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如薰被封爲鎮南侯,世鎮緬甸的消息很快就在東南亞的小國中還有緬甸的明軍中傳播開來,小國們各有各的想法,暫且不表,單說明軍中各軍隊的想法就相當的複雜。
蕭如薰在大明各地方軍隊中的地位是很特殊的。
從萬曆二十年開始,蕭如薰就從寧夏本地的軍官世家中脫穎而出,平定了寧夏的哱拜叛亂之後,蕭如薰就基本上成了寧夏鎮各軍隊的頭頭,也一度擔任寧夏總兵,不過很快就被調到朝鮮戰場上,和當初肆虐大明東南腹地的倭寇血戰數月,把日本打的的四分五裂,滅了他們二十萬軍隊,立下了不世戰功。
然後沒休息多久,又被調到了緬甸戰場,滅掉了十多年來一直騷擾大明南疆的牛皮糖一樣的噁心國家,將大明在南洋的聲威恢復到了鄭和下西洋的時代,不僅開疆拓土,還大漲大明的顏面,使得大明大展威風,二十多個小國重新入貢,再次加入了大明的朝貢體系。
這些都是明晃晃的功勞,戰績,如果說這些是威望的代表,那麼蕭如薰和各部隊的合作就是實實在在的關係所在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官的地方就有爭鬥,有兵的地方就有山頭,這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真理。
蕭如薰作爲西北土生土長的軍官世家出身的武將,當然是屬於寧夏鎮派系的邊將,在擴大一點,屬於北軍,屬於九邊系統,和非九邊系統的各部隊屬於不同的山頭,不同的派系。
在派系山頭林立的大明軍隊裡面,想要左右逢源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當然了,也不是做不到,但是如果沒有深厚的人脈和實力加成,那就是癡心妄想,而對於蕭如薰來說,這從一開始也就是癡心妄想。
他第一次統帥各地兵馬打仗的時候,才二十三歲,身上只有平定寧夏叛亂的戰功,有一個用火藥掀翻寧夏城牆的光環,軍中都稱呼蕭如薰爲火藥將軍,私下裡還有人戲稱蕭如薰是火藥狂人,離了火藥就活不下去的狂人。
除此之外,蕭如薰就是一個嘴上眉毛辦事不牢的毛頭小子,那些遼東山東大同宣府還有南兵,哪個願意鳥他?本想着這就是個無法完成的任務,可誰曾想蕭如薰愣是在戰前用三個月的時間樹立了自己的威信,替吳惟忠解決難題,收攏了南兵的軍心,棒打李如鬆,威懾了其餘軍隊。
一戰平壤消滅數萬倭寇,初步確立威信,二戰峽谷,不用火藥純用冷兵器,幾萬顆人頭戰果累累,三戰開城四戰漢城,一個月的功夫就把之前倭寇大半年的戰果給廢掉了,七八萬顆人頭堆成了山,將蕭如薰的威信確立的無比堅硬。
當然,除了威信之外,蕭如薰的信譽也得到了各軍隊的認同。
一位威猛的將軍想要得到士兵的畏懼,那是很容易的,多殺人就好了,但要得到士兵的尊重,那就難了,尤其是不同地方出身的將軍想要得到其他地方士兵的尊重,那就更難,好比寧夏出身的蕭如薰要得到山東槍兵的尊重,你說怎麼弄?隔着幾千裡的地方,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我憑什麼尊重你?
蕭如薰偏偏就能辦到,不偏不倚,不刻意偏袒哪支部隊,給各部隊一樣的戰鬥機遇,戰果也基本上均分,儘量做到一碗水端平,當自己的本部取得太大戰果的時候,還願意把本部留守下來,帶着其他派系的軍隊去賺軍功,你說這樣的統帥是多麼難得的事情?
不說別的,單說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部隊,就算不考慮其他,單說彼此之間的熟悉和配合也是最好的,戰場上打仗沒有電話沒有電報,全靠將軍個人威信和戰鼓聲的指揮,士兵如果熟悉將軍,將軍的鼓聲一響,士兵就知道怎麼做,彼此之間的配合十分默契,使用起來宛如將軍的手臂一樣可靠。
這就是客觀意義上嫡系部隊比旁系部隊使用起來效果好的原因所在。
可是蕭如薰偏不,既能帶嫡系部隊打勝仗,也能帶旁系部隊打勝仗,約束嫡系部隊的軍紀也十分強力,不允許嫡系部隊挑釁其他部隊,明知這樣會給嫡系部隊不好的觀感,但還是這樣去做,儘量維持各部隊的平衡,發生無法調和的事件,就拉出去打仗,一場勝仗下來,什麼矛盾都平息了。
得了戰功,得了賞賜,自己只拿自己該拿的,其他的都分給部下,還特意拿大頭賞賜給部下,儘量照顧到每個立功的士並,更重要的是,懂得關心別人,能考慮到實際情況,比如南兵在朝鮮征戰,不太習慣朝鮮的嚴寒氣候,冬衣太薄,南兵難忍嚴寒,蕭如薰不嘲笑南兵,直接下發雙份冬衣給南兵禦寒,所以得到了南兵的集體擁戴。
北兵和南兵彼此之間吃不慣對方的主食,蕭如薰就儘量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給各地方軍隊做家鄉的食物,甭管正宗不正宗,有這份心就是大明將軍裡的獨一份了,給北兵做大餅,給南兵搞湯麪,不說做得如何,光是這份心,就被打敗多數的軍人所感受到了。
你發自內心的關懷底下的部隊,士兵就能感受到,在戰場上這種朝不保夕的情況之下,威猛且仁義的將軍最受歡迎,你關心士兵,士兵就願意爲你死戰,士兵們沒什麼家國情懷,沒什麼大道理,現在也沒有政治思想教育,他們爲什麼而戰?基本上都是爲了生活,爲了生活而戰的,活纔是第一位的,所以逃兵多,戰鬥力弱,但是在蕭如薰的手下,這些士兵都甘願死戰,願意爲蕭如薰拼命。
你以爲是什麼高尚的情懷?不是!是因爲蕭如薰施恩給這些士兵,讓他們感覺自己受到了恩情,得到了照顧,他們感激,他們信任蕭如薰,所以纔會願意出死力爲蕭如薰而戰,哪有那麼多高尚的情懷?哪有那麼多大義?你指望大字不識一個的士兵去了解國家民族大義?
要不然爲什麼皇帝總是那麼忌憚統兵將領呢?
很簡單,有威望的將領登高一呼,大頭兵們就真的敢對皇帝發動逆襲,捨得一身剮,能把皇帝拉下馬,這絕對不是說說玩的!沒有政治思想教育的現在,士兵極易成爲有威望的將軍的私兵,士兵纔不管誰是皇帝,開國之初尚且還會忌憚,承平日久了,誰管你是不是皇帝?老子們的日子過得不好,就拿你開刀!
這種情況在宋代之前尤爲顯著,饒是宋代之後極力壓制軍隊,但是軍隊的本質如此,你再怎麼壓制,到了亂世,軍隊依然剽悍,依然是政權的基礎,所以無論是王錫爵還是張位還是趙志皋還是石星,都絕對不能接受三萬百戰雄兵徹底成爲蕭如薰的私兵的存在。
這三萬兵馬如果用得好,憑蕭如薰的威望,登高一呼,這三萬人會立馬嗷嗷叫着隨着他北上攻城略地,沒有誰比文官更清楚江南各地的駐軍是何等的積弱,也沒有誰不擔心蕭如薰在南兵中的威望能否號召南兵狼兵倒戈相向,然後瞬間拿下整個江南,和朝廷南北對峙,進而出兵北伐。
原因無他,軍隊就是如此的暴力而簡單。
所以當士兵們得知蕭如薰被留在緬甸不得回中原,而他們即將離開蕭如薰回到中原的時候,一度產生了非常嚴重的逆反心理,對蕭如薰所遭遇的幾乎等同於流放的的待遇十分不爽,主要將領如麻家子弟,還有鄧子龍劉綎等人,紛紛爲蕭如薰打抱不平,要爲蕭如薰上書向朝廷討公道,甚至於蕭如薰的寧夏本部裡還有大量少壯派軍官支持蕭如薰造反割據,和朝廷分庭抗禮。
蕭如薰哭笑不得,對這些士兵軍官好言安撫,說這是自己的期待,是自己所要求的事情,和朝廷沒有關係,他想留在這裡爲朝廷戍邊,還大明百姓一個安全和平的環境,這是他的理念,希望大家予以成全,還請不要向朝廷上書,否則不僅他的處境會更加艱難,上書將領也會遭遇不公的對待。
因爲朝廷會認爲蕭如薰在軍中收買人心,結黨營私,那就不美了。
將軍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之後,紛紛憋屈的偃旗息鼓,可他們雖然偃旗息鼓了,但是他們心中的憋屈和不滿,蕭如薰還是非常明確的看到了,尤其是劉綎和鄧子龍兩人,對那幫文官幾乎已經發展到了仇恨的地步。
爲此,蕭如薰專門請這兩個在南兵體系裡有着很大威望的將軍吃了一頓飯,向他們闡明瞭一些道理,告訴他們低調做人做事,絕對不要違背朝廷的意思等等,雖然憋屈,但是安全——兩名宿將憋屈的應承下來,並且說今後蕭如薰有什麼需要的,他們一個在廣東一個在四川,這兩條地頭蛇絕對給蕭如薰足夠的幫助。
他們帶着川兵和廣東兵依依不捨的離開了緬甸。
南兵將軍們對蕭如薰則多是依依不捨的態度,脫胎於戚繼光俞大猷體系的南兵,和北方將軍一貫尿不到一壺裡面,唯有一個蕭如薰和他們處的非常愉快,這一離開,也不知道又要被編入哪個操蛋的將軍的麾下做些操蛋的事情,他們非常不爽,也非常捨不得離開蕭大帥的指揮,更想念蕭大帥的辣椒和大面餅。
蕭如薰好言安撫他們,告訴他們老老實實做事,低調做人,不要忤逆上官,更不要頂撞將軍,不是誰都能像他蕭某人這樣一笑置之的,小心被穿小鞋。
南兵們依依不捨的告別了自己所認同的大帥。
狼兵推舉自己的首腦來到蕭如薰的帥帳向蕭如薰告別,說和那麼多漢人將軍合作戰鬥,只有蕭如薰真的把他們當自己人看,別人都把他們當蠻子看,別的就不說了,粗人不識字,也不會說話,以後蕭將軍要是還能用到我們,要是還能繼續在一起戰鬥,我們絕對爲蕭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別說打倭寇打緬甸蠻子,就算是造反,咱們也會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和蕭將軍走一遭!
蕭如薰哭笑不得的把憨厚的狼兵們送上了船隻,目送他們離去——這些後是壯族苗族的兵,不懂漢人的道理,不懂漢人的文字和語言,不懂漢人的規矩,但是卻懂得忠義和報恩,誰對他們好,他們就對誰掏心掏肺,造反這種事情都說得出來,可見他們對大部分明將是十分不滿意的。
最後還有麻家的二十多個小子,麻貴託付給他的小夥子們,蕭如薰問他們是不是也要跟着船隊回到麻貴的身邊,他們一個個大搖其頭。
“老叔把咱們託付給了大帥,大帥就是咱們的天,大帥讓咱們往東,咱們絕不往西,大帥讓咱們往南,咱們絕不往北,今後也不回去了,大帥在緬甸,咱們就跟着大帥在緬甸,甭管去哪兒,上刀山下火海,眉頭皺一下,就不姓麻!”
麻虎如是說道。
這些鐵骨錚錚的漢子,真的叫蕭如薰有些感動了,戰場上結下來的情感,當真不是說說玩的。
袁黃這位讀書人裡的精英就放棄了朝廷的官職,轉而成爲蕭如薰唯一的文人幕僚,留在了一窮二白的緬甸蠻荒之地,還寫信給自己在吳江縣老家的家人,令家人舉族南下到緬甸而來,放棄吳江縣的家宅,從此定居緬甸,還給在浙江的一衆學生好友寫信,邀請他們到緬甸來相助蕭如薰建設緬甸,雖然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來,可是袁黃已經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蕭如薰爲此極爲感動,力勸袁黃不要這樣,六十歲了還要背井離鄉,實在是讓他過意不去。
袁黃哈哈一笑,說自己祖上因爲靖難之役開罪朱棣而被迫背井離鄉來到吳江縣,吳江本來就不是家鄉,離開了也無所謂,緬甸雖然一窮二白,但是與袁黃看得出來,蕭如薰必然能把緬甸開發成爲一塊富庶的人間天堂。
他是這樣確信着的。