之中讓人深惡痛絕的寶鈔。
寶鈔在大明貶值的一塌糊塗,弘治年間,一貫(一千錢)寶鈔,“僅直銀三釐、錢二文”。到了萬曆年間,即使是數百貫寶鈔,也“不值數十文錢”了。
拿着寶鈔去店鋪裡買東西,人家一定把你當神經病趕出來,這鈔票,老百姓根本不承認,所以,雖然官員名義上還是拿那麼多工資,真正領到手、能花的部分卻越來越少。
天順年間的內閣首輔李賢就說,自己的俸祿領到手之後,“日用之資不過十日”,一個月的俸祿,只夠十天的開支。
事實上正德年間朝廷就不在發行新的寶鈔了,可是官奉還是用寶鈔,在所有官員心裡面,以寶鈔抵官奉,簡直就是最坑爹的了。給你一堆花不出去的廢紙,這就等同於變相的削減俸祿了。
“臣以爲餘閣老所言甚至!”兵部尚書吳兌也出言道。
“自從正德年間開始,朝廷已經廢止了寶鈔,給官員的俸祿也不應該在以寶鈔抵充,所以臣也以爲當廢止寶鈔抵俸祿,做到俸祿實發才行。”
朱翊鈞看着這些老狐狸,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面卻在冷笑。
如果將寶鈔換成銀子,那自己非得被他們要窮了不可,要知道正一品官員一年的寶鈔是七千多貫,按照官方的匯率,那就是七千多兩白銀,要死人的。
其他的大臣也開始附和餘有丁的說法,態度很堅決,顯然就是要將寶鈔從官奉之中剔除掉。
朱翊鈞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在以寶鈔抵官奉,以後所有的官奉都用銀子來發放,採取祿米和白銀相結合的方式。”
聽了皇帝這話,衆人又是一愣,什麼時候自己家的皇帝這麼好說話了?
不過這是好事情,衆人臉上頓時就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這件事情定下來了之後,那麼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沒了寶鈔,俸祿實發,這就解決了大問題了。
朱翊鈞目光掃過衆人,他也沒了商談的興趣,直接就說道:“俸祿的事情就這麼定下來吧!內閣回去之後會同戶部,查看一下京城的物價,然後擬定一個官員俸祿給朕。”
“朕有一點要說,那就是官員俸祿不能搞一刀切。”
“要因地制宜,比如京官,京城居之大不易,那就多一些,地方官有衙署宅院,可以適當少一些。偏遠地方爲官不容易,也要適當多一些,愛卿可明白?”
衆人一聽這話,連忙躬身道:“臣等明白!”
朱翊鈞點了點頭,站起身子說道:“那就這樣吧!戶部和吏部要儘快拿出一個條陳來,如果全國一起來不及,那就先從南北二京開始,到時候在向其他其他省拓展。”
“臣領旨!”申時行連忙躬身道:“一定儘快拿出方案來。”
一邊往回走,朱翊鈞心裡面一邊冷笑,想讓朕往外拿銀子,朕的銀子是那麼好拿的?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賺錢太難了,正所謂有命賺沒命花。
提醒申時行從兩京開始,可不是朱翊鈞好心想快點給官員發俸祿,這種事情拖一段時間纔好。
朱翊鈞這麼說的目的就是爲了一個地方一個地方來,自己現在實力不足,正好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收拾。話說都察院的改組也該提上日程了,有大用啊!
漲工資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京城,官員們可以用彈冠相慶來形容了。
尤其是在得到了不用寶鈔抵俸祿的承諾之後,那更是高興的眼睛都笑沒了。
只不過也有聰明人,比如潘晟,這位在能個裝傻充愣的大學士回到家之後,臉色就不太好看。在內閣之中,潘晟的地位實際上略微有些尷尬。
申時行餘有丁和王錫爵是同年,還是同年的三甲。
外面早就傳爲佳話了,可是這對於四位內閣大學士之一的潘晟就不是什麼好消息。人家三個抱團,自己這個大學士就成擺設了。原本潘晟也不在乎這些,他本身也不太注重官位。
在嘉靖三十五年的時候,潘晟升爲南京國子監祭酒。世宗晚年專事靜攝,不理朝政,往往醮祀宮中,詞臣們多以撰寫“青詞”希圖仕進,而潘晟不屑於此,“堅執不爲”遂致仕歸。
隆慶四年,神宗繼位,潘晟以神宗老師身份,任禮部尚書,兩年後又致仕。
萬曆六年,潘晟再次出任禮部尚書一職。
萬曆八年十一月,加太子太保,僅一個月,潘晟便辭官。
仕途近五十年,難進易退,休休有容,潘晟早就看開了。
“爺爺,何事如此生氣?”潘晟的孫子潘志省年紀也不小了,但是無心仕途,迷戀山水,倒是畫的一手好畫,對官場之事非常的厭惡。原本也不想進京,可是爺爺年紀越來越大了,身邊沒人伺候也不合適。
過了這個年,爺爺都七十歲了,自己這個孫子在身邊代父盡孝也是應該的。
看了一眼自己的孫子,潘晟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這京城不是久居之地啊!”
潘志省一愣,自己的爺爺早就熄了仕途之心,奈何張居正死前保舉,自己家又是浙江人,與張居正算是鄉黨,這纔想着進京穩定局勢。
沒想到這一呆就是五年,這五年來爺爺可從沒說過這樣的話。
“爺爺,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潘志省小心翼翼的看着潘晟問道。
搖了搖頭,潘晟嘆了一口氣說道:“爺爺今年七十了,人生七十古來稀,還有幾年好活誰也不知道。這兩年精神也是越來越不好了,做內閣大學士也是不足以勝任了。”
“孫兒,給爺爺研磨,爺爺寫拜辭摺子!”沒有和孫子說太多,潘晟直接吩咐道。
潘晟在京城五年,對自己家的這位天子看的很清楚,往往答應痛快的時候,後面絕對不會簡單。現在漲俸祿,這後面不見得有什麼事情。
自己今年都七十歲了,何苦牽扯到這些事情裡面去。
說不定過幾年自己就死了,死前不清淨,智者不爲也!
趁着還能動,回到家鄉,含飴弄孫,別等到死在了任上,給人留下一個眷戀不去的印象。現在事情還沒發,趕緊走,等到發了,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第二天,潘晟的摺子送進了宮裡面,這一份拜辭的摺子瞬間就震撼了整個朝野。
現在朝中一共有四位內閣大學士,哪一位不是舉足輕重,加上朝局穩定,每個人在自己的位置上都做了好些年了,現在突然有人辭官,怎麼可能不震撼。
加上潘晟辭官事出突然,大家也沒個心理準備啊!
朱翊鈞接到潘晟的拜辭摺子,也是一臉蒙圈。
不過翻看着摺子,朱翊鈞就明白潘晟的用意了,在拜辭摺子上,潘晟詳述了自己的一聲,從中舉到做官,可謂兢兢業業的一生,加上年紀到了。
七十歲了!
朱翊鈞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潘晟的今天又何嘗不代表着其他人的明天。看了一眼張鯨,朱翊鈞沉聲說道:“去把六部尚書和幾位內閣大學士的年齡給朕統計一下。”
“是,老奴這就去辦!”張鯨答應了一聲,躬身向外面走了出去。
對於潘晟的辭呈,朱翊鈞準備批了,一來沒什麼事情,潘晟這的確是年紀大了想回家了,二來潘晟也的確年紀了。七十歲了,別說在這個時代,放在後世也不小了,說不定哪一天就蹬腿了。
用潘晟自己的話說,趁着還能動,回家去,頤養天年,含飴弄孫,縱情山水,也算是最後的享受了。自己這一輩子都爲大明當官,晚年了,當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這樣的理由,朱翊鈞實在是沒辦法不準,索性就直接批了。
不過保留一品待遇,以尚書銜致士,回鄉之後還能給自己寫奏摺,還能領俸祿,這也是對老臣致士的官吏和嘉許,相當於後世的退休待遇了。
很快張鯨就回來了,手裡面拿着一個條陳承給了朱翊鈞。
內閣首輔大學士申時行,五十二歲,內閣大學士餘有丁,六十一歲,內閣大學士王錫爵五十七歲,三位內閣大學士,最小的是申時行,五十二歲。
吏部尚書王國光,七十四歲,兵部尚書吳兌六十二歲,工部尚書方逢時六十五歲,禮部尚書潘晟今年七十歲,戶部尚書張學顏五十一歲,刑部尚書徐學謨,六十六歲。
看着自己手下這些重臣的年紀,朱翊鈞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這些人估計這幾年全都會退下去了,不是因爲其他,而是因爲年紀,不說其他人,吏部尚書王國光估計也快上摺子了,尤其是在潘晟之後,自己要考慮的是接班人選啊!
要知道大明這一批人下去之後,接下來的能人可就不多了,或者說沒法和這些江陵黨時期的人相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