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着高拱起復?
聽了張鯨的話,朱翊鈞頓時愣住了,民間還有這樣的奇人異事?難道要玩夜天子那一套?能夠左右一國首輔,這個就有點厲害了吧?
“這個邵方以重金結交各路官員,曾經上門找過徐閣老,謀求幫助徐閣老起復。”
“只不過徐閣老沒答應,於是邵方又找了高閣老,高閣老卻沒有拒絕。邵方於是帶着人來到了京城,開始賄賂當時的司禮監太監陳洪。”
“最終在陳洪運作下,高閣老得以返京從入內閣。”
聽到這裡,朱翊鈞笑了,這個邵方或許是一個掮客,或許拿着錢買通了不少官員,可是真要說他爲高拱謀求起復,朱翊鈞是絕對不相信的。
或許他真的賄賂了陳洪,可是起到的作用絕對沒有那麼大。
不過高拱和陳洪之間的勾結倒是真的,畢竟後來高拱就支持陳洪做了司禮監掌印太監,按下了理所當然的馮保,這也導致了馮保對高拱的瘋狂報復。
這或許就是緣法。
要知道高拱起復,那是因爲高拱是自己的老爹的老師,從潛邸的時候就保護着自己的老爹。老爹登基之後,爲了穩定局面繼續使用徐階,可是兩年之後就把徐階給弄家去了。
那個時候老爹最想任用爲內閣首輔的就是高拱,可以說高拱起復是一個必然。
說起來朱翊鈞還真是佩服徐階,那纔是一個官場狠人,前面和嚴嵩鬥了半輩子,而且還培養了自己的接班人張居正。早早的就把張居正送到了自己老爹的潛邸,真是老謀深算啊!
只不過很多時候天不遂人願,他看好的學生和他不一樣。
徐階是徹徹底底的權臣,是一個“官”,而張居正是有理想的改革者。不得不說徐階的眼光也是不錯的,畢竟他能選中張居正,也說明了他識人才能。
“那這一次呢?誰讓他來京城的?”朱翊鈞轉頭看着張鯨,這個纔是他關心的。
“回皇爺,他是自己主動來的。”張鯨略微有些尷尬的說道:“自從張閣老做了內閣首輔至今已經有五年了,從萬曆二年開始,張閣老便實行了考成法。”
“朝廷對官吏的考覈很嚴厲,這就導致了邵方的生意不好做了。”
豈止是不好做了,簡直就是砸飯碗了,朱翊鈞怎麼可能想不明白這一點。以前邵方指着這個發財,並且有着極高的地位,畢竟連當官的都要求他辦事。
可是自從有了考成法,他活動和運作的可能性就小了,他不恨死張居正纔怪了。
爲人謀求起復,或者謀求升遷轉任,這是多大的買賣,現在被張居正給掐死了,邵方怎麼可能不恨張居正。再說了,張居正已經做了五年了,看現在的樣子一時半會兒也下不去啊!
嚴嵩從嘉靖二十一年入閣,一直到嘉靖四十一年倒臺,做了整整二十年的內閣大學士。現在看張居正的樣子,恐怕比嚴嵩做的都要長。
畢竟張居正今年才五十三,再活個十年二十年的,問題不大啊!
聽完張鯨的話,朱翊鈞默然,大家都說改革會觸動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可是你根本不知道誰是既得利益者。像這個邵方,這種既得利益者誰能想到。
“好好審一審,看看誰和他有勾結。”朱翊鈞隨口說道:“然後你們東廠看着處罰吧!”
“老奴明白!”張鯨連忙點頭說道,這句看着處罰,張鯨瞬間明悟,那就是弄死。
自從東廠大規模的出動不知道殺了一大堆什麼人,京城的謠言瞬間就消失了。以前大街小巷鬼鬼祟祟的說七道八的人,全都不見了,這一幕讓不少人有了明悟。
原本還和這些人有接觸的人,瞬間閉了嘴,這就更沒人敢亂說話了。
不過私底下還是有傳言,什麼張居正抓人殺人之類的,說的似模似樣的,恨不得演一出“奸臣殘害忠良,江湖義士英勇就義”的大戲了。
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出現以此爲藍本的武俠話本,或者是在以後拍個電影電視劇什麼的。
這件事情很快就消弭了下去,畢竟沒人鼓動了,就像後世一樣,沒了水軍帶節奏,你想炒熱一件事情,那還是挺困難的,更何況是這個時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下一次的大朝會上,倒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而是五君子的廷杖。
自從鄒元標的奏摺傳來,皇帝下旨東廠緝拿鄒元標入昭獄,四君子就變成了五君子。現在皇上已經下了旨,廷杖自然就要執行了,大家關心的都是這樣。
廷杖可不是悄悄的打,而是要大張旗鼓,光明正大的打。
大朝會下朝之時,當着百官的面,脫掉褲子打廷杖。五個人最重的八十廷杖,輕的六十廷杖,這玩意是能打死人了。大家都在關注這五個人,無數人在奔走想要救這五個人。
皇上已經下旨了,張居正奪情,無論誰都不許再上奏摺反對這件事情。
奪情事件成了定局,五君子自然就成爲了事件的最後一個焦點。對於反對奪情的反改革團體來說,這五個人是英雄,那是一定要救下來的,不然以後你想誰給還出頭。
不少人上奏摺求情,只不過奏摺遞進去就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無數人又把目光對準了張居正,認爲這個時候能夠救下這五個人的只有張居正了。
當秋雨落下的時候,朱翊鈞站在文華殿的窗前,面無表情的看着外面的雨滴敲打着地面,發出啪啪的響聲。正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小冰川時代的大明尤其如此。
冷風吹在朱翊鈞的身上,朱翊鈞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皇爺,天涼了,還是把窗戶關上吧!”張鯨在朱翊鈞的身後,小心翼翼的說道。張鯨作爲跟在朱翊鈞身邊的老人,他自然看得出朱翊鈞心情不好。
“那些人還在張府?”朱翊鈞沒回答張鯨的話,而是問了一個問題。
張鯨點了點頭說道:“是,都察院的御使,給事中,各個科道的言官,還有翰林院的翰林,現在已經聚集了三十多個人了。張閣老讓人傳了兩次消息了,說他正在居喪,不便見客。”
“何其無恥!”朱翊鈞感嘆着說了一句,最後又苦笑了。
這些人打着大義的旗號,自詡清流,把持着輿論,做事情卻如此的無恥下作。彈劾張居正被下昭獄,現在居然還有臉去讓張居正求情放了什麼“五君子”!
你們當初怎麼罵張居正的,什麼不孝,什麼不當人子,什麼禍國奸臣,什麼貪戀權位寡廉鮮恥,現在全都忘了?你們這玩的是道德綁架,是大義壓人啊!
罵你的時候你得聽着,無論罵的多難聽,打的時候你得忍着,無論打的多疼,因爲打罵你,我受到了處罰,你不但不能追究,還要幫着求情釋放我。
世界上沒這個道理啊!
這他麼的赤洛洛的強盜邏輯啊!
孔老夫子說的那句“以德報怨”就是這麼被你們給曲解的吧?孔老先生的原話是“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德報德,以直報怨”,說白了就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要求別人以德報怨,沒這個道理啊!
按照孔老夫子的教導,張居正不弄死你們,也應該弄得你們丟官罷職。
“你去一趟,把那些人都給朕驅散了!”朱翊鈞看了一眼張鯨,直接開口說道:“如果有不走的,一起下昭獄,不是想挨廷杖嗎?那就讓他們挨。”
“在朕這裡刷聲望,想瞎了心了!”朱翊鈞臉上帶着怒色,眼中閃過一抹兇光。
張鯨連忙躬身答道:“是,老奴這就去!”說完就轉身向外面走了出去。
朱翊鈞看着外面的秋雨,伸手把窗戶給關上了,天越來越涼了,恐怕涼了的還有人心。此時的張居正該是多苦悶,該是多憋屈,該是多麼的不知所措。
怪不得奪情之後張居正性情大變,判若兩人,換成一般人都會被弄出抑鬱症來了。
張居正的變化是因爲看清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認可,只有自己堅持改革,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會被接納,自己一定會被他們釘在恥辱柱上。
漫步走回到龍書案的後面,朱翊鈞拿起筆寫了一字:“忍”,朱翊鈞嘆了口氣道:“忍字頭上一把刀啊!”
把筆放下,朱翊鈞盯着這個字良久,說出來很輕鬆,可是真的落到自己的頭上,又有這幾個人能忍得住了。張居正就是在忍,爲了心中的理想抱負,爲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這把刀插的很疼,很疼,估計已經流血不止了。
張鯨來到張府門口的時候,這裡的人還不少,張鯨快步的走到張府的臺階上面,開口說道:“皇上有旨!”
隨着這一句話,下面的官員瞬間跪了一地。
“皇上口諭,張閣老在家居喪,孝心感天動地,爾等不可無故在此叨擾,全都散了吧!”張居正目光從衆人的臉上掃過:“欽此!”
“臣遵旨!”下面的人喊了一聲,隨後站了起來,可是卻沒轉身就走,而是看向了前面的一位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