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謐如水!
作爲內閣首輔大學士,申時行的府邸並沒有多麼的豪奢,三進的院子相比於他的身份,也並沒有顯得大。
在後宅的院子裡面,一個雪花梨樹很大,很是有些年頭了。
申時行很喜歡這個梨樹,春天的時候,梨花如雪,風一吹便飄落在地上,看起來異常的舒心。到了秋天,黃綠色的葉子隨風飄落,彰顯秋的蕭索。
雪梨很好吃,無論是直接吃,還是放在罈子裡面釀成梨酒,味道都很好,醇厚可口。
將一罈梨酒放在桌子上,擺上幾個小菜,對着夜色飲上一壺,別有一番滋味和情調在裡面。這一夜,申時行再一次擺上了酒和小菜,等着客人的到來。
在老家人的引領下,內閣大學士潘晟走了進來,笑着對申時行道:“閣老好雅興!”
看了一眼潘晟,申時行笑着說道:“思明來了,坐,嚐嚐我自釀的梨花酒。這一罈還是我初到京城時釀造的,現在想一想,也算是有些年頭了。”
“那思明就卻之不恭了!”潘晟笑着坐下,開口說道。
兩個人飲酒賞月,縱論古今,同時也暢聊起了書畫。
這兩個人都是科舉的佼佼者,申時行是狀元,潘晟是榜眼,雖然不是同一屆,但是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在書畫書法皆有不俗的造詣,潘晟的字還被徐文長稱讚爲東南獨步。
兩個人在一起也算是有共同話題,聊起天來,自然是頗多愉悅之處。
放下手中的酒杯,申時行看了一眼潘晟,看似不在意的說道:“思明對陛下這一次的公務員如何看待?”
潘晟一愣,隨手也放下了酒杯,他就知道申時行不會無緣無故的找自己飲酒,沉吟了片刻,笑着說道:“閣老,我的態度你應該是知道的。”
看了一眼潘晟,申時行笑着說道:“沒變?”
“沒變!”潘晟沒有猶豫,嚴肅的點了點頭道。
潘晟的傾向,申時行當然知道,比起餘有丁,潘晟纔是堅定的改革派。這麼多年一來,潘晟一直都覺得大明到了改革的時候了,很多地方與張居正不謀而合,不然張居正也不會舉薦潘晟。
“閣老你是知道的,我很多地方是不如張閣老的。”
在潘晟的嘴裡面,張閣老指的只能是張居正。
“歷代改革者,到最後下場如何,不用我說,閣老也是知道的。”潘晟苦笑着說道:“下場最好的就是王文公和范文正公了吧?”
“可是即便是此二公,晚年蹉跎,一腔抱負也全都化作了流水。”
申時行看了一眼潘晟,笑着說道:“你在擔心張文公?”
這一次申時行對張居正的稱呼,也直接改成了張文公,意思很明顯,直接就把張居正與王安石范仲淹並列了。
轉頭看了一眼申時行,潘晟笑着說道:“閣老做決定了?”
“總要有個決定啊!”申時行感嘆着說了一句,隨後又喝了一杯酒,有些蕭瑟的說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到了咱們這個時候,所求已然不多了。”
潘晟看了一眼申時行,笑着說道:“閣老認爲可求而得之?”
“你覺得呢?”申時行沒有回答潘晟的問題,而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潘晟。
“很多人都說我官路不暢,難進易退,可是誰又知道,有些時候,這個決心是不好下的。”潘晟嘆了一口氣道:“世上有張文公膽魄者,不多以。”
申時行笑着說道:“世上如張文公者不多,可是如陛下者,亦不多。”
潘晟拿起酒杯,給申時行倒了一杯,隨後笑着說道:“爲此,當浮一大白!”
兩個人相視而笑,同時把杯中酒給喝掉了。
紫禁城,文華殿。
朱翊鈞這幾天關注的重點是公務員,不過現在只是報名階段,他也幫不上什麼忙。伸手拿起一份奏摺,朱翊鈞翻看了一下,心中就是一動。
“這份奏摺有些意思啊!”
上這份奏摺的人是內閣大學士潘晟,在後面則是內閣首輔大學士申時行的批註,字數不多,只有一個“可”,顯然申時行是贊同這份奏摺所言之事的。
上面的事情也很簡單,那就是修祠,爲張居正修祠。
在奏摺的前面,潘晟列舉了張居正的功績,後面則是說要給張居正修祠,得享後人祭拜。
這樣一份奏摺初看起來沒什麼,可是仔細看了看,朱翊鈞就發現了不尋常了,尤其是在這個時候。伸手敲打着奏摺,朱翊鈞笑着說道:“看來要做些事情了!”
看了一眼張和,朱翊鈞笑着說道:“去把幾位內閣大學士請來。”
四位內閣大學士來的很快,他們也不知道朱翊鈞找他們什麼事情,可是既然找了,那肯定就是有大事情啊!當潘晟看到朱翊鈞手中的那份奏摺,微微一愣,隨後看了一眼申時行。
申時行當然也注意到那份奏摺了,不過卻沒動聲色。
“朕今天找諸位愛卿來,爲的是這份奏摺!”朱翊鈞笑着說道:“這份奏摺是潘愛卿上的,你們傳閱一番吧!”說着將奏摺遞給了張和。
奏摺先到了申時行的手裡,但是申時行卻沒看,而是笑着說道:“這份奏摺是我票擬的!”
潘晟沒看,那就只剩下餘有丁和陳炌了,兩個人也快速的把奏摺瀏覽了一遍,臉上沒什麼表情。餘有丁倒是無所謂,可是陳炌心裡面就一沉。
給張居正修祠?
朱翊鈞淡笑着說道:“潘愛卿說要給張先生修祠,朕覺得很好,也覺得張先生配得上這樣的功績。可是大明立國這麼多年,能配上這個功績的人,不在少數啊!”
“反正要修祠,那不如就一起修,朕準備建一個忠正祠。”
“將自大明開國以來的忠正良臣全部入忠正祠,彰顯其功績,以爲後代楷模。”
原本朱翊鈞還想修《奸臣傳》的,可是想到大宋的《奸臣傳》,朱翊鈞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這個不太好衡量,還是以忠正祠來彰顯功績合適一些。
四位內閣大學士都是一愣,修忠正祠?這可是好事情啊!
誰不想死後留名,正所謂名留青史,一旦入了忠正祠,那必然是要名留青史的。
如果說公務員制度是底層讀書人支持,那麼忠正祠,必然是越高層,越支持。因爲他們是高層,所以他們得入忠正祠的機會就越大,這是好事情啊!
陳炌此時都不準備反對了。
如果說單獨爲張居正修祠,他不能接受,可是如果全都修,那他能接受。他也是好名的,自己現在可是內閣大學士,自己死後,那也是有入忠正祠的資格的。
“這些對大明有功績的臣子,都是爲大明出力的,所以修忠正祠的錢,朕來出。”
朱翊鈞見沒人反對,便笑着說道:“潘愛卿,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主持,先弄一個圖紙出來,然後奏報於朕。”
“臣遵旨!”潘晟點了點頭,躬身說道。
朝廷要修忠正祠,這個消息傳出去之後,自然又是輿情沸騰,很快速的就壓下了公務員的事情。雖然公務員是實政,忠正祠是虛的,可是這個時代的讀書人,看忠正祠可比看公務員重多了。
所謂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讀書人對臉面和名聲,那是珍若生命的。
很多人甚至命不要,但是名聲不能不要,雖然這裡面不乏迂腐之人,但是這就是事實。
皇上內帑出錢,這就更沒的指摘了,朝廷上下頓時一片讚揚之聲。每天讚揚的奏摺,全都是用箱子擡進去的。仕子們也是讚頌不已,尤其是累世爲官的家族。
這些人祖上都有過大官,他們的能量可不能小覷。
誰不想給自己的祖宗修祠,自己家修的不算,這入了忠正祠,那就是先祖榮光,名揚天下。潘晟負責這件事情,他的府邸瞬間就成了大熱門了。
內閣值班房。
申時行笑着看着潘晟:“思明,你府邸的門都快被踏破了吧?”
潘晟也是一臉無奈的說道:“閣老如果羨慕,不如我上奏摺給陛下,將這件事情交給閣老負責?”
“你快饒了我吧!”申時行笑着說道:“我這把老骨頭可扛不住他們折騰,還是思明你年富力強,能力出衆,在說聖命難爲,還是你來做吧!”
潘晟無奈的搖了搖頭:“我還是去工部一趟,儘快把圖紙拿出來,到時候好上奏給陛下!”
看着潘晟的背影,申時行笑着說道:“這不過是剛開始,後面有他頭疼的時候。”
潘晟那邊被騷擾着,朱翊鈞這邊也不消停,只不過騷擾朱翊鈞的是勳貴。勳貴們倒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他們的先祖。既然修了忠正祠,那勳貴這邊怎麼辦?
歷代大臣都能入忠正祠,那我們也要求同等對待。
我們的先祖那纔是有大功的,那不是開國功臣就是靖難功臣,我們也要求修祠。
朱翊鈞從開始就沒想着拋開勳貴,於是直接給了他們答覆,忠正祠無論文武,只有於國有功,皆可入祠。得到了這個答覆之後,勳貴們這才消停了下來。
不過有了潘晟忙,朱翊鈞也就不再關注這件事情了,而是轉向了公務員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