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運河往下而行,一路上倒也是自在,這裡一切都很平坦,平常就在船上行走,遠目觀水,或就待在房中看一些書,這水煙不長,他們也時常靠岸,倒也極爲開心。
揚州南下,帆船吃力,斜着帆而行,頗有些慢,不過也沒用了多長時間,只是數日時間便聽船家說已到了蘇州,他們在這裡靠岸待了一天,真正領略了一番江南風味。
這裡和揚州又是不同,瀰漫着花香的味道,整個城市被水和橋包圍了,這裡的人們也是像水一般的溫和,四處皆是一片樂聲,讓人心裡面頓時安靜起來。
姑蘇之內,頗多的美景,然而王賢卻沒有沉浸其中,李清照一直拉着他到這四周逛着,這裡有着大宋最好的刺繡,每一個小小的布塊、絲綢,都會有着不一般的刺繡,繡的大多是一些花花鳥鳥、也有一些山山水水,讓人喜愛。
不過他們跑的時間太長了,王賢的腿都有些酸起來,好在這個蘇州的橋倒是挺多的,若是累了也可趴在這上面,休息一二,再遠眺那不遠處的各色亭子、蓮花池子,還有蘇州周邊的那些別具一格的寺廟,也不失爲一種享受。
等到回到船上的時候,天色已經黃昏了,這邊的彩霞和那遠處的寺廟緊緊地連在一起,彷彿那水墨之畫,找不出任何的狹縫,堪爲美景。
王賢使勁地揉了揉腿,整整一天,他們算是逛遍了這蘇州,此時歇息,頓感又酸又麻。
李清照卻已經走回艙內,她在這揚州買了太多的東西,所以王賢不得不僱了一個人幫忙送來,此時她正拿回去觀賞着。
王賢躺在這個小角落裡,仰首看着有些闇然的天空,讓自己慢慢地平復下來。
蘇州城就在那不遠處,他不用回頭,都可以看見那些令人耳目一新的景色,然而在這黃昏的時候,整個蘇州又沒有了聲音,彷彿一切都變得安靜起來,享受着樣的一個黃昏。
如水一般的蘇州,人如水,城也如水,一切都是那麼的淡然,在黃昏的時候,躺在這兒,閉上眼睛,什麼都可以不用去想,什麼都可以不用去做,心中安寧無比。
他就躺在這兒,看到那日落西方,而後彩霞也慢慢散去,直到天空出現了朗星,月又悄然而出,一切彷彿在一瞬間就完成了,他不知不覺地沉睡起來。
“咚!”
這一聲讓王賢立刻張開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圍。
已經是彎月在天,四處星輝了,王賢不知不覺都已睡了好久,那暗夜之中只能看見有一些船還停在河岸旁,黑黑的色彩混同這星夜之色,顯得極爲神秘,而這黑夜之中,萬籟寂靜,只有那有些微弱的水聲還在耳旁嘀咕着。
“咚!”
王賢這時立刻坐了起來,四處望着,這個聲音怎麼如此響亮,是從哪裡傳來的?
他望向那已經熟睡的蘇州,猛然明白起來,這是蘇州城中的鐘聲,那鐘聲是猛然發出來的,然而傳到這邊卻又像是揚開了,渾厚的讓人頓時不敢想其他事。
“咚!”
他挺清楚這聲音了,此時心中一緊,像是這鐘聲敲到了自己的心上,他又重新看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卻什麼也沒有看清楚。
過了好久,都一直沒有聲音了,王賢這纔有些輕輕地出了口氣,重新躺在了這裡。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在這姑蘇外,王賢半響沒有閤眼,心中一直響着那鐘聲,“咚”的長長聲音彷彿就在自己的耳邊,一會兒就響了一次,吵起了自己。
他半合着眼睛,不自覺地開始數起了羊兒,一隻兩隻的數着不停,直到慢慢的睡着。
夜色深了,那天上明月和不太亮的羣星這時候也曾經下來,而那遠去的鐘聲也沒有回來,只有船下的水依舊徘徊着,彷彿不知厭倦。
所有的都在這夜空下沉睡了。
耳邊的鐘聲彷彿還沒有完全消失,但王賢他們已經離開蘇州了。
這幾天的天氣不是太好,霧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一般。
不過船行還算順利,他們已經靠近了杭州,等到了港口便能過去,然後再行官道,到那個小縣昌化縣。
不過在中午的時候,還真下起了雨,春雨不大,絲絲點點,打在人的身上,帶來一些春花殘留的氣息,而後又飄蕩在那河邊,融成流水,繼續推着帆船前行。
王賢也已經走了出來,到了這江南,他只覺得連雨水也變得不一樣了,整個天下,都被這煙霧蓋着,那小雨紛飛地蓋在臉上,便如給自己撓了幾下癢,一會兒就把臉龐變得霧水一片了,再透過這樣的霧水,越來越看不清這江南的樣子了。
這便是煙雨江南,朦朧之中的江南。
他突然心中一動,頓時拿起了笛子,竟然旁若無人地吹了起來。
笛聲在這煙雨中有些斷斷續續的,不過極爲悠揚,隨着天空的雨點散開。
王賢吹到一半,便見到李清照正望自己這邊看過來,她還依舊笑着不停,也像是喜歡看這煙雨江南中的王賢,那橫笛於雨中的少年,極爲朦朧,但是她卻可以看清楚,而且還能對他笑着。
春雨綿綿,極爲的細,那雨絲貼在自己的臉上,說不出的柔和。
他這時想了想,忽然不按着曲子吹了起來,心中什麼也不去想,就在這雨中慢慢地吹了起來。
細雨無聲,唯有笛聲,悠揚婉轉,讓雨兒也停下了腳步,仔細地聽了起來。
他這笛聲不是順着曲子而來,但是卻又是一個曲兒,淡淡敘敘的,好像是一個人在雨中輕柔的說話,又好像是兩個人的竊竊私語,讓正在聽他笛聲的李清照有些失神起來。
從自己來到了這個世上,遇到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那些讓他或喜或悲、或快樂或哀傷的情感,此時便通過笛聲傳了出來,那曾經的“娘”帶自己北上,那個草原上的笑着不停的答圖正用不標準的漢話叫着“你好,塔布!”,那在馬上狂奔而笑的自己,那來到汴京時不知所措的少年,而後又是正撫卷嘆息的文士,一幕幕地閃現出來,讓他的笛聲也是變了幾變,有些突兀。
直到他沒有了力氣,方纔放下笛子,然後又輕步地走回去,頭上和身上都被這綿綿春雨打溼了,而他也開始打起了噴嚏。
李清照這時候走了下來,連聲道:“你的衣服都已經溼透了,快回去換身吧,不然會着涼的。”
王賢“嗯”了一聲,然後便直接把笛子放到艙前,然後走回去換了一身衣服。
不過他確實有些着涼起來,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慌忙用乾布使勁地把頭髮和臉擦乾淨,裝扮好了才走出來。
外面也響起了一陣笛聲,王賢頗有些耳熟,但是卻還是覺得有些怪異,這時候走到下面的廊前,才發現李清照正坐在這裡吹着笛子,但臉上表情也是有些奇怪。
王賢就站在她的後面,見她反反覆覆的吹着不知名的調子,又不得其韻,不由有些笑道:“李姑娘這是什麼調子,怎那麼奇怪。”
李清照一愣,轉過頭來訝然地道:“你不知這是什麼曲兒?”
王賢搖了搖頭道:“我哪裡知曉,只是覺得有些耳熟,但是高低不平,有些刺耳,不像是聽過的曲兒。”
李清照嘆了口氣道:“這便是你方纔的笛聲。”
王賢一怔,有些愕然地道:“我剛纔吹的就是這個?”
他彷彿有些印象起來,但又不是那麼的確切,只記得方纔自己橫起了長笛,但完全是順着心而吹,當時心中所想之事太過繁雜,倒真沒注意到自己吹出來到呃曲子是什麼,就這樣茫然而又費力的曲子讓他覺得極爲陌生,他不由有些尷尬地道:“看來我吹的太差了,竟然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李清照搖了搖頭道:“不,你方纔的笛聲真的是很好聽,雖然有些奇怪,但又是那麼的協調,我努力地想記住這個曲兒,卻還是不成,如今想自己吹出來,更加不行。”
王賢失笑道:“難道這個曲子就是我恩能吹出來的。”
李清照嘆道:“或許你也不能,只有放在雨中的你才行吧。”
王賢頓時笑出聲來,看向這依舊下着的雨點,輕聲道:“終於到了杭州。”
李清照見他只是說了一句,不由有些好奇起來,正要問話,卻聽到那邊的船家喊話道:“船快要停港了,諸位公子準備一下行李吧。”
王賢和李清照對望一眼,頓時笑道:“這雨中風景不同,李姑娘,我帶你去看一看這杭州的西湖之景,看一看煙雨江南,你去不去?”
李清照微有些驚訝,見到王賢臉上頓開的笑容,不由輕笑道:“我又不怕雨,這點小雨,卻又如何?”
王賢哈哈大笑起來,隨即便下去着人搬東西,那船家算是到過杭州多次了,和這邊的客棧酒樓也很是熟悉,便直接幫王賢他們訂了幾間客房,又把他們的東西搬了過去,讓王賢諸人過去住下。
這外面還下着小雨,包特那可沒有心情在雨中行走,他早早地回客房休息去了,而王賢卻又走出來,他的身後便是女扮男裝的李清照。
他這時微微一笑,便直接向前而行,而手中也高舉着一頂油紙傘,後面的李清照連忙跟了過去,便一直向那杭州之中行去。
小雨不大,打在傘上發出脆脆的聲音,王賢他們很快地便行至西湖。
因爲雨天,這邊根本沒有幾人,王賢和李清照並排而立,他指着那白茫茫的湖水笑道:“看到了沒有,這就是西湖,就是蘇東坡的那個‘西子’,如此之水,只合在江南方能見到。”
西湖之畔,多是柳樹,倒影在這西湖之中,盡顯優雅,而那雨掃樹上,又落入湖中,讓這杭州西湖變得有些皺起來。
王賢看了看這個西湖,隨即笑道:“西湖,這裡有些奇怪,水很清,而且在下雨的時候是最特別,一片霧茫茫的,根本看不見什麼,但是你卻還是知道這些柳樹上圍着的就是西湖,對了,還有那邊的雷峰塔,你看見沒有那南邊的佛塔沒有?就是那個高塔。”
李清照順着王賢的手指望去,見到一座高塔隱隱約約地在風雨中現着,她不由地疑惑道:“西湖南岸之塔,便是黃妃塔吧?爲何又成了雷峰塔?”
王賢一愣道:“黃妃塔?”
李清照看着那邊道:“這是本朝太祖皇帝平吳越之後,吳越王錢俶居於杭州所建,本爲震湖之用,但後來塔中藏有佛卷,香火林立,所以逐漸的引人注意起來。”
王賢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讓李清照面上一紅,低起頭來。
他呵呵說道:“是啊,杭州太過飄逸,我到現在還看不清它的模樣,這江南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而我們到這江南之後又會遇到什麼事情,就像這西湖之水,白茫茫的不可知。”
李清照聞言笑道:“你還是想着前途之事?”
王賢點了點頭道:“是啊,官不好當啊,特別是一個小小的父母官,這不像以前做皇帝的御用文人那麼的清閒,很多時候都要遇到一些讓人頭疼的人,我當時過來之前,便像一個老師請教了這個問題,怎麼樣才能做縣官,你猜老師怎麼說?”
李清照有些好奇地道:“爲人師定然有過人之處,想必他定是讓你忠仁寬厚,體恤百姓了。”
王賢哈哈笑道:“不是,我這位師長有些不同,他不是一般的酸儒生,所以說出的話也很特別,他只是說了四個字,便說只要掌握住這四字便可爲官,或者到時候就會麻煩重重,不能自理。”
李清照見他很是開心,忙問道:“是哪四個字?”
王賢一字一頓地道:“不管閒事。”
他見到李清照有些疑惑,慢慢地道:“其實這便是爲官要訣,爲官者,要想立於位而不倒,那必須要閒着,什麼事情都不能去做,不糊塗的人也要裝糊塗,這樣才能做的久,不然會立時被人踢出去,一步也不能動。”
李清照一愣,看着王賢道:“那不是良臣所爲,范仲淹不是說過嗎,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若不爲其事,又爲何要在其位?便如諫官直言一般,皇帝陛下雖然是萬歲之軀,但亦是有錯,而諫官上諫,便冒着大險,但是他們卻依舊上諫,卻是爲何?便是因爲忠良之臣,心中有民、有社稷、有天下,雖身死亦不能不爲。”
王賢見到李清照面色肅然,不由笑了起來,隨即便道:“好一個李清照,此言有理,我所行之事,便若在江中前行,逆流而上,雖有千萬之難,但卻擋不住我的。”
他看着依舊煙雨渺茫的西湖,喃喃道:“杭州,不久就要變了。”
李清照眼中極是讚賞地看了看王賢,卻也是沒有說話。
杭州西湖,湖畔柳樹,樹下之人,默默無言的站在這裡,眺望着這雨中的杭州。
直到過了好久,王賢和李清照才趕回客棧,外面天色不怎麼好,他們也就待在屋中不出來了,到了第二日,依舊是煙雨一片,王賢也是不急,反正杭州可行之處甚多,那古剎靈隱寺,那有些奇怪的斷橋,都讓他們不覺得無聊。
幾日後天色方纔放晴,王賢便僱了車,拉着行李,和包特那、李清照一同走下去了。
昌化縣實際上離杭州不遠,行車半日便到,而王賢到了這邊,那些本地官員們還是不知,他也不急於通知官府,只是先購置了一個小院落,然後安頓好一切,方纔帶着包特那一同到了衙門。
剛開始那些衙役們還是不信,可是王賢最後拿出了那吏部公文,以及官府印信,這些衙役們才知道,新的知縣上任了。
原本的昌化縣知縣早已經調走,所以這裡許久沒有了大老爺,王賢一到這邊,立刻開始向諸人們發放禮物,竟然賄賂起了下官。
這些人們雖然覺得極爲奇怪,不過都是高興無比,紛紛說起新來的知縣之好了,王賢也不以爲意,他心中知道,自己來到這邊,要想做出事情,就必須要穩穩地掌握住這塊地方的絕對權利,而這一切都是自己現在所沒有的,要靠着努力來爭取。
知縣算是一縣父母官了,但是自己一個來自汴京的少年,如何能夠讓大家服氣?只有先安穩好,等待熟悉這邊的人事之後,慢慢地積累威勢,才能夠成功。
王賢現在一切都是不急,縣丞是一個來自杭州的老者,大概有六十多歲了,不過雖然年老卻心不老,三天兩頭的向着王賢請示這請示那,王賢也不管什麼,一律照着他的意思辦,這樣他輕鬆,那個老縣丞也是輕鬆。
因爲新到昌化縣,諸官還沒有見過面,王賢便又安排了一次互相見面,其實就是在這小縣城之中的酒樓擺宴席,而這些小官小吏們都很樂意,一個二個都過來了。
王賢這時一身官服,因爲這也算昌化縣之中的官吏首次見面,諸人都是穿公服,先是在堂中相互介紹一二,王賢一個個記住,這才笑呵呵地邀請他們一同赴宴。
昌化縣雖然不是大縣,不過一應官員還是不少,除了那個老縣丞洪渡均,還有昌化縣主簿陸收,還有衙役典吏胡九,以及驛丞、閘官、鹽監、河道使、教坊事等等,諸人云集,就在這昌化之中最好的酒樓燕子樓中吃喝起來。
王賢爲一縣之長官,坐在最上,他當先端起酒杯,然後笑道:“諸位同僚,王某初來昌化,還不知諸人諸事,以後也望諸位能協助一二,王某在此先乾爲敬了。”
他說完便是一飲而盡,隨後就聽到下面有一個聲音笑呵呵地道:“王大人,你是汴京外放的大官,早晚是要回汴京的,而我們都是一些粗人,承蒙大人竟然看得起我們,他日只要大人吩咐,我們一定從命!”
王賢轉過頭來,這說話之人便是主簿陸收,他大概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嘴上面還留着一小塊鬍鬚,看起來頗有一些奸邪的味道,而且聲音的腔調有些怪異,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好。
不過王賢已經見到過他,此時也不以爲意,笑呵呵地道:“陸主簿,我聽洪老縣丞說你在昌化縣待了四年了,算是極爲年久,他日我若有事不解,還要向陸主簿你請教一二。”
陸收呵呵笑道:“王大人太過客氣了,陸某定會助大人治好昌化縣的。”
王賢微微一笑,又看向洪渡均道:“洪老縣丞,你也是我們衙門中年紀最長的一位,爲人處世自然有着獨到的一面,他日也要像你請教一番。”
洪渡均有些緩慢地道:“王大人太過客氣了,只要大人你吩咐下來,老朽一定照辦。”
王賢只是笑了笑,又對這場中每一個人說上幾句,他之前便查過檔案,對這些人的身份詳細地記上一番,所以此時到也讓這些官吏們驚奇了一下,隨後又說了許多客套話,便在酒中結束了這個宴席。
有了第一次見面,王賢便好辦起來,他也開始移居到衙門了,而且也將要受理案件、處置這昌化縣之事了。
一大清早,王賢便準時起來,他極快地穿好官服,而後又裝扮妥當,才步入衙門之中。
昨天下午的時候,有人擊鼓,王賢便知道自己終於要開始審理案情了。
以前只有通過電視看見過那些古代案件,而且各個都是離奇的很,特別像是《包青天》那樣的電視劇,那一大堆的“威武”聲和包青天的那聲“來人吶,狗頭鍘侍候!”讓王賢影響頗深,他心中有些忐忑,躲在後衙之中,直到主簿陸收提醒他幾句,方纔走上案前。
公堂之上,頓時響起了“威武”聲,不過聲音太小,王賢一眼望去,才發現總共只有最外面的兩個衙役在喊,而其餘諸人都是站沒有站相地立於公堂上面,像是不把這公堂審案當回事。
王賢頓時有些惱怒,剛想發火,但轉首見到那個監理官面上帶笑,也不由地笑起來,既然諸人都沒把這個當回事,那自己又何必如此認真,他頓時放鬆許多,然後說道:“帶人上來。”
外面頓時有小吏喊道:“帶擊鼓之人上來!”
王賢坐正身體,便見到一個大概五十多歲的老婦走了過來,一下子跪在公堂上面,然後大聲道:“大人啊,你給賤婦做主啊,我的兒子被那個張老八給活活的打死了,他……”
這個老婦的聲音很大,王賢拿起了手中的醒木,敲了一下,然後道:“你先不要說話,待本官問上一句,你便回答。”
他輕聲地道:“你來自哪裡?夫家是誰?”
那老婦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賤婦本是餘杭縣人,二十年前和夫家張老四一同到了昌化縣的小張莊,隨後就一直住在這裡了。”
王賢點了點頭道:“那你有何冤情,慢慢說來。”
那老婦這時頓時哭泣起來,喃喃道:“我的兒子啊,我的兒啊!”
原來這個老婦張秦氏的夫家早死,就只剩下一個兒子張航,母子二人相依爲命,度過這艱難的日子。
張航爲人機靈,而且極爲仁孝,每有什麼好吃的都會讓給張秦氏,他們家中窮苦,但所幸還有以前張老四留下來的幾分田產,張航十歲便開始下田耕作,從不讓其母親勞累,但這樣還頗有些勉強度日,所以他待到田裡事忙好以後,便到了縣城,想做點事情來補貼一番家中所用。
這本來倒是沒有什麼,可是張航來到這邊,竟然無意中認識了一個叫張老八的中年人,而且自稱是他的親叔叔,張航本來還有所懷疑,卻聽到那張老八講起其父以前之事,便由此深信不疑,而那張老八也挺慷慨的很,讓張航頗有些歡喜,一來二往的就熟了起來。
隨後張航回家便與其母張秦氏說了一番,張秦氏也是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什麼。
張老八沒過幾天也到了小張莊,見到張秦氏就是嫂嫂地叫着不停,而且又是哭着喊着說起了張老四生前的事情,讓這個張秦氏立刻相信了他,而且還讓張老八住了下來。
但過了沒多久,張秦氏和張航便發現張老八平常不喜做事,整天好吃懶做,無所事事,便頓時心生厭惡,本來他們自己生活都極爲艱難的了,這個張老八在這邊又是一個負擔,所以張秦氏便左右暗示讓張老八回去,但是張老八一直當作耳邊風,根本不作理會。
有一次張秦氏又說起這個,張老八頓時有些厭煩起來,隨即便打了張秦氏一下,口中還罵罵咧咧地道:“老子在你們家是你們的福分,趕我走,老子偏不走!”
張秦氏被打,卻又不敢說,只是有些哭泣,而一向仁孝的張航見到母親臉色不對,連連追問之下,才知道這事,他一怒之下,立刻把張老八拽了出去,然後就在門外面狠狠地打上一頓,直把這個張老八踢得站不起來爲止,最後才放話說如果張老八還敢過來,直接把他打死。
這個張老八被打的不成樣子,一腔怒火無從宣泄,他躲在破廟中餓了兩天,想去偷東西吃卻又被狗咬的遍體鱗傷,但卻也是想到了一條惡毒之計。
他先是回到昌化城中,找到和自己以前不錯的那些無賴,讓他們一同過去,並且許以利誘,這幫人見錢眼開,頓時和張老八一同到了小張莊,見到張航還在做農活,便直接在田裡打了起來,他們也不敢下毒手,就把張航打的半死不活便住手了。
但是張老八心中卻是惡毒無比,他把已經昏迷的張航拖到那水田不遠處的塘邊,然後把他扔了下去,張航便活活地被淹死了,而張老八過了兩天才把張航撈上來,然後讓村民們故意發現,隨後又開始返回小張莊。
張航死了對張秦氏的打擊極大,她當即就懷疑是張老八所爲,連聲大叫起來,但是張老八此時卻真的像一個好叔叔一般,對着張航又是哭又是說的,讓小張莊的人們都以爲張老八人還不錯。
因爲張航一死,張家斷後,這田就是不能給張秦氏的了,所以張老八立刻在小張莊裡面散佈話,說自己是張老四的親弟弟,張家無後,自己要接管他們的田產。
小張莊的人們也相信他了,於是就讓張老八住進張家,接管了他家的田產。
張老八好吃懶做,剛開始還對張秦氏挺好,可是後來就原形畢露,把張秦氏趕了出去。
而張秦氏失去了兒子,又沒有了生活依靠,本來哀傷欲絕,可是後來一想兒子不能這麼白死,就跑到這衙門來告狀了。
王賢聽這張秦氏說完這些,不由地氣上心來,大聲道:“真是荒謬!朗朗乾坤之下,竟然還有人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實在是可殺,可殺!”
旁邊的陸收這時小聲地道:“大人,你現在還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不能這樣說。”
王賢一愣,這纔有些平復下來,然後看向下面跪着的老婦道:“你先起來吧,你所述之事本縣已經着人記好,等到本縣查明此事,定然會爲你做主,來人,把她帶下去吧,好生看着。”
他這時站了起來道:“退堂。”
諸人頓時一窩蜂地走出去了,根本也沒有一個先後順序,不過王賢他們是走後堂,而衙役們都是從前堂,也是兩不相誤。
這是他上任縣官的第一件案子,其實是件很小的小事,在這個時代,這樣的事情多的是了,而且也很好處理,但是他現在卻很是氣憤。
他氣憤的是這個案子竟然拖到了現在,據那老婦說她是在二月初便來告狀,可是這些官老爺們竟然不受理,理由就是知縣不在,這個老婦便每天下午都在這裡敲鼓,直到昨日纔算進了公堂,難怪她是如此激動。
王賢進了後院,心中還是一陣厭惡,之前和李清照說過,官場中人最喜的便是什麼也不做,如今來到這裡才知道果然如此,這些人們雖然看上去忙碌無比,可是誰知道他們在做些什麼,平常老百姓的生死之事和他們好像無關,這些人已經麻木了。
他心中氣憤起來,這時又轉回到前堂,見到那個監理還在收拾東西,便直接說道:“昌化縣之中有多少舊案沉案沒有了結?你這裡都有備份吧。”
那個監理是專門記錄的,此時聞言忙道:“回大人的話,,這個舊案沉案就頗多了,大人你想看看嗎?”
王賢用力地點點頭,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道:“把那些已經結掉的案卷也給我拿到我的書房裡去,我全部要看。”
他說完也不管那監理驚訝的目光,又是走了回去。
李清照此時正在後院之中,見到王賢過來了,不由笑道:“你今日第一次上堂,覺得如何?”
王賢哼了一聲道:“這幫飯桶,這幫渣滓,我以前還以爲這幫人就算是飯桶又還有點裝飯的用處,現在算是明白了,這些人根本就是狗屎!縣丞是幹什麼用的?知縣沒有過來的時候縣丞就不能升堂了?那要這個衙門又有何用?不如砸了算了!”
李清照一愣,隨即才注意到他臉色不對,忙柔聲道:“怎麼了,難道是衙門的這些大人們對你不敬?”
王賢冷笑道:“我都不想說他們了,本來我這人不經常生氣的,可是現在真的是一肚子火,你知道升堂是什麼樣子的嗎?主簿坐在我的旁邊,那下面一堆的衙役胡亂地站着,整個升堂就像看着大雜劇一般,這也就不說了,今日這個老婦的案子她在十數日之前就已經過來喊冤了,但是這個昌化衙門竟然以‘知縣未到’的理由拒接,你說還有這樣的道理嗎?這幫人還能算是人嗎?”
李清照這才明白他氣在何處,忙道:“他們想必也是不敢隨意做主,所以就要等知縣過來。”
王賢大聲道:“胡說!大宋律明明說過,知縣未到,縣丞替代一切事情,那個老頭子對收稅那麼熱衷,爲什麼就不能審案了?分明就是故意逃避責任,嫌這個麻煩,這樣的縣丞,加上這樣的衙役,這樣的公堂,這個衙門簡直就是鬧劇!”
他說着說着又氣憤起來,這時直接道:“我現在去書房,你早些吃飯吧,不用等我。”
李清照方想喊他,卻終究沒有喊出聲來。
王賢這時推開書房的門,映入眼前的便是一大堆的書卷,頗有些雜亂地放在這邊,他微微有些錯愕,這時仔細看了一下,才明白是那監理把這些案卷送了過來。
這些案卷頗多,王賢這時隨便地翻了一本,然後胡亂地看了看。
這也是一個平常案件,就是爭地之事,王賢一看後面的結案,不由腦子冒氣,差點要把這案卷當場甩掉,結案就是直接罰兩方各五百文錢,然後趕出去,這不是什麼也沒做嗎?
他頓時一本藉着一本的翻了翻,其中一半是已經結了案的,而另一半就是死案,不了了之的放在一邊。
每看一本,他心中怒火就增加一分,還沒有看完,他此時就已經暴跳如雷了,整個幾百份案子,真正好好結案的不過幾個,其他的要麼放在一邊,要麼就是胡亂地判着,整個昌化縣的衙門就是一個冤案促成機構了,不僅審不了案,還把那些受冤之人害苦了。
王賢又是看了一本,然後直接摔到在地,大聲罵道:“你媽的!這幫人真的是吃屎的嗎?我X,這幫飯桶真是該死,害了多少人啊!”
他這時怒氣衝到腦中,一下子拉開房門,然後直接往外面走着,心中只想跑到那幫人面前問個究竟。
李清照卻還是在院子之中,此時見到王賢滿臉怒氣,直直向前走着,連忙道:“王公子,你要去哪?”
王賢恨聲地道:“去找那幫王八蛋算賬!”
李清照連忙地道:“不行,你現在不能過去,你剛剛上任就找他們麻煩,這些人會以爲你是針對他們的,唉,你別走啊。”
她見到王賢還要前行,頓時一拉他的胳膊。
王賢這時還是怒火中,不由分說甩了甩胳膊,一下子讓她摔倒在地。
他這才猛然止步,卻見到李清照正倒在地上,滿臉的委屈,竟像是要哭了一般,連忙跑過去,有些慌張地道:“李姑娘,你沒事吧,我剛纔沒有注意,竟然把你給摔倒了,我……是我不好,你沒摔傷吧?”
李清照這時低聲道:“我沒事,不過王公子,你聽我一言,不要去找他們了。”
王賢連忙點頭道:“我不去了,來,我扶你站起來。”
李清照在他攙扶下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然後道:“如果王公子你真的生氣,你應該要想方設法地處理好那些案情,讓這些大人們看看,知縣是做什麼的,而不是逞個人之能,找他們吵嘴。”
王賢這時一腔怒火也是沒了多少,聞言點頭道:“剛纔我確實是氣過頭了,所以一時就想着找他們問問,你說的不錯,這幫人也是不講理的,我到時候過去,肯定會和他們吵起來,恐怕以後還不易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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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一笑道:“所以我們便好好的解決這些案件,讓這幫人們看一看。”
王賢有些疑惑地道:“我們?”
李清照也是遲疑地道:“我是想幫一幫王公子,或許其中之事我能幫上一點,不過若是王公子你覺得不當,那我便迴避就是。”
王賢頓時笑道:“有何不當?好,我們便解決這些案子,讓他們看一看!這幫人,等我慢慢的收拾他!”
他看向那邊的公堂,心中道:“等我還這個公堂一片公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