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很重要,非常重要,是謝禾需要關注的重點問題。
蕭如薰緩緩解釋道。
“他們的私兵家丁團練未經正規訓練,戰鬥力弱,人數有限,不用投入我軍正規軍,一樣的道理,組成農會,讓農會的人拿起武器,你派人訓練指導,帶領他們反攻,消滅團練。
如此一來,可鍛鍊農會武力,隨時應對團練反攻,節省我軍主要軍力,也能進一步加深農會和士紳之間的對立,使二者再沒有複合的可能,我軍後方將無比穩定,不會再有士紳掣肘。”
謝禾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覺得可怕嗎?”
謝禾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然後忽然意識到詢問的人是蕭如薰,大驚失色之下,趕快要告罪,卻被蕭如薰攔住了。
“的確可怕,硬是要評論的話,喪心病狂也不過如此吧?也會爲此死掉不少人,但是,清泉,我絕不會後悔我要辦成這件事情的決定,我會一直堅持下去,直到讓中央朝廷的力量可以完全深入到每一個村落爲止。”
蕭如薰開口道:“一如秦漢。”
“秦漢?”
謝禾瞪大了眼睛。
“對,秦漢,秦憑什麼掃六合?漢憑什麼北擊匈奴大獲全勝?他們靠的是什麼?他們憑什麼能調動舉國之力發動如此大的戰爭?清泉,你想過嗎?”
謝禾有些慌亂,什麼也想不出來,此時此刻,他腦中只有暴秦二字。
難不成蕭如薰要把大明拉回秦時那般暴虐的統治嗎?
暴秦,一直以來都被批判,都被譴責,都被嚴防死守,是所有讀書人心靈的禁區。
“屬下愚鈍,請大帥明示。”
“秦時,經商鞅變法,改封建爲郡縣,秦王號令可以直接傳達到秦人的每一個鄉,每一戶人家,和其餘六國都不同,秦可以數百萬之民而動員百萬戰兵輔兵大戰山東六國,靠的就是這份動員力,就是王令下鄉!
漢亦如是,軍戶遍天下,漢武一聲令下,鐵騎縱橫!因此才能北擊匈奴,決戰漠北!而眼下反觀大明,清泉,你知道的,大明皇命不下鄉,官府只到縣衙爲止,地方上完全依靠鄉紳自治。
他們偷稅漏稅兼併土地無惡不作,對上欺瞞漏稅對下殘酷壓榨,大明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到了這個百萬大軍尚且奈何不了我十萬人的地步,皆是由此而來。
但是清泉,這不是一日兩日之禍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爲何秦漢時王令下鄉,皇帝可以動員全國每一戶人家參戰,而到現在,我們卻辦不到了呢?從何時開始?你知道嗎?”
謝禾完全呆住了。
“……不知。”
“也是從漢開始,先漢武帝之後中央權威日漸衰落,宣帝之後儒門士族尾大不掉,開始代替官府掌握地方,後漢末年,地方割據軍閥混戰,遂有三國之禍,這就是中央政府對地方失去控制,地方完全擺脫皇帝控制所造成的禍患。
從早年間皇命下鄉到現在地方鄉紳自治,清泉,你覺得那些鄉紳都爲此做過些什麼?他們強買強賣過嗎?他們殺過人嗎?他們催過租嗎?他們手上的人命少嗎?他們有把農戶真正當人看嗎?
只因爲讀書人由此而產生,宋以來著書立說皆爲此輩!寫的都是才子佳人風花雪月,寫的都是秦淮河畔,誰會寫這些?必然是無人會去講述這些事情罷了。”
謝禾大驚失色。
“大帥,您難道是想要將讀書人都……”
“不,你想多了,清泉,大明三十萬讀書人,真正有權有勢有家族做靠山的又有多少呢?如你這般的窮秀才又有多少呢?我要對付的,是東南的那些舉人和進士,不是窮秀才。”
蕭如薰笑着看了看謝禾:“清泉,你家徒四壁,比那些佃戶過得還差,你覺得誰會患你呢?”
謝禾鬆了口氣,曬笑了幾聲。
他的確過得比佃戶還差。
“可你也是讀書人,憑什麼只有舉人進士吃香喝辣養尊處優,而你卻要比大字不識一個的佃戶過得還差,吃了上頓沒下頓,飢腸轆轆,流落街頭,你覺得這樣好嗎?若非如此,你爲何要來投奔我?”
蕭如薰忽然的發問觸動了謝禾心中最痛的地方。
謝禾緊咬住了自己的牙關。
“論辦事,你爲人靈敏,辦事可靠,我以爲,就算換個狀元來,在我身邊辦事也未必能比你辦得更好,可狀元就是天之驕子,御街誇官,入閣拜相,名留青史,你呢?”
謝禾閉上了眼睛,心中怒意和妒意參雜,將腹腔燒得火熱。
“所以清泉,這是我的機會,這也是你的機會,不將那些國之蛀蟲掀翻在地,不將他們徹底剷除,我死,你繼續潦倒,你願意嗎?”
蕭如薰緊緊的盯着謝禾。
“不願。”
從謝禾的嘴脣裡蹦出了這兩個字。
能用了。
蕭如薰確定了。
三十萬讀書人並非都是自己的敵人,至少,有人可以拉攏利用,至於是不是舉人是不是進士,蕭如薰一點都不在乎,是否會治國和是否會做八股文一點關係都沒有。
“清泉,我需要你。”
蕭如薰伸手握住了謝禾的手:“我需要認字明事理的讀書人爲我辦事,但是舉人和進士必然成爲我的敵人,至少在目前,他們不會接納我,那我只能用你,用你們了,清泉,助我一臂之力,我給你榮華富貴!”
謝禾面色發紅,嘴脣顫抖,少傾,他臉上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謝禾願爲大帥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這次這句話比上次這句話要真心的多了。
蕭如薰也是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
隨後,蕭如薰繼續囑咐給謝禾一些辦事的要點。
“分配土地的時候不是殺完大戶之後就立刻分,而是等當地平定之後,你召集農會進行會議,商討,按照出力多少,是否支持我軍還有家庭貧困程度做依據,進行土地分配,而不可均分。
你可以關注一下,農戶家屬是否參軍或者加入農會武裝,這很重要,農戶加入農會是否主動積極,對農會工作支持程度是否積極,這三個要點你要記清楚,達到的標準越高,分到的土地越好,出力越少,分到的土地也就越少。
農會運動不能輕易停下,而要找到藉口,找到理由,反覆發動,將其原有的秩序徹底打碎,使其熟人之間的情分再也無法粘合,將統治農村的士紳豪強地主的影響力徹底掃滅。
你要讓農戶圍着農會轉,農會圍着我們轉,讓農會爲我們出力,成爲我們的協力者,幫助我們穩定地方,與此同時,你要確保將農會控制在手,絕對不能失去控制權,我會派黑水幫你,給你足夠的幫助,你缺什麼,就對我說。”
謝禾認真的記錄蕭如薰所說的要點,一絲不苟。
“還有,若是有高門大戶向你乞饒,你可以和他們談,但是接受他們乞饒的條件,就是放棄多餘的土地,只要他們願意放棄多餘的土地,就可以接受他們加入農會,但是有一點你要記清楚。
這些人加入農會的目的一定是爲了掌權,等他們意識到他們無法用暴力對抗農會的時候,他們一定會想着混入農會試圖掌權,重新把農會變成原先他們的宗族,沒關係,讓他們進來,只是你要對他們嚴防死守。”
謝禾點了點頭。
“嚴防死守!”
“對,嚴防死守,農會的一切行動都不允許這些人做主,他們提出意見,你假裝思考之後全部否決,一個字都不要聽,但是表面上要尊重他們,給他們更好的待遇,讓他們吃香喝辣,使之與其餘受苦的士紳形成強烈對比。”
蕭如薰認真的囑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