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二十六年四月二十日午後時分,伴隨着李如梅的三千騎兵回到歸化城歸隊,爲期四天的歸化城殲滅戰終於順利的告一段落了。
這場從突襲開始的戰鬥從一開始就是以明軍佔據絕對優勢開始的,盤踞在歸化城的北虜們是想破腦袋都沒有想出來明軍會集結數萬人的強大戰力發動如此大規模的反擊。
畢竟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明軍對北出擊都侷限於小規模的襲擾燒荒作戰,主動出擊的目的主要是將對北虜南下有幫助的一系列因素毀掉,讓北虜南下的難度提高。
比如將一些特別接近明軍防區的小部落毀掉,奪取牛羊馬等戰略物資,把草地燒掉讓北虜的馬匹沒有草料可以吃之類的,甚少有以殲滅北虜有生力量爲戰略目的的大規模出擊。
此次四萬騎兵北伐的戰鬥已經是多少年以來都未曾出現過的大規模出擊事件了,更何況此次明軍出擊還不是爲了簡簡單單的燒荒奪取牛羊馬之類的,而是爲了殲滅他們的有生力量。
爲了打殲滅戰而北伐出塞,在不少北虜頭人的思維當中都不會是明軍能做出來的事情,至少自從那個讓他們感到害怕的馬王爺死了以後,漢人裡面就沒有那麼多敢於對北虜發動反擊的將軍了。
而眼下所發生的事情,讓他們無法不去相信,曾經一度以爲已經消失了的噩夢再次迴歸了。
扯力克南下過程中不斷往歸化城運送的大量糧食是大量北虜聚集在這裡過冬的基礎,所以很多被扯力克召喚而來的北虜壓根兒就沒有打算繼續南下,而就在這裡過冬。
開春了,他們也不打算回去,就在這裡放牧,等着扯力克的消息再行南下,結果扯力克的消息沒等來,反倒是等來了明軍的反擊。
這下子他們就倒了血黴了。
這羣明軍和以往所見到的其他明軍還完全不同,特別強悍善戰特別野蠻嗜血,橫衝直撞,見人就殺,根本不分男女老幼。
遇到好不容易成羣結隊準備反擊的北虜騎兵的時候,還會用一種火器攻擊他們,把他們的羣落炸開,然後衝進去廝殺,讓北虜的抵抗顯得十分的脆弱。
本身就是十分突然的戰鬥,北虜根本沒有準備,而且又是老弱婦孺聚集在一起的聚落遷移,以爲這裡是大後方,卻沒想到這裡突然成了戰場,混亂之下,只有少數幾個頭人能組織起來相當數量的騎兵自保反擊,但是這些人往往成爲明軍的重點打擊對象。
他們根本不知道爲什麼明軍突然之間變得如此強悍善戰如此野蠻嗜血,一個人就敢呲牙裂嘴的追着他們十幾個人跑,一小隊明軍騎兵就敢朝着他們百餘人的隊伍猛衝猛打,彷彿一夜之間強弱易主,時空顛倒。
徐光啓縱馬來到了一處被明軍毀掉的北虜營房,望着遍地狼藉和屍體,眼中雖有憐憫之色,卻已沒有了曾經的那種抗拒之色。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堅決要求跟着蕭如薰一起出師北伐,他只覺得從那一次昏迷醒來之後,自己好像就有什麼地方發生了變化一樣。
“已經不會嘔吐了嗎?”
蕭如薰縱馬來到他身邊,平靜的詢問道。
“總督說笑了,都已經是見過血殺過人的人了,如何還會嘔吐呢?”
徐光啓搖了搖頭。
“還在怪本督?”
“不敢。”
“不怪本督自然好,怪罪本督也無所謂,至少,你已經是個真正的軍旅男兒了,這些就是書本里絕對不可能帶給你,但是軍旅生涯能帶給你的東西。
能讓你親眼見到什麼叫做血流成河屍積如山,什麼叫做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書本里的遣詞用句終究不能讓你真正的明白戰場的可怕,而親眼見到的卻可以,親手殺掉的更可以。”
蕭如薰縱馬緩緩在營地中巡視,徐光啓見狀,也縱馬跟上。
“如此這般的景象,屬下還真的不曾想到,這些將士在大同的時候根本沒有如此強悍善戰,面對北虜也不會如此兇狠,爲何如今卻彷彿像是豺狼虎豹遇到山雞野兔一般?僅僅是一道軍令?”
蕭如薰點了點頭。
“就是一道軍令,一道足以讓士兵爆發出數倍於平常自己的戰鬥力的軍令,這就像是戰國時秦軍首級軍功制度一般,有了那樣的制度,纔有秦軍動輒三五萬首級的大勝。”
徐光啓又疑惑道:“可是從前聽聞張江陵也曾經回覆過首級計功制度,卻爲何沒有成功,反而一道肆意搶掠的軍令卻讓軍士戰力倍增?”
“時過境遷,用在先人身上好用的制度,用在今人身上則不好用,之所以北人騎馬南人操舟,那是因爲北地少水而江南多水,因地制宜發展而已。
正如同當初張江陵只是單純的恢復了一個制度,卻沒有注意到天下已從大秦變爲大明,早已換了人間,卻不注意配套更改其他的東西,便如同在北地要人們操舟,在江南讓人們騎馬一樣,亂象迭出。
這些軍士參軍打仗不是爲了家國大義,而是爲了升官發財,官位就那麼多,不可能每個人都照顧到,深刻明白升官難這個道理的軍士們便把主要目的放在了發財上。
我告訴他們,他們這次打仗不是爲了朝廷和國家,而是爲了他們自己,爲了他們自己能過上更好的日子,一切繳獲歸自己,他們纔會如此用命,在他們看來,北虜的,就是他們的,北虜拿着,就是在搶他們的,那麼沒有別的辦法,殺掉,搶回來。”
“古人云,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可我卻越讀越覺得疑惑,直到上了戰場,才終於明白讀書不能明白所有的事情,定要親眼見了親身體驗了才能明白,之前的種種,實在是錯了。”
徐光啓仰天長嘆。
少傾,徐光啓又問道:“總督接下來打算如何做?”
“接下來?”
蕭如薰停住了馬匹,目光往北邊更蒼茫的地方望去,過了一會兒,緩緩轉過了頭,望向了南邊。
“就打到這裡吧,該回去了,再不回去,有些人該不放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